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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恨、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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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黎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中有熟读诗词歌赋的白狐;有话多爱打架却总是给他带礼物的黑龙;有那些乖巧的灵兽;有幽默诙谐的人类朋友。——还有那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
梦里,他们其乐融融。柳泽没有背叛自己,他也没有被关在那暗无天日、危机重重的狱中,没有算计自己。
一切都很美好。
但那终究不过黄粱一梦而已。
——
“暝少爷正在午睡,”屋外,一位穿着浅绿色衣裳的婢女挡在抱着食盒,想要进入房间的俊秀少年身前,压低了声音劝道,“老爷和夫人知道会生气的,请星少爷晚些再来吧。”
抱着棕色食盒的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着一身素白衣裳,墨发以玉簪束起,明眸皓齿,温润如玉。
听到守在门前的婢女这么说,云星不由得微微皱眉,感觉到些许为难:“但这些糕点不能放凉,阿暝他……”
“吾……我醒了,”就在云星左右为难之际,屋内传来一声还带着稚气的声音,“画枝,请大哥进来。”
屋内,淡淡的花香充斥着整个房间,温暖的阳光通过镂空雕花窗桕洒入房间,在地上柔软的兽皮上映出倒影。
看上去五六岁,身体纤弱的男孩阖眸靠着床,秀眉微颦。
听见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声响,他抬了抬眼皮,头偏向一边,望向来者的灿金色的眸似是蒙着一层雾,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身上鹅黄的丝质衣裳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往下被被褥遮住的部分向上卷起,露出白皙的半边肩与腰。
“阿暝,怎么醒这么早?——你啊,每次都忘记要理好衣服,万一病了怎么办?”云星将食盒放到用上好黄花梨制成的桌上,三两步走到床边,弯腰帮他整理一番衣服,语气半带责备,半是宠溺,“今日也带了些你喜欢的,大哥抱你过去可好?”
云黎闭着眼伸手,感觉到身体腾空而起,微微一侧便落入温暖的怀抱里。
云星轻笑一声,抱着乖巧窝在怀里的胞弟,心满意足地坐到桌边,甚是体贴从中取出一碟云片糕放到桌上。
见他歪着头靠在自己肩上,丝毫没有睁开眼的打算,便趁着收回手之际悄悄捏了捏他白嫩的脸,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他睁开眼,眼神朦胧:“痛。”
“我错了——阿暝快尝一口?刚出炉不久喔,很好吃的。”云星认错极快,泰然自若地拿起一片送到他的嘴边,哄着他尝一口。
认错飞快,绝对不改。
云黎睁开眼,看着被送到嘴边的云片糕,配合地咬了一口,含糊夸到“好吃”。
听到夸赞,云星顿时眉开眼笑,得意洋洋地说着:“喜欢就多吃点,不过别让娘亲和爹知道了,二叔也不可以。”
一旦被他们知道自己又在午饭没过去多久就给小弟喂零食……
云星打了个寒颤,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云星怕他们二叔云烈似乎是天生的,也可能是被收拾多了。
头枕着云星的肩,眼神飘向桌上白玉制成的碗碟,思绪渐渐飘远。
依稀记得那日魔气冲天,生灵涂炭。
从意识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听到了无数向他求救的声音。
它们哭嚎着、尖叫着、乞求着上天的救赎,祈祷让这场无名魔祸快些消失。
各种声音挤在脑海里,面前也出现各种人类的声音。
“是弟弟吗?他好小啊。娘亲,我可以抱抱他吗?”
“当然——不可以,星儿,你今日课业完成了吗?还不快去。”
“呵呵呵,邵元,你也别太严厉了。星儿如今可不比你当时差。”
……
他勉强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数个模糊身影。
本能对人类的厌恶与身体的不适让他十分烦躁不安,挣扎着想要逃离。
而环抱着他的女人似是察觉了一般,连忙一边轻声哼唱着温柔的歌,一边轻抚着他的头作以安抚。
或许是因为身心俱疲,亦或许是那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他很快陷入沉睡。而那些记忆,也不知何时再也没有出现过。
只是隐约记得有一人,那个在镜中的人……在呼唤自己。
但那到底是什么人,他却完全没有记忆,只隐约记得那一个字。
“暝”
那段时间,他因为日夜都会听到生灵求救的声音而难以入眠,而灵魂的虚弱连带着让身体也非常脆弱,隔三差五都会生点病。女人每天陪在他身旁,男人也每日给他用灵力温养身体。
还有每次睁开眼,都会看到蹲在床边,瞪着乌黑的眼睛,小声念着“小弟”的小少年。
但他总是偏开头,不去看小少年那双满是担忧的眼。——那双眼,与镜中那人的眼……
也因为他刚出生差点就“夭折”,云府被折腾的许久不得安宁。
云邵元好几日不敢睡,左晴也是越发憔悴,老夫人更是日日替他祈福。
奈何都无用,原本定下的名字云清也不好提起,便暂且按捺下来。直到半月后,春分时节,那折磨人的梦停了下来,他的情况渐渐好转,也有了精神,才又提起。
中间虽然发生了不少插曲,但他最后执拗地选择了“暝”,作为自己的名字。
记忆最深的,莫过于这位兄长在看到他选择了写有“暝”的纸条,得意洋洋地冲过来把他抱起,晃得他头晕,烦闷之际做出了难得地冲动举动。
小小的手大张,拍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颇为清晰的五指印,惹得周围一群人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
发现这招无用,反倒是让云星乐不可支地笑起来。更名云暝的他毫不犹豫地哭出了声,扑腾得让云星差点把他摔到地上。
一阵兵荒马乱后,他窝在左晴怀里,看着云星被二叔云宸逮住揍了一顿狠的,其他人纷纷鼓掌表示应该再揍狠点。以至于后来云星每每听到二叔的名字都猛地一震,然后跑得飞快。
直到近两年,二叔前往边关驻守,云星反倒是有些舍不得,跟着队伍送了很远。
“阿暝在想什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回忆。云星低下头,好奇地看着突然眼神游移不定的小弟,“想得好入神。”
“大哥要去幻星阁了。”云暝回过神,抬头望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抿了抿唇。
“本来三年前就该去,但是阿暝太小,大哥舍不得啊,”云星擦净手,拿起桌上雕刻精细的玉杯递到云暝手中,苦恼地说着,“虽然现在也舍不得。”
如果有可能,云星还真不想去。一想到可能有大半年都不能回家,就忍不住直叹气。
云暝双手捧着玉杯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顿时充满味蕾。
“阿暝和我一起去吧!”云星一边说,一边拿出锦帕,轻轻擦去残留在他嘴角的汁水。
“娘亲和爹不会同意的,”云暝打了个呵欠,不轻不重地拍开他的手。转过身把脸埋在他的肩上,将手中抓着的杯子递给他放到桌上,声音渐弱,“祖父祖母也不会同意。”
“反正等阿暝十二岁之后也得一起去,早一点也没……”云星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传来婢女唤“夫人”的声音,顿时身体一僵。
偏偏这时候云暝已经沉沉睡了过去,柔软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就算想先把他放到床上再快点跑都不行。
“阿暝……”云星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声,不出意外的,看见云暝往怀里拱了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好吧,不能吵到阿暝睡觉。云星苦着脸,小心翼翼抱着他坐到床上,表情无辜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左晴。
“阿星?”左晴本想看看云暝睡醒了没,却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本应该离开了的大儿子。
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左晴三两步走到床边,低声哄着让云暝松开攥着云星衣服的手:“阿暝乖,放开哥哥的衣服好不好。”
好说歹说,云暝才皱着鼻子半睁开眼,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惺忪睡眼看了看云星,又看向左晴,瘪瘪嘴朝她伸出手。
云暝睡着后,左晴掖好被子,走到云星拍了拍他的肩,温柔地说道:“阿星,你得快点过去,石长老到处在找你。”
“娘亲,我可……”
“嗯?”左晴微微偏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云星倏然感觉脊背一凉,后面半截话默默吞了下去,连忙改口道:“我这就去!”
左晴颔首,回头看一眼睡得香甜的云暝,和云星一同离开。
就在两人离开不久,“熟睡”的云暝睁开眼,撑着身子坐起来,背靠着床,侧头瞥一眼关闭的门。
感觉到周围已经没有熟悉的气息存在,云暝抬起右手做出虚握的动作,一道璀璨金芒浮现于掌中,逐渐形成一把剑的模样。
云暝垂下头,神色温柔。指尖轻轻摩挲着剑身,将一丝灵力注入其中,小心翼翼地将其上一道道裂痕修复。
我会让你恢复如初的。云暝紧了紧握着剑柄的手,神色复杂。想让孤月彻底恢复,就必须找到孤月剑才有机会,但孤月剑在哪都是个谜。
只能等之后再从长计议。
总归不会是在他手上。
但……
他,是谁?
随着一道模糊人影在眼前晃过,云暝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心口顿时猛烈一跳,指尖灵力也因此变得紊乱。
他忙不迭将灵力抽回,凝神调息。
数个呼吸后,心跳逐渐恢复正常,但也没有精力继续做那般精细的修补了。
云暝垂眸看着掌心微微颤动的剑,手腕微动,将其收回体内继续温养。旋即蜷缩着身子躺下,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里,缓缓阖上眼。
随着视线陷入黑暗,脑海中倏然浮现出过往的影像。
还是枝繁叶茂的古树下,他抱着一个铜镜,与里面的人说着话。
但眨眼间,身处之地景象突变,血流成河。他就站在枯萎的树下,一动不动,直到被一柄暗红色的剑穿透心口,轰然倒下。
而他身后,那握着剑的人,他的脸,他的容貌,却是被黑暗笼罩。
只有掉落在脸旁布满裂痕的铜镜,映出他的模样。
镜中人转过头对着他。
殷红的唇以稳定的速度不断重复着同样的的动作,而模仿起来所重复的是……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