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展]殊途》溪水晶

3、二、

　　被华阳县令袁奉公几乎一步一揖地请到县衙，庞统理所当然之余微感异样。果然，刚歇过晌，袁奉公便顶着满脑袋汗亲自来请：“王爷，那个、那个……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想、想请王爷到书房叙话。”

　　庞统高高挑起长眉：“真是没规矩。展昭还想支使本王不成？他新进官场不懂事，你为官这多年都是喂狗了么？”侍立的飞云骑苏丁应声“当啷”佩剑出鞘，怒目而视。

　　袁奉公吓得“扑通”跪倒：“下官不敢，王爷恕罪、恕罪！可、可那展大人说，此事与太师也有关系，王爷……那个……爱来不来……”他吭哧半天，突然趴在地上落下泪来：“下官求王爷了！那花冲似乎打定主意要在我华阳县作恶，我……下官、下官的女儿……”

　　明白了。庞统摸下巴：他的确在意那个叫花冲的采花贼，昨晚碰见了就已吩咐人去多探些消息，因此展昭所说的“与太师有关”，他倒也理会的。不过，没大没小总要有个限度，你展昭既入官场，就再由不得你任性。本王今儿个就要教教你，免得你以后被些不相干的人磨了爪。

　　“袁大人，本王倦了，你退下吧。”拦住又要哀求的袁奉公，庞统笑得漫不经心：“啊，对了。本王借寓在此，袁大人的面子自是该给的。不过如展昭那般区区四品的小武官儿，他的口信以后就不必带了。”

　　言罢端茶送客。懒懒等了不到半盏茶，毫不意外地隔窗看见展昭板着脸急匆匆杀到，袁奉公战战兢兢地跟着。值守的苏丁还想拦，可少年——该叫青年了——不耐地摆手：“这位大哥，我不会杀掉你们家王爷的。”

　　庞统气得一口茶喷出来：“别说得好像本王打不过你！”

　　展昭进屋后倒笑得温良，一板一眼抱拳后道：“展昭自不会跟王爷动手。”意思是你就是打不过我。

　　“好、好！”庞统缓缓道，眼中都是阴冷，“展昭，看来你是真急着让本王教教你为官之道。”

　　然而展昭听了，脸上却显出一股子倦意来，大而亮的眼睛也瞬间黯淡了。他自嘲地道：“王爷大可不必费这个心，打我耀武楼献艺开始，想教教我的就不知道有多少。展昭可真是半点不敢造次。”

　　“本王可没看出来你有半点长进。”

　　展昭鼓着脸瞪人：“我若对王爷毕恭毕敬，你定会笑我趋炎附势没气节，要么，哈，还会说我口蜜腹剑两面派。”眼神很明白：我还不知道你！

　　“……”庞统一时无言。不得不承认，展昭说的还是很有……那个可能的。其实他并不是拘泥的人——要不前几年包拯一挂子早就被他以“大不敬”治罪了——实在是这小子适才太过嚣张他才会摆出王爷架子。然而毕竟交锋好几年，谁真宰了谁？看展昭忽然阴郁的样子，庞统自然醒悟他年少成名又是江湖出身，当这个四品的京官儿可不像面子上那么光鲜。

　　想到此，他忍不住出言调笑：“听这口气展大人日子过得不怎么舒坦啊？”

　　展昭大咧咧落座，白他一眼，“若王爷也体会体会所谓两头受气，天天晚上还得应付那么多的刺……呃，访客，就知晓是否舒坦了。”

　　庞统摸鼻子：“本王其实已劝慰太师，开封府如今自包拯往下是都粗鲁了些，但我庞家一心奉公，平日事务繁琐，对你等一些无心之失大可不必过多理会。”青年爽快的谈话，似乎使他回到几年前在江湖飘荡的时候，针锋相对又无拘无束，之前的不愉快悄悄地烟消云散了。

　　“的确是不多，无非就是总派人夜间拜访包大人罢了，在此谢过王爷体贴。”展昭露出假笑，显然不怎么信。“太师位高权重、王爷久经沙场，若有闲暇自是会与刘相那般人物探讨社稷要事。”

　　这是说到正题了。庞统懒得再绕圈子，正色道：“你认为花冲作案是刘承敬老匹夫算计的咱们？”

　　展昭被他的直接噎了一下，偷偷又白他一眼，却也松口气直接道：“说不好。一般人都不知道，但开封府曾接到秘密报案称京城户部张大人的千金也被花冲糟蹋死了。张大人的夫人是太后的表姐妹，所以张小姐那可是太后的侄女啊！唉，就这么不明不白香消玉殒。”

　　庞统不语。展昭虽未明说，可他却已经探得清楚：太后见皇上费尽心机仍不能将庞统怎样，而庞太师和庞妃又一门心思向着皇帝，为了拉拢庞统便暗示要将张小姐指婚给他。

　　摸摸鼻子，庞统没来由的有些尴尬：自己好歹一把年纪，又是驰骋沙场的武将，居然连婚姻大事都要被人惦记，实在不好看。

　　展昭似笑非笑地看看他别扭，抿抿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很快正了神色：如今高墙深院里的张小姐惨死，即便花冲武艺再高，也不由得人不深思这祸事莫非起于萧墙之内。朝中势力三分，哪家都有嫌疑。

　　展昭续道：“我们多方查探，发现这花冲作案颇多规矩：必在每月二十日之前，下手的对象必是官员富绅家的女子，且必为未出阁的处子，受害者无一生还……”他满面的憎恶，“我甚至怀疑他到底是生性渔色，还是练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功夫成心让人难受！”

　　想起那丝甜香，庞统心道“那也不是不可能”，却只说：“你巴巴地来见我，到底想我怎么帮你捉花冲？”

　　“王爷爽快！”展昭眯眯笑、戴高帽一气呵成。原来那花冲到华阳县已有一段时日，至今却仍未得手，考虑到他那些“规矩”，展昭猜他的目标很可能正是华阳县令袁奉公的女儿。“眼看就到二十日，我计划诱他出手，将他擒获。”展昭成竹在胸，说出一个计划来：“今早袁大人敲锣打鼓，估计左近的人都知道中州王正宿在县衙了。袁大人为了保住女儿的性命，将她献给王爷也是理所当然。然而小姐早已心有所属，决定与心上人远走高飞，深夜潜出县衙……”

　　“然后花冲从连续几日的蛛丝马迹中猜到这点，前去劫持。不料小姐早已被偷梁换柱，成了展大人你了。可对？”

　　展昭恭维得毫无诚意：“王爷英明。不过装成小姐的是白玉堂白大侠，下官要扮的是小姐的情人。”

　　“本王不用做事？”

　　“王爷日理万机，这点小事王爷不必插手。”

　　庞统眯眼：“不愿我插手？奇怪，你与白玉堂都是俊美儿郎，又有皇恩在身，按理说这计划也行得通，为什么非要拉上背着谋反大逆的本王？”

　　展昭很是无奈地摇着头：“我也是出于无奈。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早就说过，就算有庞太师、刘相再怎么折腾，你庞统才是我开封府永远的敌人。这不是没辙了么，万一二十日之前没抓到花冲，他狗急跳墙找普通人家的女儿下手，那才是防不胜防。我赶来之前就定下这个计划，可白耗那个大侠早有妻儿，袁大人朝廷命官自不会委屈闺女给江湖人做小，至于我么……”他忽然疑惑起来，“我开始倒想，白耗子却死活不同意。”

　　开封府永远的敌人？这名头好。庞统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这种知己知彼毫无顾忌的敌对关系，比假惺惺的交好可强多了。回京果然是正确的决定。不过，“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展昭倒比他以为的更谨慎。

　　“既如此，本王且看你们能不能捉到花冲。”

　　展昭笑笑转头道：“袁大人……”谁知袁奉公“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地道：“下官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展昭这才想起来自己与庞统两人适才说话着实是没有半点忌讳，不禁讪讪的。庞统冷冷道：“没听见就好，能活得长些。”

　　得到庞统的首肯，展昭自去准备，临出门却回头一笑：“虽然知道王爷所在之处必定，不过我还真是挺高兴的。毕竟你为人爽利，即便斗起来也是痛快的。”

　　看着他的背影，苏丁有点咬牙切齿的：“王爷，这小子太嚣张了！”

　　庞统白他：“嚣张才有趣。都是刘承敬那种老帮菜，好有意思么？”

　　展昭的计划非常顺利，隔一日的夜里，花冲被擒获于县衙附近。女装打扮的白玉堂赶在展昭动手之前，先一下捏碎了花冲的琵琶骨，又一脚踹断了他的命根子。让白玉堂不得不扮女人，花冲还有活命实在要感谢展大人约束得力。

　　所以，庞统在县衙地牢里见到的，就是一个惨得像块破布但好歹还有口气的花冲。细细打量过去，就见这恶名昭著还犯下弥天大罪的采花贼长得还真不怎么龌龊，白脸细眼的，倒有几分风流俊俏。

　　地牢腐臭不堪，可即便如此，庞统还是嗅到了那一丝甜香，心下更加确定。挥挥手，叫人在门口守着，他一猫腰钻进牢门。

　　花冲木然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逐渐变得清醒：“中州王？”虽是问句，却显然已经肯定了。

　　庞统微微点头。一想到眼前这人残杀了不下十个少女，觉得有些恶心，决定单刀直入：“花冲，既认得本王，也该知道本王为何而来。你这次肯定没有活路了，老实一点，本王可以给你个痛快。”

　　花冲惨笑：“说得也是。我本领虽不低，也闯荡了这么多年，可那天夜里我连人影都没看清，就被展昭制住了，嘿，南侠果然不是浪得虚名。那假装袁小姐的是锦毛鼠吧？捏碎我骨头的时候我根本没反应过来……”

　　“哪儿那么多废话！”庞统沉着脸，“你敢去练那邪门功夫，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你猜到了？啊，对了，是因为这味道？你当年曾与赵珏有过一面之缘，居然把这个味道记到今天。”他勉强坐正几分，“你说得不错，我此前一直是襄阳王的门客，这功夫练了能大大提升功力、麻痹痛觉，也是在王府学的。可这功夫学了就是附骨之蛆，一辈子只能靠女人的贞洁和性命活着。我恨极了，才接了个杀害张小姐的任务逃出来。哼哼，赵珏费尽心机，像我这样的人竟养了上百个。不过就算有上千个又如何？还不是在那两人手下讨不到半分便宜？我真想看看到底能有什么用！”

　　庞统的脸更沉了：赵珏，大宋的襄阳王，本该是国之屏障的襄阳王……让人如鲠在喉的襄阳王！多年前，他就在无意中发现赵珏痴迷房中之事，且不知修习了什么以致身有异香。赵珏练些乱七八糟的功夫练坏了身子，膝下只有早年生下的两个女孩儿，朝廷较少猜忌。这些年来他盘踞襄阳，虽然未参与朝争可谁也不敢轻忽于他。如今看来，他竟是大有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