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旧梦》白木儿

3、深夜求情

　　“你要见朕？”

　　天子年龄不大，却有着久居高位的威严。

　　我循着幼时的记忆，对皇帝大礼跪拜“罪女徐畅拜见皇上。”

　　“罪女？你所犯何罪？”

　　我抬头直视青涩的龙颜“二十三年前，家父阻止海禁，被指证借出海之名，结党谋私。先帝下旨将罪女一家流放，罪女的父母不愿受辱，自杀殉情，罪女流入教坊。后得人相助，使计脱身，得以逍遥至今。”

　　皇帝沉吟“当年事件牵扯甚广，这么说，你见朕是为了替你爹翻案？”

　　我可以确定，这个小皇帝私下一定喜欢看戏文，也确定他不知道我爹是谁。

　　我故作郁郁“故人长眠，何必再让尘俗扰了他的安宁？”

　　翻案？有什么可翻的？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饱读诗书、风光霁月的男人，竟对千年前海外寻仙问道研究达到了痴狂的地步，为此不惜大量敛财，违背圣意，阻止海禁。甚至在被定罪之后，自知已无回返之力，摆下祭坛，毅然殉道。而那个一向天真烂漫的女人，亲眼看着她最爱的男人死后，平淡的殉情。

　　我做了什么呢？我不过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我能做什么？

　　我不过将祭祀用物转对祠堂，在书房书桌上放上一本海外游记，镇纸下压了一张白纸，打开磨盘细细研磨，笔蘸了墨放在墨盘上。在查视的人问起的时候，不必答话，只需甜甜的说“我叫徐畅。”

　　是的，我叫徐畅，一个既不妍静，又不温雅的名字。是我最本初的名字。

　　后来，不明真相人们叹惋男人执着的海外梦，传唱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争论男人自杀是因为理想破灭还是不堪受辱，分析男人如何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挣扎，以至于能坦然赴死却不敢进祠堂，连我的名字也成了男人的遗愿。

　　男人生前不在意外界看法，死后却好似会操纵舆论，把自己洗成悲壮式人物，赚足了姑娘妇人的眼泪，被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男人引为知己，他的政敌也为他叹息，纵然有不同的声音，终究是少数。

　　这一局，我赢得干净利落，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我也确实骄傲的笑了，笑的痛快极了，酣畅淋漓，又泪流满面。

　　面前出现一方绸质白布，抬头撞进小皇帝怜悯的眼神，抬手摸摸眼下，原来我哭了啊。我已经太久没回忆过去，我以为早已不在意，却原来从未放下。我从袖中取出手帕拭去泪水，不好意思的笑笑。

　　小皇帝脾性好，也没生气，收回手，让我起来说话。

　　我起身道：“罪女今日斗胆求见圣颜，是为了罪女的夫君。”

　　“你不必自称罪女，朕赦你无罪。”

　　我惊讶的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继续说：“你当年不过稚子，隐姓埋名，提心吊胆，躲躲藏藏多年，也够了。”

　　我笑了，福身道：“民女徐星玥谢皇上恩典。”

　　小皇帝也笑了“不必多礼，你还有事吗？”

　　“不敢打扰皇上休息，可民女的夫君今日犯下大错，民女不能坐视不理。”

　　小皇帝收了笑，问：“你夫君是谁？”

　　我答：“叶孤城！”

　　小皇帝冷了脸：“你想让朕放了他？谋反，呵！不可能！”

　　“民女怎敢生此妄想？只是，叶孤城罪无可恕，白云城的百姓是无辜的。请皇上高抬贵手，对百姓从轻处理。”

　　“朕自然不会对朕的子民多加责怪，可你口中的无辜百姓，是朕的子民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小皇帝笑了，眉眼弯弯，煞是好看：“记住你的话。下去吧，再去见他一面。”

　　“民女告退。”

　　秋天的晚风是柔和的，带着百花飘落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停下来慢慢感受空气里细腻的芬芳。可此时我却无暇顾及，冷风刺的脸颊生疼，不去在意精心打扮的妆容，拼尽全力的施展轻功，去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

　　远远的看着步步生莲的白衣仙人，我逐渐放慢速度，大喊：“叶孤城！”

　　叶孤城顿住。

　　西门吹雪能感觉到叶孤城刚平复的心又乱了，可他对叶孤城有信心，只是说：“我等你。”

　　叶孤城身形闪动，转瞬就出现在我面前。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平复呼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傻气的举手指天，说：“叶孤城，今晚的月色真美。”

　　叶孤城眼神突然变得很柔和，拨下我头顶杂乱的发，又为我整理翻折的领口，“月色很美，风却不够温柔。”

　　我的心软的一塌糊涂，扑进他怀里，撒娇道：“我不需要风温柔，只要你温柔就够了。”

　　叶孤城握剑的左手揽住我的腰，右手抚弄我后脑的发，声音低沉：“阿畅，是我对不起你。”

　　我耳朵贴在他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满足极了。

　　“你我夫妻一体，说什么客气话。”

　　叶孤城停下手上的动作，沉默了。

　　我疑惑的抬头，见他神色迟疑，我心下一慌，扯出一丝笑，想说些什么，他却不给我机会。

　　“我已将你从族谱划去。你非白云城人，白云城的事与你无关。”

　　我生硬的笑着“怎么会无关呢，我是你的妻、白云城的主母啊。”

　　叶孤城放开我，柔声道：“阿畅，和离书盖了章，就在书房。今日之后，你是自由身，尽可做任何事，无需再顾及我。”

　　我收了笑，一颗心好似结了冰。

　　“包括另嫁？”

　　“包括另嫁！”

　　我知道他是为了保全我，可他不知道我方才已在皇帝面前挂了名，一张纸又算的了什么？可我还是难过。你没问过我的意见，不知道我的想法，凭什么自以为是的为我好？你以为你是谁？造物主吗？

　　眼睛酸涩，可我不愿哭，努力的瞪着他，他目光沉静，半点不为所动。我眨眨酸涩的眼睛，败下阵来。叹道：“你安排好了一切，我又能说什么呢？”

　　他露出一抹笑：“今日你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再听从我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我看一眼安静等待的西门吹雪，即使知道他做了决定就不会动摇，我还是忍不住问：

　　“今日比剑势在必行？”

　　“我意已决。”

　　我不再劝，转而道：“你若上了奈何桥，不要喝孟婆汤，等我一些时间。”

　　“若有地府，我定要拜访剑道前辈，无暇顾及你。”

　　叶孤城目光眷恋“你不必急，只消余生安稳，不论多久，我都等得。”

　　没了你，我如何能安稳？

　　可我不敢说，我不希望这个给了我半世安稳的男人，在最后的时光仍要为我忧心。

　　他继续说：“司空摘星是陆小凤的朋友，也算有能力，心思尚且纯正，又对你一片真心，若能换个正经行当，也不失为良人。”

　　我完全听不进去，胡乱点头：“司空摘星素来听我的话，必会待我好。”

　　“我走了。”

　　叶孤城不再看我，转身大步离开。

　　我注视他的背影，直到他走远了，才轻声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