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兮人非

11、第十一章

　　清明前一天下过一场大雨，这会淅淅沥沥的下的很小，柏油马路被冲洗的黝黑发亮，道路两旁的植物上还在滴着水珠，天气仍然没有放晴，随时有再大下一场的可能。
　　林池他们来的已经算早了，然而还是有些人已经进入了墓园，林夫人的墓地位置比较高，林池因为腿疼走的慢，沈逾没有催他，隔着林池几步的距离在后面跟着。
　　林池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那时候沈逾小升初不久，他自己上小学六年级，因为住在门对门的关系，林海又在创业的关键时期，他总爱往沈家跑，小孩嘛，总喜欢那种很酷的人和事，在那时候的林池看来，沈逾有当警察的爸爸妈妈是很令人羡慕的，虽然沈家夫妇一年到头多数情况下在外面忙，林池没见过几次面，但林池就是喜欢在沈逾家待着，沈爷爷会躺在院里的摇椅上，晒着太阳给他讲抗战，讲新中国的成立，最早能扯到夏商周，还会家长里短的扯，给他讲沈逾的父母，完了会笑着指着沈逾说一句：“这混小子，总不爱听他爸妈的事……”林奶奶会像疼沈逾一样疼自己，做的好吃的总会给他留一份，他没在沈逾家的时候，林奶奶还会送东西到他家里来……
　　对林池来说，除去那年母亲的死之外，老宅里留着太多美好的回忆，他能记起的大部分童年乃至少年时代都是快乐的，除却之后的两三年不谈，他对老宅，以及老宅的人都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但是沈逾不同，他在那里住了二十八年，周围的邻居换了一次又一次，期间经历过父母亲因公殉职，爷爷的离世，生活总给他添那么多不幸，林池觉着这些年沈逾唯一不搬离老宅的原因，只能是奶奶，林老太太几乎一辈子都在那里，老一辈的人都念旧，陌生的环境会给他们不安全感……
　　“哥，”林池站在原地，说：“我自己去看吧，你在前面亭子里等我。”
　　“不用，”沈逾沉默片刻说：“奶奶放心不下，我代替她来过几回。”
　　林池握着伞的手一顿，说：“谢谢。”
　　……
　　墓园管理的很是妥当，周围被打扫的很干净，墓碑上林夫人的照片带着笑，依稀可以看出来是个美人，眼睛里是有光的，沈逾放了花到一旁等着林池。
　　“好久不见，妈。”林池眼镜起了雾气，他也不管，伸手摸着墓碑说：“我过得挺好的，林海……我爸应该也过得挺好的，只是这我几年脾气大点，没有回去看过，当然，这种糟心事也就不说给你听了，妈，以后，我就定居在这里，这几年在外面有些累，不想再出去了，就这样吧。”
　　……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沈逾发动车子才问：“为什么不回家去看看？”
　　“什么？”林池抬头：“你听到了啊，林海有了新欢，我们看彼此都不顺眼，索性就不回去讨人嫌了，再说了……”他又换回那副讨骂的欠样笑着跟沈逾说：“回去可就不能来见你和奶奶了，多少有点不划算。”
　　沈逾嗤笑一声表示不信，把车开向了祖宅的方向，林池腿伤还没好，迷迷糊糊的靠着车窗睡着了，路上被电话铃声惊醒，是接管刘缘跳楼一案的警察打来的：“林先生，根据您提出的问题，我们征得了杨女士的同意，说她随时有时间可以见面。”
　　林池：“好的，那拜托您问问，明天中午可以吗？地点就定在警局门口的咖啡店。……嗯……好的，谢谢……再见。”
　　沈逾没有问警察后来还说了什么，林池把注意力放回窗外时，车已经快到老宅了。
　　沈家夫妇的墓碑按着当地风俗来的，墓碑上以沈逾的名义刻着碑文，没有遗像至上，石碑冷冰，像是在无声的诉说隔着阴阳的刻骨铭心。沈逾有时候想，英雄会被后人铭记于心，流芳千古，可为深明大义而做英雄的人可有想过父母亲人之后的痛彻心扉，以及隔着生死又无处安放的怨憎恨。
　　祭酒，献贡，除杂草，扫墓，沈逾全程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最后走的时候，才回头认真得看了一眼石碑，石碑上刻‘孝子沈逾……’
　　林池站在不远处看着沈逾回头的动作，又想起了沈逾父母下葬的那天，也是一个阴雨天，土地泥泞，在场的除了沈家亲族和林池一家，多数是市局的人，仪式结束后沈逾倔强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任凭旁人怎么拉他都没用，而现在，当年那个在大雨中倔强跪着的小男孩已经长大，退去了一身的青涩与一身胆怯，仿佛满心的怨恨与悲痛都随着磅礴的大雨渗进了地底，伴着生他养他的人长眠于九泉之下。开始练出一身的铜墙铁壁，学着做一个大人，模仿的有模有样,游刃有余，直到十多年后,长成了现在这幅渡澜不惊的样子。
　　林池记着沈逾父母出事后，沈逾几乎不怎么和被人交流了，总是独来独往，对所有人都竖着刺，只要一靠近就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没什么人和他玩，而那时他俩呢？林池想了想，大概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状态，打过架，扳着对方打的头破血流，在一张桌上吃饭吃着吃着脚就暗戳戳在桌底互踹，至于为什么像仇人一样，因为林池母亲吸/毒，沈逾父母牺牲于任务，两人都互相觉着对方是仇家。
　　而那时候他呢？林池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有些喘不过气来。
　　接了沈奶奶去看过爷爷后，这一天的事宜才算没了，奶奶泪窝子浅，尽管爷爷已经去世多年，然而她到墓碑前看着遗照，说着近些年的家长里短，还是有止不住的泪要流。
　　……
　　耐不住奶奶的邀请，林池顶着沈逾吃人的目光在沈家留下吃饭，沈逾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奶奶问了林池很多，说着说着又想起来一些旧人旧事，眼看就要落泪，好在林池待人接物学的不错，三言两语间又把奶奶哄得开心起来。
　　“奶奶，我去厨房看看，”林池起身：“看看我哥有什么需要搭手的没……”。
　　话音未落，就见沈逾冷眼端着两盘菜出了厨房：“厨房小，别过来碍我眼。”
　　林池：“……”
　　奶奶笑骂：“这孩子，那我去厨房看看，我试试我碍不碍眼。”说着就要起身。
　　沈逾叹口气：“您老可歇着，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先把饭前的药自个喝了去。”
　　“我待会要去趟店里，林池你留下把锅收拾了再回去，车钥匙在门口置物架上，明天中午前记得还回来。”
　　林池：“嗯，好。”
　　奶奶：“这么晚了还去店里，有什么事吗？”
　　“新进的一批材料送过来了，小周不在，我过去看看。”沈逾换鞋出门：“您老该喝饭后药了，明儿我带您再去医院查查，走了。”
　　林池不紧不慢的把餐桌和厨房收拾干净，奶奶全程乐呵呵的看着：“到底是长大了，出去几年，家务都会做了。”
　　这话给林池逗乐了：“奶奶，我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这要还不会做，那成什么了啊，您可别变着法的夸我了。”
　　奶奶却叹着气说：“是啊，一晃这么多年，你和逾儿也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要是你们父母都还在就……”话音又止，奶奶问：“逾儿这些年也没见带个姑娘回家来给我看看，唯一接触多的女娃还是他店里头的小周，人家姑娘都有男朋友了，他就一直单着，你呢，有女朋友了吗？”
　　林池尴尬一笑：“我啊？奶奶我还早呢，不急着谈对象。”
　　奶奶想了想：“逾儿就一直推脱着说早，你不成，还记着以前巷子前头那个药铺吗？他们家姑娘现在也长大了，年龄和你差不多，也没对象，改天我跟他们家说说，你们见见。”
　　林池喝进嘴的一口水没咽下去，呛了个惊天动地，抓起门口车钥匙就走：“啊，是吗？可真巧。但不巧的是奶奶我这会有点事，改天再细说，您老早点休息，再见。”
　　奶奶：“哎……这孩子，开车慢点。”
　　……
　　魏让带着孙策策定时定点的在“旧山居”蹲了几天，终于是看到吴羌露了面。
　　“吴老板好，您可是个大忙人啊，我找您几次都没见上，今天终于让我等到了。”魏让抽出一支烟点上：“有空吗，聊几句怎么样？”
　　魏让一米八几的大个，从警多年一身匪气，吴羌站在他面前，气势上丝毫没有被压下去，他顺手摘掉眼镜轻轻擦拭，笑着说：“可以，去我办公室吧，”他扫视了一圈周围，说：“清净。”
　　“监控被人动了手脚的事，张经理跟我说过了，”吴羌给魏让和孙策策泡了茶，“但没办法，我这里客流量大，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来去，能安监控的地方当初装修的时候都装上了，至于安保人员，我这里也没什么国家机密，总不能安排一个队每天去巡逻，所以魏队长，我很抱歉。”
　　魏让手指在杯口转着圈圈，突然问：“能问问吴老板最近有没有过辞退或新招员工的情况？”
　　吴羌：“唔，这段时间我去了趟外地，今天才回来，招人的事都是手底下人干的，这得问张经理，您稍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张明学应该不在店里，“老板，您找我？”
　　吴羌：“老张，我不在店里的这段时间店里有员工去留吗？”
　　张明学：“走地倒是没有，半个月前新招来了两个保洁，老板是她们有什么问题吗？”
　　吴羌：“没什么问题，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
　　“需要调来她们的资料吗？，魏队长不放心的话可以看看。”
　　魏让：“方便的话，我希望可以看看你们所有员工的资料，毕竟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还望吴老板见谅。”
　　吴羌：“当然可以，警方办案，我们这边全力配合。”
　　旧山居算是这一带比较火的酒吧，二十四小时营业制，每天的人员流动量极其大，相关人员排查起来有一定的难度，只能先从内部员工下手。
　　四十多个人的资料并没有多少，魏让和孙策策两头分工没看出什么实际问题，新来的两个员工也没可疑之处，家庭背景简单，所有人都被排除了嫌疑和犯罪动机。
　　肖宇文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来的，他说：“魏队，谢添招出了一家整容机构，说是有人给了他一笔钱，指定地点和时间让他去换了一张脸，还说事成之后在同一地点再付额外的价钱，但他还没来得及去。”
　　魏让：“我知道了，你先带人去看看，注意安全，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说。”
　　挂了电话，魏让站起身对吴羌说：“吴老板，今天冒昧打扰非常抱歉，后续有相关事宜还希望您能继续配合，毕竟也是为了您的生意不受影响嘛。”
　　吴羌：“那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