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红心九九

1、第一章

　　不知刨了多久，指甲折断好几根，终于推开最后一层泥土。当脑袋探出地面时，正午日光金针般刺来，逼得他紧闭双眼，生理性泪水顺脸颊滑落。

　　失去视觉后，嗅觉与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许多新鲜味道钻入鼻中：山葱的辛辣、新竹的青冽、浆果的酸甜、土壤的腥涩；无数声响交织涌入耳内：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水流过卵石的潺潺声，蝴蝶扇翅的扑扑声，小鸟交谈的唧唧声，还有......脚步声！

　　他本能缩回洞里，又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张望。一丈开外，草叶间隙，一双白缎短靴正不疾不徐向前走去。

　　目光顺着靴子往上移，只一眼，便叫他呆在原地：那是位颀长少年，头戴嵌玉月牙冠，身着雪色翻领窄袖袍。月白腰带上悬着枚鱼形玉佩，长穗流苏随着步伐与衣袂共舞。

　　而少年的脸，比那美玉还要白上几分，凤眼含威，墨瞳如漆。

　　眼看少年就要走出视线范围，忙从洞里爬出，念出记忆中的化形口诀，变身比想象中顺利，又随手摘叶为衣，追了出去。

　　不习惯只靠两条后腿走路，那下坡路又窄又陡，一个趔趄："啊！"

　　"你没事吧？"

　　听见对方声音清冷，如林间微风，月下清泉，他心中更加欢喜，忙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拍拍衣裤上尘土。
　　人话，他是半句也不会说，只好扬起脸对少年笑，以表达自己满腔善意。

　　*

　　闹市中心。

　　白衣少年走进酒楼，找了张角落桌子坐下，身后的小尾巴犹豫片刻，在对面落座。

　　饭菜香气氤氲间，“咕噜噜——”一串婉转腹鸣引得邻桌食客侧目，少年只能看见对面红红的耳尖，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在下上清山南宫旭清，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对面抬起头来，茫然地眨了眨眼。

　　少年指尖轻点自己胸口："南、宫、旭、清。"又指向对方，"公、子、怎、么、称、呼？"

　　这回对面听懂了。

　　他没有名字。
　　一只狐狸哪有什么名字。

　　狐狸的一生，奔走于森林或草原，与无常天气斗，与别的猛兽斗，与猎人斗，能活下来已属万幸。
　　千万中几只凤毛麟角，天资聪颖，吸天地灵气，又撞上大运，方能修行成精。

　　他所在的那一支，依灵脉双溪山而居，总共也不过十二只成精的狐狸，名字依此是胡老大、胡二娘、胡老三，胡四娘……他排行第九，同族中年纪大的唤他小九，比他小的尊称一声九哥。

　　这种名字如何说得出口。

　　即使不太懂人话，他也分得出，身边这位少年，名字是美的。舌尖悄悄抵着齿列，无声重复那四个字：南，宫，旭，清。

　　真好听。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放在手掌上，伸到南宫旭清面前。

　　那是枚翡翠虎佩，通体碧透如春水，唯独右下角一点米粒大的瑕疵。虎身阴刻的"尹"字笔锋凌厉。

　　“公子姓尹？” 得到点头回应后，南宫旭清微微蹙眉，"此等贵重之物，不宜轻易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