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黎与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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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苍玄大陆有一处绝地，名为缥缈云境。其衔接着黑狱的通道，是神帝为了镇压在其中的魔主而创造出来的封印。
其中蕴藏着最为磅礴纯粹的灵气，数不胜数的奇花异草，绝无仅有的灵兽，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修炼法诀、高品阶的灵器、以及——让人脱胎换骨，修炼成神的方法。
但大多数有此想法且真正去实施的人，大多最后都落得一个失踪的下场。
千万年以来，唯有一个例外。
——
缥缈云境最深处的秘境中，此刻传来一阵幽幽的叹息。
那道声音温润如水，清冷如玉。
“终归是吾……造成如此局面。”
“所幸，吾及时止损，伤亡不算太重。剩余的，也与吾无关。”
伫立在高耸入云的古树下，云黎一身翩翩白衣上黑红交加。他抬头望着昌荣的树冠，眼底弥漫着痛苦与哀伤。
身旁，是灵雾缭绕，万花盛放；
身后，是尸骨遍野，血流成河。
“……吾之罪，罪无可恕，当罚。”
漆黑如墨的液体从那些非人的尸体中涌出，落在草地上，瞬间腐蚀大片花与草叶。
同时，一股腥臭的味道从地面弥漫扩散，四周伤痕累累的灵兽嗅到后，皆开始躁动不安。
它们来回踱步，发出粗重的喘息，灵动的眸中逐渐染上一层绯光。
就在它们即将控制不住而扑向离自己最近的灵兽之际，璀璨的金光骤然从古树方向亮起。
霎时间，阴云密布，金色的雨滴淅淅沥沥地飘下。
“呜！”
金色的雨轻飘飘地落在灵兽们的身上，洗去血迹的同时，也净化了它们身上冒着黑气的伤痕，使其逐渐恢复平静。
而当落在一旁还未死绝的魔族身上，却是比剧毒更毒，顷刻间抹绝它的生机，消融它的躯体。
“汝等，都过来。”
云黎坎坎唤一声，众灵兽立刻蜂拥而上，将他包围其中。
他看着面前因为响应自己号召而来灵兽们，凝视着它们身上数不胜数的伤痕，心脏忽地像被千针反复刺穿一样，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
如果不是吾轻信人类，让那贼人轻易放出魔物，这些孩子也不会受如此重的伤。
罪罚之事，需等吾安置好其后再做安排。
“汝等辛苦了。接下来，交给吾便是。”云黎抿了抿唇，轻声对围着他的灵兽们说到。
话甫落，他抬起右手，一枚方印凭空而现，悬浮在掌心上方。
方印不过半个掌心大小，印体雪白，周身萦绕着淡金色的光芒。
那是云黎所调动的灵力，正在与其相融。
随着方印被浸染成金色，璀璨的金色光柱陡然从他手上，直冲云霄。
乌云被硬生生搅碎，展露澄净明亮的天空。而未落地的金雨，在光柱出现后便滞留在半空中，直到乌云散尽后，被尽数吸纳至光柱中。
数个呼吸后，磅礴的灵力裹挟着盛大的生命力，以光柱为圆心向四周扩散蔓延，直到将整个秘境笼罩。
淡淡的薄雾从天空降落，灵兽们眼前一片金晃晃。
雾气飘落在它们身上，将伤口笼罩。无论何等狰狞的伤势，都在其包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生长出新的肉芽。
云黎望着光柱在自己的操控下将灵雾源源不断地扩散到缥缈云境各处，金色的眸中波光流转。
这样，就能护住这里了。
再往外的地方，与吾无关。
“咳……咳咳！”怨意初起，喉间倏然刺痛不已，云黎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掩住嘴，却是难以抑制住。
“黎？你还好吗？”、“快停下！”、“我们没事了，你快休息！”……
各种各样关切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云黎垂下手，唇角噙着笑。
他伸手摸了摸凑过来想把他推倒到趴在身后的老虎身上的鹿，笑着说道：“吾没事，再一会就好。它们需要这个。”
缥缈云境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只要他想，随时去往任意一处。
如果他没有受到这么严重的伤。
云黎的左手不知不觉落在胸口，指尖无意摩挲。
衣衫之下，是一道深可见骨的黑色剑痕。
随着灵力流逝，云黎不免有些恍惚，连带着光柱都开始有些扭曲，隐隐有消散的迹象。
他拧着眉，左手曲指一弹，右手臂上转瞬被穿透出两个指节粗的窟窿。可见筋见肉见骨，却不见半点液体流动涌出。
剧烈的痛感将模糊的意识硬生生拉回，云黎面无表情地催动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继续融入，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
灵兽发出悲鸣，想要阻止他继续，却在嗅到一股幽香后失去意识，纷纷倒下。
“嗡——”
“别阻止吾，孤月。别阻止吾……”
通体剔透的金狮定定地望着他，神情哀伤。
“别阻止吾……”
云黎不断重复着，瞳中光彩渐暗。
他勉强抬扬起头，瞳中倒映着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脑海里逐渐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模样。
他轻笑着，呢喃道：“汝想要的，吾便予取予求。”
“看在吾等同源的份上。”
指印倏变，包裹着方印的光芒由金转红。
面前的参天古树，俄顷枯萎。
诡异的是，枯萎仅是半边，以中央为界，另外半边生长的更为繁茂。
半边枝繁叶茂，半边枯枝败叶。
“吾之结局，应是如此。”
他阖上眼，长舒一口气。
耳畔间，雷鸣震耳，呼啸的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指尖凝聚的金光落在身前立于地面的剑身上，引动其颤颤巍巍地飘起。
明媚的天空须臾之间被乌云笼罩，光柱溃散。
一声轻响，银色的剑身直直穿过黑色的剑痕没入心口，直至只余半截在外。
云黎闭着眼，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躺下。插在胸口的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最后剑尖抵着地面，不再摇晃。
他的头枕在一只昏睡过去的灵兽身上，手掌抚摸手边另一只灵兽柔软的尾巴。他轻扯唇角，露出温柔的笑。
这样，倒也不坏。
只是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云黎双眼紧闭，只觉得心口被堵得发涨，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滑落。
黑暗中，他看到半枯半荣的树下立着两道身影。
一个是他。
另一人手里握着一把纯黑色的剑倚着树干，看不清他的模样。而在他的身上，数条暗红色的锁链紧缚在四肢与躯干上，末端埋没在树干里。
那是暝。
是镇守之器。
是被此地束缚者。
但如今……
意识消散之前，云黎看到束缚着那人的锁链出现一道道裂痕，而随着自己的消散，那些枷锁也逐渐破溃，从那人身体上分离。
「汝终于自由了。」
「吾由衷感到喜悦。」
「但吾不会祝福汝。吾等之缘，从此起，也从此终结。」
随着最后一丝意识离散，云黎的身体从心口伤痕处变得透明，且不断向外延蔓。
——
从灵兽潮中厮杀出一条血路的云暝御剑疾行，双眼赤红，嘴里不断念着一个名字。
“云黎、云黎！”
从两个与魔主缠斗的守护者口中，他得知云黎如今的情况。
云黎如今被人类以魔剑伤及心脉，又消耗自身本源来修复云境，让受伤的灵兽和他们能够源源不断地获取灵力恢复。一旦本源耗尽，他定然会万劫不复。
“杀、杀、杀！”
数个从兽潮中逃脱的魔物受到驱使，直直冲向他，尖锐乌黑的利爪近乎贴上眼球。
“嘭！”
一声巨响，他在爆炸后坠落的尸块中穿梭，语气森然：“挡我者，杀！”
「汝终于自由了。」
脑海中忽然响起云黎温柔的嗓音，像以往从镜中听到的那般轻柔。云暝却是脸色煞白，脊背发寒。
“我马上就到！我会救你！”
「吾由衷感到喜悦。」
“不是这样，你等我来！”
「吾等之缘……从此起，也从此终结。」
“云黎——！”
一路杀至唯一一片净土，无视脚下奇形怪状尸骨，任凭它们割破自己的双腿，云暝横冲直撞地飞奔向那棵半枯半荣的参天古树。
云黎躺在灵兽群中央，似是陷入沉睡，嘴角还带着笑。
“云黎？”他小声唤着。
耐着想踹开这些碍事的灵兽的念头，云暝一步步走在缝隙中，慢慢靠近他。
或许他只是太累，才睡着了。
云暝安慰着自己，但越是靠近他，身体就颤抖得越厉害。
如擂鼓般的心跳，在他跪在地上将云黎的身体拢在怀里后停止。
凝视着云黎的胸口上刺目的黑痕与开始消散的身体，他双目圆睁，喉咙里不断溢出如兽般的悲鸣。
滚烫的血泪顺着脸颊滑下，坠在地上，染红了一株草叶，也在怀中的人脸上留下一点血色。
他记得云黎不喜血污。
血色刺得云暝呼吸一滞，神色有些慌乱。
他抬起手，泛白的指节还有些颤抖，但在贴上云黎的脸时便止住了。
指腹贴在他冰冷的脸上，小心翼翼地蹭着那点刺眼的痕迹，却怎么也抹不掉。
他的眼中，血色不断。
云暝哑着嗓子，又小声唤了一声“云黎”，右手悄悄握住他冰冷刺骨的手。
“你看，我能碰到你了。”
“我把玄煞也带出来了，还有你想要的花，我都带出来了。你睁开眼，看一看……”
“我知道错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
云暝大口喘着气，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掐住。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血色滴落在云黎的伤口上，意外的止住了消散的蔓延。
发觉云黎身体停止变化，云暝眼底闪过一丝惊喜，期待着怀中的人快些睁开眼，醒过来。
就算那双眼里只有对自己的恨意也好。
但，他只能感觉到怀中的身躯不断变得犹如寒铁般冰冷。
不多想，云暝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他已经半透明的躯体包裹起来，让他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试图将体温过度给他。
身体暖了，他就会醒过来，到时候他要怎么样都可以。
就算是想要自己的命。
即使明知道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意望，云暝仍不愿放弃这微弱到不存在的转机，紧紧拥着他的身体，直到身体变得僵冷麻木，也不肯松开手。
随着时间推移，消散的面积从掌心大小逐渐扩散至半身，穿透胸口的剑因此而落到地上，压塌了一片青草。
细微的声响惊动因为身体僵冷而差点陷入昏迷的云暝。
他看着云黎的身体再度开始离散，且愈发严重的模样，死死咬着牙。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什么让人从云黎手上取走圣印就能让他们二人脱离缥缈云境的束缚！
什么不会威胁到他的生命！
该死！——魔族，都该死！
但即使杀光那些家伙！把它们挫骨扬灰！也无法将云黎换回……
云暝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那个家伙临死前仍旧是那般猖獗的模样。因为他知道，云黎是封印，也是命脉。
云黎一死，缥缈云境溃散，它们就可以重见天日。
蹭过云黎透白的脸的手攥起拳，扬起，旋即狠狠砸向地面，发出一声闷响。额前的发遮挡住眼睛，掩盖住悲伤的神情，也遮住了那强烈的恨意。
僵冷的目光扫过一旁漆黑的剑，云暝忽地轻笑起来。
“人界，与我们有何关系呢。如果不是那个人类，我们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他轻轻摩挲云黎的脸庞，眼底燃着火光。
魔族逃脱？那就逃吧，反正和他没关系，他只想和云黎站在一起而已。
哪怕是，一起死。
“黎，你慢点走，等我一下。”
我来陪你，我来祭你，只希望你别走那么快，别丢下我一个人。
云暝眉眼一凌，玄煞浮空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的心口。
“锵——！”
银白的剑身挡在他的胸前，抵着玄煞的剑尖，发出刺耳锐响。
云暝一怔，一挥手，玄煞飞至一旁落下。
而无人驱使却自发行动的孤月竖直悬在空中，金芒流转间，一只庞大的金狮出现在他的眼前。
狮身透明的，隐约可见它周身的凌冽剑气。
金狮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眼里满是眷恋与悲痛。
它两步走到云黎身边，低头凑近他透明的胸口，淡金色的流光从它身上转移到云黎身上。随即转过头，朝着他发出一声低吼。
“主人还有救。”
云暝盯着它半晌，沉声问道：“需要怎样。”
……
当白狐和黑龙赶到时，正看到云暝赤着上半身，用一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银针在皮肉上刻画。
听到动静，云暝仅是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复又垂眸继续。
他的身前背后已经刻满繁杂符号，每一处都鲜血淋漓。他却好似没有痛觉，毫不在意，每一针都深深挤入肉里，再狠狠划开。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刻钟，白狐和黑龙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看着。直到云暝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它们。
“汝欲如何？”白狐问到。
“救他。”云暝神色漠然，声音毫无起伏。
黑龙立刻反问：“怎么救？——他为了让你不受到反噬，耗尽本源将云境稳住。即使我们二人合力，也只能让他再迟半刻魂消魄散而已。”
云暝斜了它一眼，最后一划同时在手背落下，形成一道完整的咒文。
“我有办法，也是唯一能让他完整的脱离此地的办法。”
“你们，帮不帮。”
他转过身，直视黑龙目光，声音冷然。
黑龙沉默良久，不等它作出决定，一旁白狐率先开口道：“汝有多少把握。”
“十成。”
他会拼尽全力，护佑云黎转生。
白狐颔首。下一刻，白雾缭绕，将它的身影埋没其中。不出片刻，雾散尽，身着白衣的男人站在白狐消失的地方。
他垂眸盯着云暝的眸，逐字逐句问道：“汝之言，可当真。”
云暝偏过头，对上化为人形的白狐那双充满审视的瞳，眼底透出一抹凶意。
“所以，你们的回答。”
……
数分钟后，云黎的身体被置放在以血构成的阵法上。
云暝就站在他的身侧，温柔地凝视着他的面容。
孤月凌空而立，在乌云压顶的一刹，刺穿云暝的心口。一丝精纯灵力自他胸口被引出，夹杂着旺盛的生机。
金狮身形缩小到手掌大小，伸出一只前爪接引灵力，将其度入云黎的心口。再将一部分分离，送入身下阵法之中。
云暝的身体逐渐全部变得透明。
而在金狮的引导下，从云黎的身体里，和四周近乎禁止的空间中飘出一道道透明破碎的魂。
他们汇聚融合在一起，形成云黎的模样。
云暝忙不迭伸出手，紧紧抱住那一道重新凝聚的魂体，露出一抹僵硬地笑容。
白狐手中托着那枚血色方印，警告性地瞪了一眼边上还想说什么的黑龙。旋即催动灵力与方印共鸣，遮掩二人的灵魂气息。
同时口中轻念口诀，引来劫雷降临，砸到云暝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
云暝始终面色不改，抓着孤月剑的手将人死死护住。直到劫雷尽数凝聚在通体猩红的剑身上，他猛地挥出一剑，斩开面前的空间，抱着魂体冲入通道之中。
而就在这一刻，有所感知的白狐与黑龙转过身，看向无声而至的俊美男子，恭敬地行了一礼。
来者凌空而立，静静凝视着逐渐关闭的通道，直至快彻底关闭的一瞬，挥手打入一道金芒。又无声无息地离去。
与此同时，苍玄大陆迎来数道魔难和一道转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黎与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