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展]殊途》溪水晶

4、三、

　　沉着脸出了地牢，却正碰上展昭和白玉堂来提审人犯。白玉堂桀骜不驯，直接将脸转到一边望天，口中还道：“猫儿，这犯人是个人都能审不成？”

　　“你！大胆！”苏丁急了，庞统却只翻了个白眼：这白玉堂根本就是个驴性子，让他给本王恭敬就跟杀了他……不，逼他行刺本王一样，苏老四你跟他穷较这个劲干嘛？

　　展昭倒是先恭恭敬敬地给庞统作了个连腰都不弯的揖，道：“王爷身份尊贵，自是什么都干得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庞统掏掏耳朵：“展大人真是知书达理。这是想讯问花冲？”

　　“王爷谬赞。王爷英明。”

　　“……”其实庞统真的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展昭既已为官，识官理是应当的。但麻烦就麻烦在他实在太了解这小子，想把他的态度当真的都不行。“展大人不必如此多礼吧？”

　　展昭笑得越发温煦：“要的、要的。王爷主动帮我们讯问是我开封府的荣幸，下官不敢不……”

　　话音未落，他先被白玉堂“啪”地一巴掌拍在后脑上，然后几乎被庞统吼得倒仰：“想知道本王问出什么来就直说！拐那么大圈子做什么？”差点酸掉我的牙。

　　展昭有点懵，然后不服：“公孙先生说了，要是不小心碰到庞统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被他抓到什么把柄。我这不是听他的话有备无患么？”

　　庞统这回真急眼了：“拿爷当贼防看我不踹死你个臭小子！”

　　从花冲口中问出了什么，他不说，展昭就也不问；后来展昭问到了什么，他也大概猜得到。花冲是夜自尽不成陷入昏迷，想来他怎么都不肯告诉庞统的那些，也不会告诉展昭。至于本来只是调查采花案的开封府此后会怎么办，庞统压根儿不关心。

　　特意等着展昭和白玉堂押解花冲上路之后再启程，庞统很是得意地看展昭低眉顺眼地立在马下弯腰告别，盘算着他们押着人肯定走得慢，只能眼巴巴看晚出发的自己比他们先到京城，心情顿时大好。樊甲和其他几个贴身的看得直撇嘴：难怪王爷此前好几次都没杀得了包拯这帮人——看这高兴的！

　　晃晃荡荡回到京城。先去太师府，庞老爷子一见他便怒发冲冠：“你还敢回来！”顿一顿却又叹一口：“回来也好，总能帮帮我。”显然被刘承敬和开封府虐待得不轻。要知道庞统是庶生，等老头子终于明白自己这辈子估计就这么一个儿子的时候，他已经悄悄长成了桀骜不驯、猜不透摸不清的性子。于是老头子从没指望能得这小子的继，倒把过继的侄子庞龙、庞虎惯成了极符合身份的纨绔子弟。这回老头子吐露出这么一句软话，庞统明白京中局势肯定不是白玉堂和展小猫放两把火那么简单。

　　密谈了两个时辰，又拜见过大夫人，庞统这才回了自己皇城西边儿的中州王府。他一直未娶正妻，几个侍妾都是他从楼子里赎出来的解语花，把府里打理得算有条理，见他回来，很是欣喜地出来迎接。

　　舒舒服服地沐浴涤尘，换上舒服的常服再端上杯香茶，庞统随意翻看管家呈上的家中账目，心中有些自嘲：好个太平王爷啊，本王这是打算养老了么？

　　混到第二天傍晚，宫里的德忠公公这才来请。花白头发的老人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口称“老奴”，请中州王移驾宫中，万岁有请。

　　庞统觉得这态度还可以，也不打算为难老家伙，不急不忙更了衣，随他坐车往宫里去。

　　赵祯又清癯了些，形貌上更似耽于酒色形容消瘦的先皇，但眼睛里狼一样的光芒却再也没有掩饰。庞统冷笑，叨咕着“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拜下去，毫不意外地只到一半就听见赵祯道：“快快免礼。中州王，你是朕的肱骨之臣，又是国舅，实在不必如此多礼。来呀，看座。”

　　庞统低着头，直到内侍送来座椅，才称谢施施然落座。他面带微笑，赵祯也如是。两人谈些庞统旅行的见闻、朝中各位宿老新丁的八卦，很是和乐。皇帝陛下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吞，话中时不时地夹杂些佛家的禅机，对中州王其实颇为明显的敷衍视若不见。

　　直到内侍通报包拯包大人及展护卫求见，这场戏才算告一段落。等待那两人觐见的工夫，赵祯突然面带忧虑道：“王爷，太师德高望重，如今朝中竟还有人诬蔑太师结党营私、把持朝政，真真可笑啊！”

　　庞统正想“那小子回来得倒快”，突然就没压住性子，抬眼直直地回了一句：“皇上大可不必忧心，太师忠君爱国，不畏谗言。只是贵妃娘娘性子柔弱，若听了这些定是要伤心的。”

　　赵祯便不再说话，好在包拯和展昭也进来了。

　　一别经年，包拯少了些书生意气，更加沉稳了些，只是眼神……庞统暗暗摇头，还是太天真。至于包拯后面那个，终于让他郁卒的心情舒爽了些：展昭官服整洁挺括，脸儿倒也干净，就是风尘劳顿之色掩都掩不住，显然刚到京城没顾得上整顿就又出来了。

　　御驾之前，包拯和展昭给庞统施礼自然都施得毫无水分，而且目不斜视，很是恭谨。赵祯赐包拯座，和颜悦色问道：“爱卿匆忙入宫，有何要事？展护卫刚回京吧，可是追捕犯人出了什么岔子？”

　　包拯肃然道：“犯下多宗奸杀大案的犯人花冲已然被展护卫擒获，并押解到京。但是他的供词有些问题，必须向陛下禀明。”他斜一眼庞统：“还请中州王回避。”

　　“这……”赵祯一愣，显然没想到捉个采花贼还牵连出不能让中州王知道的事情。庞统暗地里冷笑：花冲杀了张小姐，赵老六故意拖到展昭回来才召本王进宫，就是诚心想给本王难堪嘛。哼哼，失算了吧？

　　赵祯犹豫，包拯也有些尴尬。这时展昭躬身道：“启禀皇上、大人，中州王赤胆忠心又兼见识广博，臣以为既然王爷正好在此，不如便麻烦王爷一起参详参详。”

　　话说得动听极了，其实就是给包黑炭个台阶下，告诉他本王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庞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怫然起身：“既是要事，本王不便旁听，先行告退了。”赵祯赶忙劝住，包拯也黑着脸来告罪。展昭始终笑眯眯的，只是眼中的鄙视让庞统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庞统都不在乎，他想听，无非是还怀抱一点希望，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培养死士，奸杀张小姐，怎么觉着襄阳王打算做的事儿正和自己不久前干的一样呢？只不过扯进了无辜的女子，显然要没品得多。他琢磨着折腾赵老六没关系，想捎带手儿算计中州王的，就有点儿想不开了吧。

　　包拯开始叙述情况，展昭笑眯眯地随时补充。当包拯说到“花冲一孤胆盗匪竟妄想以一己之力混乱朝纲”时，庞统很是不解：襄阳王赵珏呢？这么大一个线索包黑炭你就自个儿当糕吃了？还是说展昭压根儿就没从花冲嘴里问出来这一点？

　　想到这里，他不禁挑眉瞥了展昭一眼，不料展昭也正在看他。目光对视，展昭恭谨一笑——庞统不由得心道“有鬼”——然后对赵祯道：“其实捕获花冲大部仰仗中州王之力，王爷也曾询问花冲，想来一定有更多情报。”

　　庞统一时有些怔愣：原来是想设计本王探本王的口风……不，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种奸诈的做派不像包拯和展昭俩愣头青想得出来的。他冷不丁一拍腿，哦，公孙策的主意。

　　自己觉得多坐这会儿大约真是有点没劲，于是怒从心头起，反倒笑了：“本王的确讯问过他，不过开封府连审讯犯人都要假他人之手么？本王一介武夫，不过好奇问了几句，可没什么线索可提供的。”

　　言罢拂袖出宫，上马后想了想，阴沉一笑，纵马直奔东衙而来。

　　直接到后衙门口，庞统下马，随侍的樊甲早已上前一步接过马缰，苏丁则冲看门的兵士吆喝道：“快快进去禀报你家……主事的，中州王驾到！”回过头来却有些疑惑的样子：包拯还在宫里，王爷来开封府要见谁？主簿？他原来并不是庞统的贴身随侍，并不清楚自家王爷和开封府一挂子的纠葛。

　　庞统自没有耐心回答他的疑问，只是背着手立在门前等着。只片刻工夫，就听得门内小步跑动的声音，随即公孙策青衫儒巾跨出门来，长揖到地：“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赎罪则个。公孙策有礼了。”

　　起身，仍是一副青年才俊的好相貌，只是多了些男子有家室、有担当之后的稳重。庞统挑眉：“公孙大人，别来无恙？”

　　“王爷说笑了。公孙策如今不过微末小吏，早不是‘大人’了。”

　　“从礼部侍郎到小小主簿，本王也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怎么，你不打算请我进去拜会下故人、叙叙别后之情？”

　　公孙策满面诚恳的遗憾：“我家大人有紧急公务入宫面圣去了，不在府上。要不然……”

　　庞统不耐烦地绕开他进门：“谁找包黑炭，本王找的是你和陈鸢！”

　　一进门，却见陈鸢云鬓高盘，怀抱稚子，立在院中冷冷地看着他。她精神尚佳，只是脸色有些青白，唇上虽涂着胭脂，却能看出原本色泛青紫，正是心疾的症兆。

　　想到这个女人串通辽人坏了他谋夺大宝的大事，自是无论如何也和气不起来。公孙策早已追进来护在爱妻幼子身边，正要申斥他不讲礼数，庞统已抢先开口：“不必紧张，本王只是来对贤伉俪补道一声恭喜的……”

　　话音未落，就听空中一声暴喝：“什么人敢来开封府闹事！”

　　庞统愣了，公孙策和陈鸢也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