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红心九九

2、第二章

　　这是胡九第一次向别人展示这枚玉佩，他一直将它藏得很严实。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有回胡二娘喝多了酒，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这玉佩扔到他怀里：“这是你爹的东西。”

　　“是只趴着的老虎！” 胡九觉得这物件新奇，用爪子一圈圈摩挲虎身中央的凸起，“这上面是什么？”

　　“是一个字，人的字。”

　　“什么字？”

　　“尹。”

　　“尹？是什么意思？”

　　胡二娘摇摇晃晃坐到石凳上：“可能是，你爹的姓吧。”

　　以往问起自己身世，胡二娘只是敷衍道：“你是我在一个山洞里捡到的。” 此刻胡九激动地尾巴直颤，不住用脑袋去蹭她的裙角：“我爹在哪儿？为什么他姓尹不姓胡？他壮吗？法力高吗？有二娘你这么厉害吗？有胡老大那么厉害吗？还是比你们还厉害？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半天没有回音，抬头一看，胡二娘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翌日酒醒，胡二娘后悔不已，想把玉佩要回来，胡九哪里肯给。

　　二狐纠缠半天，胡二娘叹口气：“给你了你可得藏好，这个东西可值钱了，别人见到肯定会拿走，也别告诉别人你姓尹，唉……总之你记住就行。”

　　*

　　“尹公子可还记得家在哪里？”

　　胡九点了点头。

　　“那……”

　　“二位客官久等了！” 店小二端着托盘过来，“家常白切鸡、香芋扣肉、竹笙鹿茸菌浸青瓜苗、豆酥脆豆腐、两碗白饭，齐了。”

　　荤香直窜鼻腔，胡九盯着那奶白色的鸡肉，本来便大的眼睛迸出精光——原来煮熟的鸡这般诱人。

　　胡九迫不及待将碟子换到自己面前，拿起看上去最肥的那只鸡腿啃起来。

　　"客官慢些啊..."店小二笑着退下。

　　快将鸡腿啃光，胡九才回过神来，拿余光去瞄对面的南宫旭清：对方正端着茶盅，慢条斯理地饮茶。

　　将嘴里的肉囫囵咽下，胡九继续用余光观察，见对方毫无抢食之意，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咬咬牙，将那盘白切鸡不情不愿往桌子中间推了些。

　　对方仍无反应，胡九索性抓起盘子里另一只鸡腿，怼到南宫旭清嘴边，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个给你。

　　南宫旭清抬眼看那只怼到自己鼻子下的鸡腿，眉头微蹙。

　　这让胡九大受震撼：什么意思？难道他不吃？世上竟会有狐…不，有人不爱吃鸡腿？

　　一人一狐僵在那儿。顺对方视线看回来，胡九才发现自己手上，又是泥又是半化的血，都蹭在那莹白鸡腿上，反观对方：素白的衣裳，素白的脸，素白的手。

　　讪讪收回爪子。

　　南宫旭清放下茶盅：“尹公子在这里稍坐片刻。” 起身走出去，回来时，手中多了两个小瓷瓶和一小卷纱布。

　　南宫旭清对店小二说：“麻烦打一盆温水来，再拿两条干净帕子。”

　　东西拿来后，南宫旭清对胡九说：“尹公子伸出手。”

　　胡九乖乖将两只前爪伸出去。

　　南宫旭清用帕子蘸温水，一点点将胡九手上的泥迹与血迹擦去，而后用干帕子擦干水迹，撒上止血和消炎两种药粉，末了，用纱布将受伤的指尖包扎好。

　　南宫旭清指着桌上药瓶和纱布对胡九说：“照我方才的做法，三天换一次药，一周之后伤口自会愈合。” 又从荷包里倒出些碎银，放在胡九手心，“这些够你支撑一段时间。虽然不知公子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但外面更为险恶，尹公子还是尽快回家吧。” 说罢，拿起桌上佩剑，起身离去。

　　那一大串话，胡九其实没有听懂，他呆呆望着自己双手上的白纱布，只觉胸腔内酸酸涨涨，无措于此种陌生感受里，连对方走出客栈都未曾察觉。

　　*

　　胡九从小被胡二娘养在双溪洞深处，很少被允许外出。

　　胡二娘终日耳提面命：外面世界很可怕，尤其是人，专逮你这种皮毛光滑的小狐狸，然后捆住你的后腿，从屁股开始，将整张皮剥下来，晒干给他们围在脖子上取暖。

　　越被这么吓唬，胡九心里反倒越好奇：狐狸那么聪明，跑得又快，还能被人抓住，人是长着三个头六只手八条腿吗？

　　南宫旭清是他接触到的第一个人，非但没有扒他的皮，还给他东西吃——他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胡九不害怕这个人，反倒觉得可亲可近。

　　待他回过神来，桌子对面已空了。胡九以为南宫旭清会像方才那样，离开一阵便回来，便坐在酒楼木板凳上等。
　　坐着坐着，渐渐觉得不对劲，忙把药瓶、纱布和碎银往自己怀里一扒拉，追了出去。

　　可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哪里还有南宫旭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