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兮人非

10、第十章

　　“因为疫情的原因，”刘缘抹掉眼泪，缓声说：“我们学校决定在家上网课，那段时间她好像病了，我开始负责照顾她，其实林医生你可能不信，我在上高二之前都是一个被家里宠着的孩子，我的父母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我特别不理解，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刘缘抬起头来，犹豫的看着林池，眼眶发红，泪痕清晰可辨，林池说：“你现在就当我是一个树洞，你可以说你任何想说的话，平时不敢的也能说，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尤其是你的父母。”
　　刘缘：“她病了的那段时间脾气特别不好，做好饭给她盛过去，多了会骂我把她当罪犯，说我给她猪食，少了会说我想饿死她，打发叫花子，做各种饭菜都会挑刺，她自己出去找人看病，回来后骂我贱人，说等她死了才有我好过的日子，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招惹过她啊，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爸得知给她看病的其实只是医院的一个护工，她所谓的病也只是被误诊了，我记得那时候是二月多，离六月份的高考没多少天了，我爸带他去预约了专家号看好了她的小毛病，她丢给我一句‘我看你高考也没戏，我待在这给你做饭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出去打工。’后，没几天的功夫，就真的走了。”
　　“然后是我爸，比起我妈，我爸好了很多，但我还是在一些方面多多少少有些不能理解他，我要求住校后晚自习前的那段时间我会骑自行车回家，因为要给我爸做晚饭，可我爸很烦，我时间紧，很多时候会在他啰嗦的时候当耳旁风，他和我妈吵架偶尔也会因为心情不好在我身上撒气，那天我记着我在厨房切土豆，他在客厅说了很多，具体我忘了，我只记着最后他跟我说滚出去，去死，诸如此类的话，我本来因为学习压力很大，又因为他和我妈的事情快要憋疯了，轻生的念头不止一次有过，所以拿着菜刀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两刀，第一刀因为害怕，没有出血，第二刀下了狠手，我看着血在发白的伤口慢慢溢出来，当时想的是，我还有好多喜欢的事情没做，我不太想死的，我爸发现了，他没有想着清理一下或是安抚我，他说的是：‘唉哟我的天，看你本事重的，你妈跟我提菜刀，你跟自己提菜刀，不愧是母子。’他没管我，我自己冲出家门，推着自行车回了学校，我真的快疯了，我跟我妈打电话，大吵了一架，我妈说大人的事情我管不着，太自作多情了…”
　　刘缘伸出左手，手腕上果然有一条细细的白色痕迹，林池现在回想起来，那姑娘手腕上那道刀痕是避开了血管的，说明当时还是有求生欲的，只是现在……
　　…………
　　“你是说刘缘当时就有过轻生行为，只是没有命中要害?”警察问。
　　林池点头：“对，割手腕只是其中一次，对了，”林池突然想起来什么，问警察：“刘缘的尸检报告出来没？如果出来了那你们就应该发现她的额头正中间有一块是陷下去的，长大概两公分左右，不太宽。”
　　警察：“对，尸检报告确实有这一条，但鉴于死者是跳楼身亡，头部损伤严重，并不能说明什么。”
　　林池摇头：“不，那才是小姑娘的第一次轻生行为。警官，我想问问，杨女士在描述问题时有提过她女儿的这些行为吗，或者说她有了解过刘缘的一系列心理问题吗？”
　　病房里的两位警察面面相觑，摇摇头，答案是：“没有，她一直强调的刘缘生前是一个很听话很乖的孩子，没有过心理问题。”
　　林池突然笑了：“我之前还不太能想象这是怎样一个家庭，现在突然清楚了，警官，刘缘之前还说……”
　　…………
　　“我妈打工之后不怎么来电话，来电也是她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让我给她在手机上处理，她拉黑了我爸的电话和微信，再也没有过交流，我爸每周会给我打一百块钱生活费，和我爸通话，我永远都不知打他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他会嫌我烦，说我电话他接的太多了，可我每周都不一定能主动给他打一次电话……没有人会问我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或是压力大不大，趁着放假回家我爸也不许我说多余的闲话，分享学校的新鲜事只会挨骂，所以我每次回家都只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除非必要，是不会出去的。没有人可以听我说话，没有人理解我的各种悲哀，我听过最多的话是你看看谁家的孩子怎么样，人家在哪里工作，人家在哪里上大学，人家是年级多少名，不管我做的多好，在父母口中永远都有别人家的孩子出现来告诉我我只是一个废物……我明白我作为学生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目标是考大学，我也知道只要能考上大学离开我生活的城市就可以认识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也可以花很长一段时间去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重新对这个世界充满爱意，工作后我可以养一只猫一只狗，过我想要的生活。可是……”刘缘的眼神开始暗淡下去，她紧紧地握着双拳，颤抖着声音说：“高考被推迟到了七月，考试那两天我本来该由我爸接送我，可……他嫌我麻烦，他只负责送，中午我们吃的是泡面，晚饭是我做的，他说他手艺不行，第二天下午要考英语，中午他送我过去时问我前一天的考得怎么样，我说数学太难了，他就开始骂，骂的特别难听，我当时就想，不考了吧，算了……最后我还是考完了，自始至终，我妈都没有打电话问过我，我看着别人的父母接送孩子，同父母有说有笑，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有多羡慕。”
　　刘缘叹口气：“我落榜了，没有考出自己理想的分数，我爸骂了几天，一会让我去复读，一会让我去念大专，我妈最直接，他联系我舅舅让他给我找酒厂里的工作去干…八月份，我如期坐在了复读班里，看着一帮落榜或又想更上一层楼的人暗下决心，我要离开这里，复读的生活总是枯燥无味的，但要真忙起来，时间很快，我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是在一两点，每天睡眠不足四个小时，怕上课打盹，就使劲掐自己胳膊，买风油精，总要想办法让自己保持清醒，除了睡觉上厕所，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教室里，就在我以为这次高考我可以顺利考完的时候，我妈回来了，我请了一个晚自习的假回家见她，当晚，她和我爸又吵架了，睡在楼道里不肯起来，破口大骂，我叫她进去睡，外面冷，她没地撒气，又骂我贱人，说她天亮就回娘家…我想她啊，半年没见了，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哪一回离开过她这么长时间，可她一句句叫骂让我开始清醒了，不值得，没意义，浪费时间这三个词汇蹦上来，我爸不想和她吵，以下楼丢垃圾的名义避开她，让我哄进去，可我哪有什么办法，我当时恨不能穿回在学校收拾的自己那里给两耳刮子，真的没有必要回家。”
　　“那之后我就不怎么回家了，我爸妈还是老样子，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我还是经常能收到我妈的微信视频或消息来宣布她的不满，而复读班的压力远远要比应届班大得多，我很累，没有人知道，在他们的眼里，我不该有情绪，不该有脾气，”刘缘冷笑道：“我妈说她供我吃喝，只需要我好好读书，有什么可累的，凭什么心情不好，我说出难受的话我的父母只会说我小孩吃的太饱瞎矫情，林医生，其实在这之后大概有过那么一个月的时间我的父母好像回到了从前，他们会一起添置家居用品，还会一起给我妈挑选衣服，一起去手机店给我妈挑选新手机，我以为他们和好了，”刘缘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直到三月初，我爸给我打完一周生活费的第二天，他们打电话给我，说是离婚了，我记着当时离高考还有八十八天，我虽然痛恨父母的不和，可我不想失去他们任何一个人，我仅仅是经历过不到三年的痛苦，可我还经历过十六年的温暖，我也曾是别人家孩子羡慕的孩子，我还记得初中的时候，我爸应酬完回家，喝醉了酒，从身后搂着我妈说：‘夫人，我爱你。’我以为那是我听过的最浪漫的情话，”
　　刘缘抬头看着林池：“可我也忘不了这几年每次他们吵架，我妈都会在地上撒泼打滚，用头撞我爸，乱吼乱叫像疯子一样的样子，我给我爸做的最后一顿饭是炒饭，用的隔夜饭。我爸虽然有时候挺气人的，但他还是对我很好的，他手机上的学习软件远远超过我手机上的，知道我忙，工作之余会事先听网课，把他认为好的再推给我，以此来节省我的时间，会把我做的每一顿没眼看的饭夸好吃，我做的只要可以的事，就会得到他的夸奖，我有段时间因为周测成绩不理想，觉得特别对不起他每周给的生活费，写了一封信给我爸，他回了我很长一封信，对我的文笔加以赞赏，他会安慰我，用很长的篇幅讲述他高中时代的迷茫以及解决办法……”刘缘说：“在他们离婚后，我有一周时间没有去学校上课，回到学校后隔三差五的装病请假在宿舍睡觉，我想好好复习的，可我就是没有精力，太累了，大概这种状态维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好像恢复了过来，可还是会想我爸，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家，他两离婚后我第一次回家是因为我下晚自习时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脚脖子肿的厉害，我妈带我去医院检查，碰到熟人，她跟人说我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愿意回家了，家里挺冷请的，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着她挺可怜的。”
　　“家里变化了好多，我爸存在过的痕迹在一点点的消去，我看着难受，我把手机留在了家里，给我妈的理由是我要专心复习，从那之后到高考前夕，我都没有再回过家，有事情路过时也没有上楼去看过，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和她说的，她也一次都没有来学校找过我，那一两个月我的生活开始慢慢平静，唯一能让波涛汹涌的只有六月的高考。”刘缘说：“高考完后我和她母慈子孝了没几天，她又开始拿对付我爸的那一套来对付我，我做什么她都不会说好，我说的做的永远都是错的，她嘴里我永远是废物，贱人，她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对象换成了我，开始用头撞我，说要死在我面前……”
　　…………
　　“我能想起来的大概就这些了，”林池说：“警官，半年前，也就是刘缘录取通知书出来那天我和她见过最后一面，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和这本日记来找的我，在我那里来过那么多次，唯有那一次她是笑着的，她说：‘林医生，我要去读大学了，以后就不来这里了，这本日记积攒着我太多的怨恨，就不带走了，这些痛苦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警察用证物袋装起了刘缘的日记起身：“那今天打扰了，林先生，请您保持手机畅通，有问题随时联系，谢谢您的配合。”
　　……
　　沈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警察前脚刚走，他就慢悠悠的晃了进来：“明天一早就能出院了，答应过奶奶清明去看看他们的，你要是不想去，我不会和奶奶说什么的。”
　　林池歪着头看沈逾：“去，我为什么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