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殊涂》珞子渊

3、云黎？

　　幽深的树林中，一具半身是人，半身是蛇的尸体倒在草地上，身上几处伤口潺潺流着暗绿色液体，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不远处的树上，穿着一身布衣的男孩居高临下地看着尸体，稚嫩的脸上带着浅浅笑容。

　　那双深蓝色的眸扫视着四周，眼底的森冷与警戒，却完全不似是他这般年龄应有的。

　　又过了半刻钟，男孩借助树藤灵巧地从树上跃下，落在柔软的草地上。拍去落在衣服上的树叶，信步走到那具尸体身，俯身检查起来。

　　“云黎！爷爷在到处找你呢，你……啊！”前来寻找他的一个女孩扎着羊角辫，看到尸体时吓得脸色发白，“这、这是什么？！”

　　“嗯？”听闻身后声响，云黎站起身，回头望向神色惶恐的女孩，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又很快舒展开。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云黎几步走到女孩面前，唤了一声“阿雪”。

　　见她视线一直看向身后那具尸体，云黎便向前迈进半步，恰好挡住她的视线。在女孩发愣的目光中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将目光引到自己身上：“阿雪，村长爷爷找我有什么事？”

　　女孩回过神，连忙说道：“是从皇都来了一位大人，爷爷让我来找你，要我们快些过去。”

　　“听爷爷说，是位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人，这次是特意来找你的。”

　　“那位先生好像叫……星澜？”

　　“星澜先生真的好厉害，挥挥手就解决了之前总是想闯进来的魔物！就像这样‘咻’的一下就治服了！——可惜你没有看到那一幕……真是太可惜了！”

　　两人顺着蜿蜒小路往回走，一路上女孩蹦蹦跳跳地说个不停，说到激动时还转过身手脚并用地比划起来。

　　云黎嘴角噙着笑，跟在她身后，走向那座古老的房子。

　　那就是现任村长，巫马舜的家。

　　此时，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老人正拄着拐杖站在院外，等待两人的归来。

　　目光中的远方出现两道黑影，不断放大，孙女欢乐的笑声随着风传入耳中。巫马舜看向站在院中那棵不知道活了多久树下的人，一丝忧虑从眉宇间一闪而过。

　　“爷爷！”看到站在院子门口的老人，巫马雪眼睛一亮。三两步冲到老人面前，微微下蹲，猛地扑了过去，“我们回来啦～”

　　巫马舜弯腰扶住小孙女的手臂，摸了摸她的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云黎，笑着说：“路上没有碰到什么吧？”

　　云黎摇摇头，说道：“林子里的陷阱抓到一个，已经死了。路上再没有碰到过。”

　　巫马舜摸着自己的白胡子点了点头，视线不经意偏向院落中的那棵树下，那里站着一个气度不凡的青年。

　　“那位大人想见你，”巫马舜收回眼神，看着面前表情有些古怪的云黎，轻拍他的肩膀说道，“不用太紧张，去吧。”

　　紧张？云黎缓步走过巫马舜身边时敛起脸上浅笑，抿着唇，一步步走向那着一身紫色长袍的男人。

　　星澜双手背于身后，深邃的眼瞳望着在微风中摇曳的枝条。

　　枝条末端，一只巴掌大小的飞鸟停在上面，豆大的眼睛看向后面逐渐靠近的少年，忽地腾空而起，扇着翅膀在空中滑翔一段距离，停在星澜的肩上，发出清脆啼叫。

　　云黎的脚步一顿，神色微沉。

　　“你来了。”背对着他的星澜微微侧过头，高高束于脑后的墨发随着风飘动。

　　他的声音如一泓清泉，沁人心脾，又带着些空灵悠远的感觉。

　　“你是谁。”云黎眸光微闪，沉声问到。

　　星澜说道：“能帮助你的人。”

　　“帮助？”云黎垂眸喃喃低语，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旋即仰起头望着星澜，说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重要吗？”星澜转过身，薄薄的唇瓣抿着浅浅的弧度，一双如繁星般的双眸带着笑意，“你不想知道那把剑的来历吗。”

　　云黎顿时脸色一变，语调变得有些阴冷，又一次问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很多，”星澜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等你来到幻星阁，我自然会替你解惑。但，现在你应该回去找它了，那只狐狸受伤很重。”

　　“待时候到了，你自会知道如何找到幻星阁，”不等他提出问题，星澜自顾自说着，在他戒备的眼神中忽地抬起右手，食指凭空对他一指，一道金芒霎时没入他的眉间，“本阁主很期待几年后再见到你。”

　　不等他回过神，便向一直守在外面的巫马舜辞行。一只偌大的青鸟在听到他口中发出的哨音后，落在众人面前，待星澜踏上身，便展翅高飞，消失在碧蓝的天空中。

　　许久，等云黎走出来时，已经彻底看不到人影。谢绝了巫马舜的挽留，在巫马雪担忧的眼神中离去。

　　从这往东走出几十里外，靠近森林的地方，就是他所住的地方。

　　不出意外，屋子又被破坏了一遍。

　　屋顶上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出一个洞，木窗与木门都是被抓咬过的痕迹。四周草地倒是完好无损，但他养的药草已经彻底没了影，土被刨得到处都是。

　　云黎垂眸大步走向木屋，一把推开门，淡淡说道：“回了？”

　　“回了。”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依旧温润，但不难听出其中蕴藏的痛苦与疲倦。

　　一步踏入房中，反手将门关上，云黎看着面前偌大的白狐，眉头紧锁。

　　足有一人半大的白狐蜷着身子，左前爪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还未走近，一股浓郁的铁锈味便扑鼻而来。目光中，白狐伤口还在潺潺流血，将他的左爪与腹部染得鲜红。

　　“怎么回事？”云黎大步走近，竭力隐藏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忧。

　　“碰一个老熟人，被伊打伤了，”白狐说得轻描淡写，听得他却是心惊胆战，“……就这样，那个人类杀了冒充吾的魔物，又聚起灵气化针，封住吾体内的魔气，所以暂且不会有事。”

　　“你这么强，也会败？”云黎并不怀疑它所说的真实性，既然它说暂且没事，那短时间内就不会出事。放下心来，也就开始对它口中的‘老熟人’产生一丝好奇。

　　“没有人能不败，除了那位……”白狐顿了顿，看出他眼中的兴味，侧过头将话题转移，“汝今天抓到飞蛇了吗？”

　　“我去查看陷阱处的时候，那家伙，飞蛇就已经死了，尸体还有些奇怪，”云黎目光扫了一圈狼藉的房间，走向唯一完好的木床，从床底暗格中拿出一个棕色的木箱。一边从中找出疗伤的药，一边说着，“他背上的翅膀像是被人硬生生扯了下来，才导致他无法飞离那些陷阱。”

　　“除此之外，他的血本应该是深绿色。但是我看到的时候，颜色变得很浅，四周有拖行的痕迹，”云黎一手拿着药膏，一手拿着绷带，走近白狐替它处理伤口，“所以也不是无法飞离，而是死了才被丢进陷阱中，这样能解释得通。只是不知，到底是谁做的。”

　　话甫落，屋内一时除了绷带缠绕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外，什么也听不见，陷入一片沉寂。

　　“或许是其他魔物，”过了许久，久到云黎以为他太过疲倦而睡着时，温和的男声才又在脑海中响起，“伊总是会通过吞食同族和人类来提升自己的能力。”

　　“你要离开？”将伤口包扎好，云黎收起多余的药，就地盘腿而坐。

　　白狐这几天一直在暗地做准备，他自然是有所感觉。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吾能教汝的，都教得差不多了。再留在这，只能让汝陷入更大的危机。”白狐试着动了动受伤的那一侧，一股钻心的疼顺着涌上，让他呼吸一滞。

　　“你的伤太重，最好不要乱动。”云黎定定地看着它，心中虽有不少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吾知晓，但……”白狐偏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脸上写满了疑问的男孩，轻叹一口气，“罢了，吾再留一阵子，汝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吾，不必这么看着吾。”

　　“那一柄剑，是何来历，我又是谁。——将我捡来养大的你，应该知晓，”云黎垂眸从一旁的箱子中拿出一柄明晃晃的剑，“之前问你，你总说时候到了自然会知晓。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白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明显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那把剑的主人……到底是谁，”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声音却十分沉稳，“他……在哪里？”

　　白狐踌躇许久，最终只是说了一句“不可说”。

　　云黎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从他有意识，能够说话的时候，这个问题就问了不下几十次。白狐倒也耐心，每次都会回答他，虽然答案永远都是那一句“不可说”。

　　随手蹭去眼角的泪，云黎右手抵着地板，手上微微用力，撑着身体站起来。他仰起头，平静地对白狐说道：“你先养伤，我出去一下。”

　　白狐看着幼小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心情尤为复杂。

　　空荡的房间里，只闻一声幽幽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