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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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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现在很好,你要帮我记着。”
梅赫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叶阑的眼神是如此的认真,让人在这样的凝视中无法移开目光,甚至亮过眼前未灭的焰火。
梅赫轻轻吐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回答:“好。”
之后又重归寂静。
今夜话题已经是不知第几次冷下来了,梅赫不得不重新思索着能够继续聊下去的话题,但这绝非是出于对这种情景的尴尬不适,也不是出于礼节性的假意寒暄,恰恰相反,和叶阑之间的沉默是某种令人安心的坦诚,有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就像猫咪会自然蜷缩在壁炉边入睡,在叶阑面前,她无需刻意伪装些什么,也无需费心保持些什么,更无需时刻警惕些什么,但其实太过舒适放松无所顾忌,也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危险。
如果不寻找新的话题,就这样下去彼此什么都不说,她也不会觉得乏味无趣,倒是会有些许的落寞感。
这让自己努力寻找话题的原因,更像是某种迂回的挽留。
但叶阑先开口了,之前梅赫对于白斯艾异常亲近的态度让她很在意,虽然梅赫在人际交往方面的天赋毋庸置疑,但是在烤肉面前,她还能有空先推销自己的名片而不是直接开溜,这一点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你找白莽有事?”
“嗯,一点小事。”
既是承认,也不打算被深究。
点到为止。
这几乎是她们之间约定俗成的某种习惯和长久以来的相处之道,永远保持着合适的安全距离,既不会太近也不至于离得太远。
这并不会显得疏离,反倒是会给彼此留下自适的空间。
叶阑偶尔也会好奇之前她们彼此相处的方式,但是过去的记忆已经完全清空,也就无从找起。
再加上她很少梦到完整的人像,混乱破碎的记忆让曾经的所有人,对她而言,都变成了一张毫无痕迹的白纸。
起初被周围的人单方面认识甚至是了解,还仅仅只是发生在医院的病房之内的常事,宽容的医生和体贴的护士让这一切都还不至于太过难以忍受,一直到正式出院的来临。
重新初入社会的这个过程是让人惊恐的,像是只身一人误入了某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一夜之间,自己单方面地断绝了全部的人际关系,却不能避免曾经熟识的人找上门来,甚至只是出门采买日用品,也会被完全陌生的人热情地打招呼。
起初她还会心怀愧意的耐心解释,后来也开始厌倦了,因为无论对方说什么,除了倾听和无意义的附和,她也无法再给出更多的回应,不如干脆以倾听者的姿态和受害人的身份糊弄过去,毕竟大部分的人也只是出于礼节的寒暄,并无深入探讨的意思。
这样伪装熟悉与人相处,就像是不得已带上一层面具与人交谈,没有人在乎真正的她是怎么想的,那些倾注于过往的那个“叶阑”身上的人情世故,被一股脑的强加在了她的身上。
就像是在白纸上用力泼下的一罐色彩纷杂的颜料,沉重到几乎浸破纸背。
又像是将一个人彻底斩断分离,成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还是梅赫的声音将她重新拉回:“说起来,之前我们也曾经像这样点过仙女棒,不过不是在一起。”
“以前?”
“对啊,具体什么时候我记不清了,反正大家一起出去玩,我们当时整个宿舍玩嗨了,回去已经3点多钟了,但是没一个人睡得着,就偷偷在宿舍阳台点仙女棒玩,点了好久才看到你。”
“哇,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黑漆漆的大晚上一群人玩疯了,本来正开心着呢,然后突然一抬头发现对面站着个人,还是长头发的女人。”
梅赫做了个夸张的“哇”的表情:“就像是恐怖片一样。”
叶阑面无表情:“哦。”
梅赫:“……”
叶阑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善言辞,以至于梅赫总觉得对话难以继续进行下去。
嘛,不过也玩得差不多了,从刚才开始饱腹感引申出来的困倦就开始缠绕上她,梅赫揉了揉眼睛,勉强忍住涌上来的呵欠:“明天再收拾吧,我先睡了,明天还有晚班呢。”
“今天。”叶阑好心纠正。
“好好好,今~天。”梅赫这次没忍住呵欠,伸了个懒腰,像只餍足的猫儿,整个人都松散下来。
叶阑自然没有异议,各自洗漱后,就分别睡下了。
换个更加准确的说法,睡着的只有梅赫,而叶阑只能算是躺下。
没办法,错过了一贯的入睡时间,她的思维异常活跃清醒,即便尝试了鄢颂的一套据说是百试百灵的自我催眠方法,也只能睁着眼睛与不熟悉的天花板相顾无言。
在辗转反侧了十分钟后,她起身下床,打算去三楼的书房看看书打发时间,路过隔间的时候她发现梅赫压根没关门,床头的小夜灯也还留着。
梅赫整个人蜷成一团,后背几乎是贴在床沿边上睡着了,身上的被子早就拖到地上扫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了被子,她蜷缩成更小的一团,背后的睡衣卷起露出柔软纤瘦的雪白侧腹。
叶阑从地上帮她捡起被子想帮她盖好掖实,但她弓得实在厉害,从露出小半的后领中甚至能够窥见脊背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肉隐隐显出,脆弱单薄得仿佛蝴蝶的翅骨。叶阑小心把她捋直了,没想到马上又有要蜷缩起来的架势。
她想了想不太放心,四处找了找,找到一卷大概是用来量衣的卷尺,干脆用作是软绳给梅赫连着被子简单捆了下。
这样应该就不会掉了吧。
确保活结在梅赫自己可以自主解开的范围之后,她才去往三楼的书房。
宗清家的书房是二楼与三楼连通的,颇有种私人图书馆的味道,书架上不少还是没有开封过的新书,连外层的透明薄膜也没有撕掉,大多是一些人文社科方面的书籍,比起阅读,感觉用于装饰的成分更多。
她在书架中穿行,因为摸索不到开关的位置,只好用手机的电筒充当照明。略显空旷的房间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呼吸声?
她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循着声音过去,那里果然睡着一个人。
她都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人睡着,没记错的话是叫顾敛对吧?
他睡相比梅赫好多了,神情放松呼吸均匀,一副很乖巧的模样。也还好他已经睡着,不然突然出现的自己应该会把他吓得不轻。
她重新摸黑下到二楼才找到开关,比起三楼这里的书籍更像是经常使用的样子,就是封面大多花哨鲜艳,而且其中几本上女性的人体比例实在是过分夸张了,那个地方——她不自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么大不会很沉吗?
她打算翻开详细看看的时候,又忍不住犹豫了一下,这算不算侵犯个人隐私……之类的?
但是,既然这样摆出来了,那么应该是没有关系,吧?
抱着从未尝试过的好奇心,她从书架上摆好的一系列中抽出第一本,从封面印着的日语中只能勉强认出来繁体的几个字词“超新星”“再开”“少年”,翻了开来。
虽然旁边有宗清的汉化翻译,但是没有标记顺序的分块,不知出自谁口的对话,还有一些联系上下文也无法理解的专业词汇,比如中二病、现充、傲娇什么的……
漫画什么的,真是难懂啊。
叶阑努力坚持看了一会儿,直到没有对白的打斗部分才终于变得容易起来,连蒙带猜地剧情也能摸出来个七七八八。
她看得专注且认真,一边忙着梳理发展顺序,一边忙着猜测剧情,不自觉涌上些许困意,但情节正到高潮,叶阑又不想就此放手,她说服自己再看两章就去睡,却不自觉地一直看了下去。
她在书房里一角的猫爪形状的沙发上侧倚着,视线无意识地一点点地眯小,沙发柔软的舒适感包裹着她,直至彻底阖上眼睛。
一片漆黑。
大概是在某处的高楼里,虽然入夜了但四周仍然是茫茫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楚的感觉。试着喊了一声,像是被没入那些雾霭中去了,听不见任何的回声。
回想一下自己来到这里的过程,却发现无从记起,那么,这里多半是梦境了。
对她而言,少有的、完整的、连贯的梦境。
她在弥漫着雾霭的楼道中摸索地走着,视线虽然受到了不小的阻碍,但并不担心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从雾气中突然钻出,因为这里是她的主场。
当然,她也并不打算过多的干预自己的梦境,一来是为了自身安全考虑,二来她也想知道在不受任何干预的前提下,自己的潜意识所创造的梦境,究竟会预示着什么。
但在楼道中漫无目的的游荡和在走廊上无所事事的徘徊似乎没有任何意义,这里像是一片居民的住宅区又或者是哪里的集体宿舍,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只有走廊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衣物,更准确一点,大多是女性衣物。
那么,这里大概是女子宿舍?
虽然浓重的雾气里根本看不清建筑的全貌,但是仔细观察了走廊上各色样式的女士内衣之后,叶阑觉得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而且连衣服上的褶皱都刻画的如此细节,看来是自己很熟悉的地方,多半是自己上学时候的宿舍。
那么自己住的地方是哪一间?她想去自己的房间好好翻一翻,看一看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回忆了半天却半点线索也没有。
好吧,看来只能从第三视角来思考问题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具体身处在哪一间,但是对于自己而言,模拟的最真实的地方一定也是她经过次数最多的地方,凭借这一点,她摸到了一层每一间房门都各具特色的楼层。
比起其他楼层千篇一律的房门,这里的装饰显得尤其突出,喷漆绘出的圣诞树和红色尖帽的装饰,甚至还有布置了彩灯的,总觉得充满了圣诞的氛围?
难道当时是圣诞节吗?她一边怀揣着这些无人解答的困惑,一边挨个试起了门把手——总会有一扇门是能够打开的。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极不协调的笑声。
什么声音?
她警觉起来,这种恍若女妖一样的笑声让人心中难免生出不好的预感,她忍不住四周环顾了一下,视线自然而然落在远处模糊不清的一点暖黄上。
光亮?
为什么会有光亮?这预示着什么吗?
雾气实在太重了,哪怕明知无法看清,她也下意识地想走近一点,但是奇怪的是走了好几步,既没有碰到预料之中的走廊上的围栏,也没有办法缩短与那处光亮之间的距离。
又是裂距。
看来那里是注定到达不了的地方。
她停下脚步,索性远远的眺望着那里,她暂时还没有想到能够到达那里的办法,这个梦境本身像是在喻示着一场困局,用一场灰白色的暗夜将记忆全部笼罩其中,模糊不明以至于毫无规律可循。
她盯着那一处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在心里做出种种猜测。
是火光吗?不,应该不会,否则宿舍的火灾警报器早该响了。除此之外,应该就是灯光了,看高度位置也不像是楼道的灯,那就是私人持有的灯,那么会是谁站在那里?还在这样的深夜笑得如此放肆?
这个问题看来是无解的了,她轻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回身打算继续挨个试门的时候,突然发现笼罩着的雾气似乎变淡了一些,她朝走廊右侧看去,果然,能够目视到的距离要比刚才多出两个门的距离。
那么,那边的灯光也是吗?
她几乎是下意识转过头,那一刻远处灿烂的焰火终于清晰而深刻地映入她的眼帘,像是燃破这宁静的黑夜,温暖到近乎耀眼的地步。
什么啊,原来如此。
她还以为是自己终于想起了什么,原来只是因为在意着梅赫的话而无意识模拟再现了当时的场景吗?
有种莫名的安心涌了上来,让人甚至有些庆幸。
她远远地望着那边因为喝醉过头而胡闹的少女们,很容易就在其中找到了梅赫的身影,似乎是她笑得太过肆无忌惮,旁边的女孩在嘴前比划一个×拼命示意她保持安静,于是梅赫勉勉强强忍住了笑声,可下一秒,两个人就都破功了,女孩们拼命压抑又没忍住漏出的笑声被风吹送到耳边。
叶阑微微眯起眼,总觉得那个笑容,看上去非常的具有感染力。
焰火仍在热切地燃烧着,线型的簇状花朵在她的眼底绽开,直到——少女明媚的笑容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几乎与此同时,与她对上视线的刹那,叶阑的胸口一紧。
她猛地睁开眼。
栗色短发的少年映入眼帘。
尚未从梦境的余韵中彻底清醒,那份突如其来的心悸还残存在胸腔中压迫着她,让呼吸都变得缓滞起来。
她看着他,脑袋一片空白。
反倒是少年慌张起来,稀里糊涂地就开始道歉:“对、对不起!我是来找前辈看到就这么直接睡着了然后就盖被子但是会冷然后感冒着凉……”
被吓到语无伦次了。
她想让他冷静点,但是话到口边,又被另一个更大的疑惑取代。
……这个人是谁呢?
想不来却觉得眼熟的相貌。
他既然说前辈,那想必是一起工作的同事吧?自己现在又是在哪里?是在梦里吗?还是说已经在家中了?可是家里应该不会有外人吧?说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浮现在脑海,杂乱无章又好像一片空白到让人头疼,虽然不明白,但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一些麻烦的事情。
在此之前,首先要伪装镇定,叶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稳:“我没事,谢谢你。”
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少年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下来,他还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斥责了。
他过分明显的紧张不安反而让叶阑生出些许内疚感,她摇摇头:“抱歉,我没什么事,你可以去忙你的没关系。”
她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重新好好梳理一下思绪。
少年没有动身,有些踌躇地看着她,语气依旧不安:“那个,大家都在找前辈,早饭也都准备好了……”
早饭,叶阑捕捉到这个词,那么现在应该确实是清晨吧。
而自己刚才……大概是做了一个梦吧。
一场注定无法被记住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