《人间游》红心九九

32、第三十二章

　　眼皮几番开合，重影慢慢归位，合并为南宫旭清那张略显憔悴的面庞。

　　抬起印象中受伤的手臂——伤口已被包扎好，胡九自语道：“我没死？”

　　“毒已经逼出来了……挺聪明的，知道用酒冲洗伤口。” 南宫旭清回道。

　　胡九反应过来：“你醒了？！”撑起身体，迫不及待环顾四周，马上又泄气道，“怎么还在这里。”

　　角落里传来抽泣声，只见南宫呈宜伏在地上，哭得极为伤心，口中喃喃：“爷爷，爷爷，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叫儿啊……”

　　“他怎么还……？”

　　“我解不开他的幻象，他的身体很虚弱，要尽快带回师叔那儿，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南宫旭清解释道。

　　胡九把心一横：“我知道怎么出去。”

　　南宫旭清看向他，目光沉静。

　　“我……”胡九有些不自在，不知自己是否要解释更多才能获取对方信任。

　　“好，我跟着你。” 南宫旭清说。

　　*

　　回到驿馆，南宫逾白为南宫呈宜解开幻术，见三人形容狼狈，破例给他们点了加入默还叶的安神香。

　　胡九睡得很沉，一夜无梦，日上三竿才醒。用午膳时，他啃着鸡腿，随口问道：“逾白前辈，旭清去哪儿了？怎么没来吃饭？”

　　“旭清说祁城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昨晚你和呈宜刚睡下，他便匆匆动身，拦都拦不住……”

　　胡九猛地站起来。
　　“唉？怎么了？” 看着胡九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和碗里剩的半个鸡腿，南宫逾白摇摇塵尾，“这些孩子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这般毛毛躁躁。”

　　*

　　黄铜长廊面目全非，显然被人破坏机关硬闯过，胡九心急如焚，径直跑向后花园。

　　刚踏进去，便见道身影横飞过来，重重撞在胡九身后墙上，缓缓滑落。胡九忙过去将人扶起：“胡小姐！”

　　胡小姐面色惨白，嘴角渗血，半天才挤出三个字：“尹公子……”

　　不远处兵刃相交之声愈发激烈，胡九抱起胡小姐：“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胡小姐一把抓住胡九手臂：“尹公子，毋需管我，小白她们还躲在凉亭下的密室里，亭内有张石凳能够转动……你先带她们出去，她们从未害过人，不该落得同我们一般下场……咳咳……”

　　胡小姐止不住咳起血来，胡九眼眶酸涩，无措地用袖子擦拭她嘴角，忽然感到光线暗下去。

　　“妖孽。” 头顶响起一把熟悉的声音。

　　胡九心头发颤，扭头看去，南宫旭清的面庞于逆光中看不真切，而他身体投下的阴影，此刻如同一张网，将他和胡小姐困在其中。

　　“不要再做无谓抵抗，交出妖丹，与我上清山缔结契约，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南宫旭清说。

　　这段话，胡九听过好多回，高度相似的语气，高度重合的措辞。

　　这一次，胡九有些听腻了。

　　胡九用身体护住胡小姐，抬头直面南宫旭清，尽管他仍然看不清对方的脸。正午阳光刺入眼睛里，短暂目眩后，胡九听见自己说：“不。”

　　须臾间，周遭漫起大雾，带着浓烈的茉莉花香，胡九感到自己的肩膀被大力抓起，随即身体离地破雾而出。

　　“尹九！” 有谁在雾里呼喊自己的名字。

　　胡九被卡住脖子，视野受限，呼吸困难，眼角余光瞄到截素色衣袖，面料上漂亮的水纹已被血迹、泥尘和剑痕所覆盖。

　　胡九哑着嗓子唤了一句：“胡公子……是你吗……”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急速前进，触动沿路机关，变幻景致在胡九的狭窄视野内飞驰而过。

　　他们似乎在旧王府内越走愈深。

　　*

　　胡公子忽地停下，胡九趁机观察起周遭来：此处是个空旷院落，既无水榭楼台，亦无山石花草，只有尊孤零零的石雕，龙身虎头，斜插在地里。院落四面用墙围着，其中北面那堵墙高得近乎突兀。

　　胡公子挟着胡九慢慢转过身去：“倒是跟得挺紧。”

　　胡九才看见南宫旭清就站在不远处，身上添了不少伤口，束发冠歪斜着，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忽然，胡九感到有什么冰凉东西贴上自己喉咙，耳边响起胡公子同样冰凉的声音：“小道士，你觉得我这把扇子能不能取他的性命？”

　　南宫旭清面色僵冷：“放了他。”

　　“哦？我为何要听你的？”

　　南宫旭清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将佩剑放在地上，慢慢抬起双手：“我来换他。”

　　胡公子不禁笑出声：“少年人，便这点诚意吗？”

　　没有多做犹豫，南宫旭清从袖中掏出黄符，念了个咒，符上红字生出金色锁链，缠缚住他的双手。

　　“别啊，你快走！” 胡九见状，着急大呼。

　　“你们倒是情谊深重。” 胡公子蓦地收敛起笑容，目光一暗，“我改变主意了！”

　　话音未落，胡公子将折扇甩向石雕，扇柄先是击中石雕右眼，在空中迅速转了个弯，又击中左眼。石雕原本微凸的双眼下陷，地底传来隐隐轰隆之声。

　　胡九喊道：“机关！”

　　*

　　轰隆声愈来愈近，地面开始震动，北面高墙在一阵剧烈颤抖后倒塌，尘埃中，郁郁群山若隐若现。

　　胡公子扔下胡九，朝那片黛色奔去。

　　南宫旭清扶起胡九，二人追赶胡公子背影。

　　置身其中，才发现山的比例不对，原来是些两三丈青灰太湖石，或削如剑戟，或矗如峰峦，或列如屏障，因摆放错落有致，给人千山万壑之感，再点缀上青苔藤萝，石间溪水蜿蜒，便有了深山幽谷之意境。

　　胡九没见过这匠心美景，不由放慢脚步，又见南宫旭清进入一个山洞，忙快步跟上去。

　　这山洞亦由人工凿成，内里种植各类喜阴花草，层次分明，又摆放各种晶石，散发荧荧幽光。
　　本是处幽谧瑰奇之地，只是地底时不时传来轰隆之声，在狭迫空间内更显骇人，如同脚下有头巨兽正在追赶他们，南宫旭清和胡九不由加快脚步。

　　终于跑出山洞，视野豁然开阔，一座朱色牌坊，上书 “万井” 二字。

　　牌坊内竟是繁华市集，沿街建筑鳞次栉比，有绸缎衣帽肆、珠宝首饰行、胭脂花粉铺，亦有骡马行、刀枪库、鞍辔店，坟典书肆，杂技百戏拉琴卖唱算命卜卦各色人等穿梭其中。

　　“他们穿得好怪。” 胡九对南宫旭清说。

　　方才南宫旭清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经胡九点醒，原来问题出在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上：不是如今街面上的常见式样，而且细看之下衣服饰品均用料扎实，那种灰扑感更像是刻意做旧后的效果。

　　胡九瞥见人群中闪过一抹白，与此同时，山洞内传出连串巨响，“轰……轰……轰……！” 如同暴雨前的滚雷。

　　大片大片土地塌陷下去，掀起滔天烟尘。

　　南宫旭清顾不得追赶胡公子，冲人群大喊道：“危险，大家快跑！”

　　行人们置若罔闻，继续做着正在做的事，看不出一丝慌乱。

　　胡九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一位老叟的肩膀：“老伯，你没听见……？！”

　　看到胡九背影僵住，南宫旭清问道：“怎么了？”

　　胡九转过身来，满脸惊恐，指着街上往来行人：“他们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