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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先前张琥还住在镇抚司,同如今成为下属的弟兄们挤在一处睡,自从当上指挥使司后,他才用积蓄买下了这座宅院。

      其实他还是更喜欢原来的住处,再者,他一个人,住个二进的宅子,也是浪费。不过同僚劝他,他一个从四品的官员,再和下属挤在一处,像什么话,更何况,有个宅子,以后更好娶媳妇不是?

      张琥是没想着娶媳妇,不过这座宅子是指挥使费心帮忙介绍的,宅院还以低价卖给他,他也不能不识好歹,而且这些年,他也积攒了不少身家,买下一座宅院并不吃力。

      走进院里,便知道这是一个单身汉子的住所。外院单调又空荡,唯一的植物便是一盆罗汉松,还是同僚送的,张琥平时就扫扫地拔拔杂草,还是有客来了才打扫一下,平日都不怎么管。

      内院的院子被他当成了练武的场地,摆了许多站桩、木桩、石锁,还有长枪木棍,乱七八糟地堆放着。

      张琥将乐安放在床榻上,转身要去给他倒水,刚拿起茶蛊,轻飘飘的,里头已经没水了。

      张琥只好先去烧水。

      乐安从昨晚起便没有吃东西,他一直躲着,到天黑才出来,谁知刚走到这里,便被抓住了。方才的那一脚,简直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踢出来。

      他知道自己被张琥扛进了屋,还被放到了床榻上,即使觉得自己脏,不能躺在他干净的床上,但他已经虚弱地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躺了好一会儿,乐安才缓过来一些,他艰难地坐起来,下了床,坐在地板上。

      等张琥端着一壶热水进来,看到他坐在地上,便道:“怎么坐到地上?地板凉,躺床上去。”

      乐安低着头,没动。

      “怎么了这是,哪里难受?”张琥以为他是不舒服,便上前询问。

      乐安终于抬起头,一张脸白得没有丝毫血色,他赧然道:“我、我身上,脏。”

      张琥没想到是因为这个,还愣了一下,他又不是穷讲究的人,更何况,这个院子里也就只有他这一张能睡人的床,不躺他床上还能躺哪儿。

      “你如今身体虚弱得很,快躺床上去,脏了大不了再洗。”张琥说着,健壮有力的胳膊便扶着他往床上放。

      乐安便又重新躺了上去。

      张琥去倒了碗刚烧好的热水,拿给他,“喝点水。”

      乐安又忙坐起来,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张琥递过来的碗,热水的温度透过碗身渡到了他冰冷的手。

      乐安垂着头,捧着瓷碗,一口一口地慢慢喝起来,热水冲刷过五脏六腑,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少年的脸颊瘦到凹陷,颈脖的肌肤白得吓人,修长又细小,顶着一个脑袋,好似随时都能断掉。粗糙的双手捧着碗,神情满足,不知道还以为喝的是燕窝。

      张琥忽然问:“为什么要逃?”

      少年停止了喝水的动作,低着头,手指用力扣着碗沿,半响,他才小声地道:“他们要把我卖给男人……做娈童。”

      说完,少年的头低得更下了,要是只乌龟,恐怕要缩得头都没了。

      张琥却想,他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养的娈童,但那些娈童要么美的雌雄莫辨,要么比春楼的姑娘还会撒娇,可这少年,怎么看,都不是当娈童的料啊。

      而且男人就该是顶天立地的,为何要雌伏于其他男人身下?没有一点男人的血性!他是非常看不起甘愿做娈童的,同时也对养娈童的人心存厌恶。

      这少年宁愿逃出来被打死,也不愿给男人做娈童,张琥对他,瞬间就高看了几眼。

      “我可以让你在我这里住几日,但我真的不需要什么仆人小厮。”

      乐安听到他前一句话,瞬间抬起了头,一双眼如燃起了熊熊大火,但听到后半句话,眼里的火又像被人浇了一池冰水,顷刻间暗淡下来。

      张琥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而且他有手有脚,不需要伺候,但看少年绝望的模样,他又不忍。

      “不过,我一些同僚家中或许需要下人,你要是愿意,我便将你介绍过去。”

      乐安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是用掩不住的失望口吻道:“多谢大人。”

      张琥也不懂这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为何这般信赖自己,留在他身边给他做小厮,和给别人做,又有什么不一样的。

      “碗给我吧。”

      张琥不再深想,将他喝完水的碗拿过来,问了一句:“还要喝么?”

      乐安摇摇头,紧接着,安静的房间突兀地响起一阵“咕咕”声,是乐安的肚子在叫。

      顿时,乐安窘迫不已,惨白的脸似乎都有了血色。

      张琥没有笑话他,而是自然而然地道:“你等着,我去做饭。”

      乐安没有等着吃白食的道理,休息了一会儿后,便下了床。

      出了门,一棵柿子树映入眼帘。这棵柿子树,该是长得有些年头了,树身粗壮,及屋高,树上挂满了果实,红澄澄的,可惜天色暗了,要是白日,在蓝天的映衬下,不定多好看。

      随即,想到自己不能留下,乐安的目光又暗淡下来。

      他走到厨房,看到张琥正在烧火,他上前要接过这份活:“大人,我来烧火吧。”

      张琥却挥挥手:“不用,你去休息。”

      乐安被推开,有些沮丧,局促不安地站着。

      张琥知道这小孩儿不自在,便让了位置,“那你来烧火吧。”

      烧火也不累,坐着时不时添柴就行。

      平日里,张琥吃的简单,能填饱肚子就行,此时多了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就想着做丰盛些。

      张琥蒸上一屉米饭,又快速地做了几个馒头,丢进蒸笼里,接着,从米缸里掏出了五六个鸡蛋,打碎了搅拌好放一边。

      接着拿了一个前日买的晚菘,随意切了切,装进盘子里备着。

      昨日还剩下一块没煮完的牛肉,张琥也拿出来切好。

      外头寒冷,厨房里却热气腾腾的,乐安盯着灶里跳跃的火,听着菜刀碰到砧板的声响,只觉得心安。

      张琥将菜备好,却没有马上煮,而是与乐安道:“水热了,你先去洗个澡吧。”

      张琥拿来两个木桶和一个水瓢,打开锅上的木盖,蒸腾的水雾瞬间涌出来,热气直冲人脸。

      “洗好澡再吃饭,舒服些。”张琥说着,动手替他舀水。

      乐安忙不迭地道:“大人,让我来吧。”

      张琥便将水瓢给他:“也行,你小心热水溅到手,我去给你拿身衣服。”

      没等乐安开口,张琥便大步出去了,乐安拿着水瓢,半响,眨了眨酸涩的眼。

      过了不久,张琥拿来一套灰色的衣裳,“这是我以前的旧衣,早穿不着了,你穿应该会合身。”

      乐安接过来,紧紧攥着衣裳,“多谢大人。”

      张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快去洗吧,浴房在……”

      “算了,看你细胳膊细腿的,我替你提过去。”张琥一只手提一桶,稳稳当当轻轻松松地往外走。

      乐安追上去,皱着眉要抢过来自己提:“大人,我从小就干活儿,力气很大,我来提吧,我提得动!”

      因为乐安的拉扯,水有些洒出来,张琥粗着声音道:“别动!水该洒了。”

      乐安便老老实实地不敢动了,低着头跟在张琥后面,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张琥将水提到了浴房,放下后道:“天冷了,别洗太久,容易着凉。”

      乐安乖巧地应着。

      等张琥出去后,乐安将张琥给的衣裳小心地放好,随后接开自己身上破烂脏污的粗布麻衣,夜里的冷风从窗缝钻进来,乐安打了个哆嗦,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

      他弯下腰,脊背的一根骨头便凸了出来,隔着薄薄的一层皮,清晰可见。

      乐安从小便时常吃不饱穿不暖,假使不是海棠西苑的姑娘偷偷接济他,或许他早就死了。

      他不愿活得像条狗,也曾试图逃跑,可才跑出海棠西苑几丈远,便被抓了回去,此后,那段日子,成了他永远的噩梦。

      一根麻绳拴住了他的脖子,他被丢进了阴暗潮湿、臭气熏天的茅房。

      那是乐安最不愿回想的、最不堪的一段记忆。

      那时还是夏日,赤日炎炎,烈阳烘烤着只有薄薄一层瓦片的茅房,蝇蚊在茅房里乱飞,又停在他身上,蝇脚蹭着他裸.露的皮肤,蚊子吸着他的血,恶臭的粪尿就在他眼前,慢慢生出了一堆蛆,不停地蠕动着。

      刚开始,乐安还能站着,尽量远离那些污秽,可渐渐地,他便支撑不住了,慢慢的、慢慢的,和那些污秽愈靠愈近,好似他也融为了一体。

      困倦还不是最可怕的。

      那几日,每天都会有人给他送一个馒头一碗水,第一日,他没有动;第二日,他依然不吃不喝;第三日,他喝了水;后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乐安绝望地想,如果有谁能一刀了结他,他下辈子绝对做牛做马报答那个人。

      可没有人来了结他,到第十一日,他被放出来了,此后的半个月里,他吃什么吐什么,恐惧让他歇了逃跑的心思。

      假使不是因为这次,他或许会在海棠西苑,成为一条真正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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