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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伊昔红颜美少年,清歌妙舞落花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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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究是没扛住,昏死过去。沈裕也没从我嘴中得到真相。
这一睡,便是十四天。
在这十四天里,我浑浑噩噩,终日不见光。
也是在这十四天的昏迷里度过了我和他的第二年,迎来了第三年......
我醒的那一天,腊梅竟然开了春。这种在冬日里才开的植物,居然熬到了立春才开,觉得很是神奇。
我虽没看见,但正对着床铺的窗口露出了一截细缝,花香就这么飘了进来,煞是好闻。
我本想唤小果儿去折两株回来的,可唤了半天,竟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我有一时的慌乱,可转眼就冷静了下来。
这般折磨都没死已是奇迹,区区嗓子怕是叫喊声中受伤,暂时发不出来了吧,我这样宽慰自己。
其实不光是嗓子,我浑身上下除了脖子和眼睛能动外,什么也动不了。就连脖子微微转动一丝都是拆皮断骨的痛。
索性就这么静躺着,四处观望。
房间倒还是以前的房间,只是里头充斥的浓药味格外刺鼻,刺痛着我的脑神经,突突直跳。但我却能毫无所动,显然已是被关了许久,都和这味同化了。
我很想知道小果儿去了哪,她与我一同受罚,为何我在她却不在?
正当我疑惑之际,房门被推开了。
屋外清新的空气席卷进来,带动了屋内的潮湿烦闷,煞是舒爽。就是开门的人,速度太快,我还未好好感受到微风门就被关上了。
无比惋惜之余,没想到,进来的会是沈裕。
他似乎没注意到我已经醒了,只是低垂着头站在门口,手上还捧着两株腊梅,眉目低垂看不清神色。
他在我错愕的神情中缓步走到我梳妆台前,将已经不再新鲜的花束从花瓶中拔出,又将手中的腊梅插了进去。
动作娴熟,却带着残余的眷恋,就是松开树枝的手都有着抚摸似的轻柔。
我眨眨眼,看着他转身望向我这边。
紧接着的是,他也惊愕到了。
与我四目相对,沉默良久。
缓了好一会,就在我以为他快要就这么站到石化的时候,他却倏然疾步,向我这边走来。
我就看着他离我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下稍晌后,又缓缓走近我床前。蹲下身子,满眼喜出望外。还抓起我一只手放在他脸颊边摩挲,像是对待珍馐瑰宝一样,动作轻柔,似怕是个易碎的梦。
他好像清瘦了不少,人也显得有些疲惫,眼袋下乌青一片,眼尾还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似的。
他这种做法我就看不懂了,怎么我就躺了十四天还变天了不成?
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确实变天了......
他掀动红润的薄唇,轻轻用手拨开我额前濡湿的头发,露出我洁净的眼睛,我都被他这动作吓到了!就是对待卿卿他也不曾这样柔情过。
想到卿卿,我暗了暗眼。不知道是不是对我的误会解开了,他觉得愧疚于我,所以才对我这般。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真是心有不甘,对他来说真相很有可能只是他一人的独断,而他的独断竟会决定我的生死。他不会真觉得曾对我的伤害是个可以细微照顾十四天就能一笔勾销的平衡买卖吧?
我心头一抽,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他却轻轻哼笑,听起来很是愉悦,“伤好点了吗?还感觉很疼吗?”
我恍若未闻,不愿理他。
结果他也不恼,就抓着我的手自娱自乐,一会儿将我手指弯曲,一会儿又和他十指交缠,像是逗猫,不胜其烦。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甩手就挣脱了。手甩得是快,可也疼得我大汗淋漓,我紧蹙着眉,眼看着自己的手毫无知觉地摔在了被子外。
我是无所谓只是觉得恶心,可他倒是急了,抓起我的手就细细查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要在我手臂上找什么珍宝。
他见我手没事,松了口气,对我嗔怪道:“伤还没好透,不要胡来!”
我心里笑了,只不过是冷笑。
我这伤是怎么来的,他不比我清楚?现在在这装什么!
也许是我眼神太过露骨,反映人心,他被我看得刺痛了眼,怔了怔,苦涩的牵动嘴角。将我的手缓慢放进被窝里,在我耳边轻柔嘱咐:“好好休息,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有些沙沙的质感,沁人心脾,可再也听不进我心里。
我怒视着他,看着他缓慢抬头,依依不舍的离开。走到门口处,还要再回头望我一眼。
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对着他直唔唔,“快滚!下次来老娘铁定是伤好了,直接弄死你!”
可我的心愿一向不准。他几乎是隔三差五就来,在我这小坐半日,不言也不语,就这么陪我干坐着;要么就是跑到我跟前端茶递水,忙得不亦乐乎;每天都来换花,还时常聊着他在府上看到的趣事。
可我就是不理,他还乐在其中。只是他闭口不提当日的事,也不告诉我小果儿在哪,我心中急闷,却没有办法。
直到我身体渐渐好转,基本可以活动手指,他却为我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他说要与我重新完婚,但不是在府里。是在皇宫!在九五大殿之上!
那一刻我是从未有过的震惊和心慌。我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我怎么也想不到,那天来看我的会是七妹妹,沐倾城。
她来的时候是在深夜,我当时还未睡,只是闭眼休息。门就被推开了,我以为是沈裕,正想偷摸手下藏在软枕下的短匕,就看见一道身影极快地闪到我眼前,一把蒙住我口鼻。
待看清来人真面后,我很诧异。我没想到会是她。
按说自那次父皇下旨将我许配给沈裕时我与她就不曾再见过,只记得当时她独自站在梨园一角,哭得楚楚动人,眼底是一片死寂。她微侧着头含笑对我说:“祝五姐姐长寿。”
她的话语说出来,听在耳里都是可怕的。
新婚夫妇,送祝福无非都是些百年好合之类的吉利话,可她却送我“长寿”二字,听得我毛骨悚然。
所以当我看见她的时候我以为她是来杀我的,吓得我呜呜直叫。我还是老样子,惜命的很,很怕死亡。
我伤还未好透,手脚依旧动不利索,除了手指能稍微控制点力度外,基本上和废人无疑。她见我不能动,才镇定下来,食指放在唇边叫我噤声,“嘘!别吵!我是来救你的!”
我轻微皱眉表示不解,救我干什么?我用眼神示意叫她放手。她一再确认我不会喊叫才缓缓松开。
其实养了数月我已经大致可以说话了,只是嗓子沙哑难听至极。我从未和沈裕开口说过话,所以他至今都觉得我的嗓子还未恢复。
我哑着声音小声问她:“什么意思?什么叫救我?”
她重新捂着我嘴巴,左右环看后压着嗓子对我警告,“小点声!现在外面全是沈裕的人!”
我觉得她简直是在说废话,她以为自己闯的是哪?我急的不行,干脆摇头晃脑试图挣开她的牵制。我从她魔掌中脱逃,对她这种草木皆兵的状态弄得心烦意乱,赶紧催促道:“行了!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救我?”我的声音也压低了很多,基本上处在我和她的耳语。
然后我从她的口中,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沈裕,谋反了!!
不是他拥护谁走上王位,是他自己谋反了!
我简直觉得不可置信!沈家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沈琛更是其中翘楚,他也是从小这么教育沈裕的,耳濡目染,可以说沈裕就是他的第二个翻版,他怎么可能会反呢??!!
我不敢置信,可沐倾城眼神中的坚定和愤恨不似玩笑。我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分崩离析......
我一把直起身子,抓住她的手臂,顾不得自己还有伤在身,疼痛比不上心急如焚。我急忙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什么叫反了?”我希望只是沐倾城的年少无知,搞错了用词。
可是这种会冒天下大不为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搞错?我的声音在喉咙口隐隐发颤,抓她的手都在暗暗用力,我真的很怕她下一秒会说出什么,我舔舐着干燥的嘴唇,不敢问又不得不问,“那父皇和母后呢?他们怎么样了?哥哥姊姊他们有没有事?”
我的问题实在太多,她只挑着回答,她看着我,面如死灰,冰冷的吐露出既定的字眼,“都死了,就剩你我了。”
我抓着她胳膊的手宛如千斤重,它再也承受不住我的力道,缓缓下滑,一直下垂直到砸在被上。
头像是突然被电击一般在我脑海中炸裂,根本听不清她说的话,胸口袭上一阵剜肉一样的疼,那痛处泛滥,直达四肢百骸,处处都是痛,霎时心肝脾肺皆像被剜了出来,活生生,鲜血淋漓地被人攥在手里似的疼,痛得我蜷缩起身子直不起腰。我哑着嗓子想要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干燥的嘴唇突然舔舐到一股咸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泪如满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怎么,会?死?”我的嘴不受控制的煽动,这道问声不像是我嘴里吐出的,可我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晰非常。死这个字怎么能出现在我尊贵的父皇母后身上?他们可是元启的皇帝皇后啊!
沈裕反了,我的双亲死了,我最后的亲人只有沐倾城,我曾经的妹妹,我曾经的情敌......
我努力吞咽向上翻涌的酸涩,寻找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方法,凄然一笑,“不可能,我不信!”比起这个所谓的妹妹,我更相信沈裕。不知道为什么,时至今日我依旧愿意先去相信他。我死死地盯着她,偏执到骨子里,怨恨她传递的诅咒,“我不相信你说的!我要去见沈裕!”
“别傻了!如果不是真的,我犯得着现在这个时间过来,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吗?你还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她愤恨地站起来怒斥我,拽着我的胳膊往外拉,话语中是那样的独断,让我不得不信。“你要去找他?你以为他会见你吗?他现在说不定已经知道我藏匿在你这了,再不逃就没机会了。”
可我仍是不甘,用力地推她一把,挣开束缚。“我没有亲眼所见的东西,都不会相信!我要亲耳听他告诉我!”看来这丫头并不知晓沈裕说要娶我的谬论,也不知道沈裕几乎这几日天天都来看我,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情愫或是计划,至少我敢断定,我肯定能见到他。
她轻蔑一下,看我的眼神冷了三分“呵!沐箐欢,有的时候我真佩服你的天真和固执。我冒死过来救你,可即便到现在你还在想着他?!一个男人比亲人还重要?你简直是魔怔了。”她像是在感叹,看我像个怪物。
“我没有,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苍白地辩解着。
“真相?好啊!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不如我再多告诉你些!听说你被打了,是因为毒害了他的娇妾?”她问得疑问却带有肯定。
我吞咽着喉咙,努力不让自己回忆起当时在地牢里那种暗无天日的绝望感,干干回道:“不是我,是他误会我。”
“误会?好一个误会。”她淡淡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你有没有想过你堂堂一国公主,怎可能沦落到是他想行刑就行刑的地步?就是你杀了整个沈南府的人,也该是由父皇处置,一个宠妾罢了,就是天大的误会哪里会轮到沈裕私下用刑?你不觉得他的权力太大了些吗?如若不是父皇的圣意,你觉得好有什么样的可能?”她贴近我,瞳孔中倒映出和她相似的脸,她勾唇冷笑,“唯一剩下的不就是他在对你行刑之前谋权篡位,自己为王......”
“别说了!”我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话,喃喃道,“别再说了!”
即便她不说,我也听懂了。历朝历代想要清君侧的,哪能留下活口?必定是尸横遍野,万古枯骨堆砌成的成王阶。
我的心跌入万丈深渊,再也出不来,周身一片寒冷,宛如深幽诡暗的海中漂浮,不得呼吸,不得挣扎。
屋外的窗栓没栓紧,被风一吹,吱吱呀呀带着响。腊梅的清香没了,它终究没挺过这大地逢回的潮春,稀稀落落的结着茧落了一窗台。
树死了,那开的花是它最后的回光返照。
薄丝镂花窗上镌刻着祥云,坠满流苏,风吹摇曳,淡淡的蓝白色衬着月光柔美,可打在地上的阴影却像是无形地利爪,将整个房间笼罩。
我终是被自己的抽泣声压弯了脊背,哽咽的气息几乎将我呛死。我无法放声大哭,只能用手死死掐着脖子,试图呼吸。泪水浸透了我的手心滴向被单,霎时绽放出一朵朵泪花,争相在被褥上开放,难以呼吸,难以抑制,头也疼,心也疼,哪都疼,好疼好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扶着床沿,一阵发酸后,呕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只有胆汁,苦涩难耐,倒是轻快了不少,可原本沙哑的嗓音此刻更是刺耳难听。
我哭得潸然泪下,可是却停不下来去笑。
实在是太蠢了,我还试图用自己的真心去焐热他。
石头做的心,要怎样才能捂热?
沐倾城可怜我,明明急得满头大汗,可她最终还是坐在床沿边,安慰性拍着我后背,试图给我一个依靠。“也许曾今我可能确实是有片刻入了君眼,但你我终究一样,无法走入君心。我是因为地位,而你,这些年和这一身伤难道还无法教会你放弃吗?我们都努力过了,可感情并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的,你我注定无法成为他的心上人,放弃吧,好吗?”她带着哽咽,其实只要我抬头,就能看到她眼角流下的清泪。
她的情谊被我阻碍了,我的情谊最终也被沈裕阻碍。我和她都是一样的,可是,“为什么?”我就让他厌恶怀恨到这种地步吗?为什么他就是不相信他的卿卿不是我杀的?可既然他那么恨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泄愤,而是要杀掉我的至亲?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眼神轻飘飘落在她身上,声线嘶哑暗沉,“沈裕说他要娶我。”
“你还在抱有......”她恨铁不成钢。
我却不等她说完,直接制止了她,“不是!我没有抱有幻想,他亲口说的。但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他说要娶我,那么现在就不会杀我,你来了也不少时候了,可他的兵还没有闯进来,要么说明他还不知道你来了,要么就是刻意试探我们。”
“他想试探什么?”沐倾城问。
我摇摇头,与她对视,“我不知道,这一点我要见到他才明白。”我不敢想。
假设他杀光了所有与皇族沾亲带故的家眷,徒留下皇帝的两个因他不合的女儿......我实在不敢深想他的用意。但我不能放任自己一味的在这封闭的环境中接受别人带给我的冲击,我一定要亲耳听到沈裕的说辞,我知道沐倾城没有理由骗我,但我依然想听他亲口承认,而且我要知道我双亲的下落!还有小果儿!不论生死,我一定要问到她的去处。
“你还是打算要去见他?”沐倾城简直不敢相信。
我微微点头,用手反复抹去脸上的泪痕。“不是打算,是必须。”我强忍着痛楚掀被下床。
我从来不信哭的,因为哭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可我自从嫁给他却无时无刻不再流泪。心在哭泣,眼也在哭泣。
我的脚刚落地站起身,就毫无征兆一阵发软,如同彩带一样滑落,跪了下来。惹得沐倾城惊呼出声:“你干什么?”她问归问,但到底不是干看着,还晓得把我扶起。
我心中的一片凄然。
我与沐倾城就在昨日之前还是互不往来的死对头,可现在却是这样的互相搀扶。
血缘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我暗笑。
再这样的处境中,就只剩我们了,只剩我和她相依为命。
我在沐倾城的搀扶下站起身,她像是知道我要做什么,领着我一小步一小步往门口挪去。
我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疼得我大汗淋漓,直冒冷汗。我死死抓着她的手臂,只感到我们两个人手都在颤抖。我紧紧咬着下唇,不准自己发出一丝声响,原本就毫无朱色的唇瓣现在更是苍白如纸。
等我走到门口时,我松开了她,站的摇摇欲晃,一手撑在门栓上,试图恢复理智,我侧头润嗓问她,“你是怎么进来的?”
“时节纷乱,我买通了你们府上的小厮,让他帮我把风,从后院翻墙进来的。”她向我说明。
我微微点头。看来她也还保留清醒,那就没事了。
沐倾城来找我说明她惦念姐妹情谊,不管她能不能救我出去,她都愿意一试,那我就断然不会现在抛弃她。
屋外全是沈裕的人,可是到现在为止沈裕还没有来,只能说明要么是他过于自信觉得我们谁也逃不出去,要么就是故意疏于防范,再给我们可乘之机。
但不管是哪一个,对我现在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
以我现在的身体,想逃出去除非沈裕瞎了。
我不能走,但是沐倾城可以,她没有必要为了我这个不值当的人赔上自己的生命。
她再原路返程肯定是不安全的,就算那小厮会为了这少许银两而去出卖沈裕,那他自然也可以反过来去沈裕那邀功,讹上一笔,告诉他沐倾城偷混进沈南府的消息。既能活命还能聊表忠心,是个人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他敢不怕掉脑袋的收沐倾城的钱,就敢干我想的事!
唯一的办法就是我给她打掩护,让她自己先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