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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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在这样压抑的沉默中，还是梅赫先道了歉：“对不起，我不打算逼你的，如果刚才的话冒犯到了你，我很抱歉。”
“我其实并没有谴责你的立场，从你的角度来说，做出这个决定也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恐怕一直以来你也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我并不是打算逼迫你。”
从梅赫的立场，自然是不赞同对方的做法，可如果全都按照她的想法来，又未必不是另一种的压迫？
生活不就是这样？
人人似乎都想将自己的经验之谈加于别人的人生之上——无论是出于真情实感的好意，还是纯粹出于多管闲事的好奇。
她那些自以为是正确的观点，也不过是披了一层道貌岸然的好皮，细扒开来，不过同样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身上，又比其他人好在了哪里？
而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自以为正确并且以此去擅自教导别人甚至妄图掌控他人人生的人。
“我只是觉得，有些选择还是不要轻易交给别人好。”
“当然，最后的选择在你，无关他人。”
身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周雪怡也终于说了真心话，“你说的对，我确实很草率地做了决定，我只是不清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知道，自己是个很软弱的人，从小到大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大挫折，日子也一直是得过且过这样。”
“很普通的家境，很普通的长相，我是个从头到尾都是很普通的人，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从来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啊梦想什么的，就打算按照正常人的生活走下去，结婚生子然后退休老去，好像也没别的了。”
“我曾经以为我已经接受了这一切，但好像并不是这样，我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哪怕到现在也是。”
“所以你开始着急了？匆忙就做下了足以改变人生的决定？”
梅赫的语气相当温和，可问话却因为过于直白反而近乎尖锐，周雪怡被刺得沉默片刻才重新调整好情绪：“我确实是有些心急了，因为不知道怎么做才正确，才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所以干脆就放任自流——本来是这么想的。”
梅赫若有所思：“本来是这么想的，意思是，你现在改变了主意？”
“我觉得我可能还没有准备好。”她垂下眼眸，“但是刚才的事，我也一定会回去好好和他解释清楚的。”
她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逼真的梦境，刚才的那场逃婚不会对现实世界产生任何实质性影响，不过梅赫倒也不急着点破这一点，而是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来：“所以，决定好回去了？”
周雪怡点点头，打算握住她的手，梅赫却略微抽回手去，再次确认：“这次是真的想好了？”
梅赫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焰火依旧映在她眼中，但神情却不复刚才的空洞，周雪怡沉默了片刻，终于缓慢又坚定地点点头：“嗯，我想好了。”
梅赫这才放心，牵住她的手：“好。”
她其实并不在意对方最后的决策究竟如何，而且说到底她也无权干涉他人的家事，更不打算在并不了解太多内情的前提下做过多评价，但如果对方在尚未想清楚自己的意愿的前提下，就盲目地被催促着往前走，那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哪怕终究是要做出同样的选择，思虑再三得到的答案也比懵懵懂懂下胡乱做出的选择要好。
梅赫本打算再顺手找一找许涛一起回去，可身为梦主的周雪怡走了几步却也下意识停了下来，她仿佛才后知后觉似的察觉到不对之处，态度也变得有些犹豫不决：“等一下……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
仿佛在呼应着梦主的突然醒来，还没等梅赫做出回应，脚下的大地骤然消失，仿佛忽然从无边梦境中坠落回去一样，等到梅赫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已经是医疗车熟悉的车顶了。
周雪怡也醒了过来，显然对于自己的处境一头雾水，有些茫然地环顾着四周，正好撞上梅赫看过来的视线。
梅赫朝她安抚性地笑了笑，补全了没有能在梦境中说全的话：“没关系，我想我们现在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我叫梅赫，是梦境监督管理委员会第五组的负责人。”怕对方难以理解，她又补充道，“姑且可以算是一种身份特殊的警察？”
旁边已经醒来的许涛闻言忍不住插嘴道：“什么叫做姑且啊？”
比起梅赫，他在梦里可是和假想体实打实的干了一架，即便是醒来了，那种仿佛鬼压强一般使不上劲的感觉却依旧挥之不去，一时半会还动弹不得，本来好不容易撑起了上半身又忍不住躺了回去，看样子估计还得缓上一会儿。
梅赫随手翻了翻包，丢过去一盒薄荷糖：“你先缓缓吧，我一个人送她回去就行了。”
在送周雪怡回去的路上，梅赫才终于有机会解释了一下两人的到来，对方虽然惊讶了一下这种共享梦境的黑科技，但还是很快接受了现实：“所以刚才的婚礼只是一个梦？”
“对，所以你现在其实还有挽回的余地，不，其实更确切的说，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想而已，当不了真。”不确定她的打算，梅赫只能有些试探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周雪怡苦笑了一下，“只能找他把话说清楚了。”
“说实话，其实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很纠结到底要不要这么早结婚，我总认为犹豫不决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也没跟任何人说起过，直到刚才在梦里，我才确定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现在想通了——人生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即使我没有结婚生子，我的人生也已经完整了。”
“比起别人的风言风语，也许我应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她眉眼间的郁结似乎散去，像是被雨水冲刷后的草地，透着鲜绿色的晶亮活力，比之前那种灰败的死气要好得多了。
梅赫放了心，又提到另一个她一直很在意的问题：“说起来我从刚才就很好奇了，这次为什么会陷入这种昏迷状态？”
“因为最近在和他讨论置办酒席的事情，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婚礼发展，但我内心却摇摆不定，一直很焦虑也很茫然，所以就失眠了，为了强迫自己入睡，可能最近使用了太多的安眠药吧。”
“使用的药物是？”
“最普通的那种，叫艾、艾什么来着？”
“艾司唑仑？”
“哦对，好像是这个。”
“吃了多少呢？”
“大概是七八片左右？但是按理来说我平常也吃差不多，可能是加上最近疲劳过度吧。”
“你确定没有记错？不是因为重复摄入导致的过量吗？”
周雪怡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会，我有提前把药取出来的习惯，按理来说不会食用过量才对。”
“这就奇怪了。”如果不是误食剂量的话，是没有道理会陷入这种程度的昏迷状态，梅赫心存犹疑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周雪怡却突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咦了一声。
“等一下，我好像在上次入睡之前，喝过一杯牛奶。”
“牛奶？”
“因为家里的牛奶都是奶奶买给我弟长身体的，所以那次我印象特别深，应该不会记错。”
梅赫一时沉默下来，她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但是苦于没有证据，也无从查证，想必周雪怡也是如此：“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了，但我以为那是因为我要嫁出去了，而她终于良心发现了，打算对我好一点。”
她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我太天真了。”
梅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就远远看到了男孩在朝这里挥手，等她们走近了，他跑着扑进周雪怡的怀里，像只毫无拘束的鸟儿。
梅赫忍不住伸手在孩子乱糟糟的鸡窝头上揉了一把：“你姐算是没白疼你。”
在梅赫离开的时候周雪怡一直在道谢，她本来想多叮嘱她几句，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虽然她们没有证据表明那杯牛奶里到底是否加入了一些别的东西，但经历过这一遭周雪怡已经提高了警惕，有些事情也不用她反复提醒。
许涛在梦里消耗太多，十分疲倦，巴不得能赶紧回家好好补一觉，回局里的一路开得飞起，梅赫听着车上仪器叮叮当当相互碰撞的声音，谨慎地抓好扶手挨过这一路，本以为做好交接就能回去了，却偏偏遇上了自家的上司司徒谦。
用遇上可能不够准确，可能堵这个字会更加合适。许涛见势不妙早就找借口溜了，只剩下办公室里梅赫与司徒谦面面相觑。
司徒谦算是梦管局的一把手，之前因为梅赫的病情导致两家交往频繁，和她的父母私交不错，但梅赫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反而是第一次同事聚会上，新人敬酒的时候稀里糊涂地说了句“司局”，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梅赫一屁股在办公椅上坐下，丝毫没有将要被批评的自觉：“所以呢？找我什么事？”
“梅赫梅大小姐，你又被投诉了。”
“什么？”梅赫本以为老太太只是嘴上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对方这投诉效率竟然如此之高。
看她态度不够端正，司徒谦忍不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请你先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培训第一天思想教育课说了什么？”
梅赫撇撇嘴，对这种延迟下班的情况很是不满：“不受约束的刑罚权是最可怕的。”
“还有你进管理局之前我在你家是跟你是怎么说的？”
梅赫刚被老太太为难过一遭，现在还因为莫须有的指控一时半刻回不了家，再加上司徒谦这暗有所指的语气，她终于忍不住有了点火气，语气生硬地纠正道：“请不要说的好像我是走后门进来的一样，我是靠自己的努力，通过正规的官方渠道被招进来的。”
“好好好，那我纠正一下说法，你是靠自己考进来的，但我记得清清楚楚在你入职之前，你妈曾经反复叮嘱过我，让我好好看着你，不要惹出乱子来，她说让你必须听我的安排，而你当时也在场，还发誓说一定会听我的安排。”
“但您也很清楚，如果我不答应的话，她根本就不会同意我加入梦管局。”出于自身的教养，梅赫正在努力压制住自己的火气，但她的音量还是不自觉提高了，“她总是试图掌控我的人生。”
“可是她为你付出的要远比你记住得多，她作为家长多说几句还不行了？”司徒谦揉了揉眉心，“我不明白，你到底对她有什么不满？”
“我对她没有不满。”梅赫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司徒谦总是仗着和她家中长辈关系密切，没少来她办公室里以长者的姿态训话，还从没考虑过他自己这个行为的后果，让多少同事觉得她因为家世的缘故得了便宜，为此被人背地里戳过脊梁骨，偏偏罪魁祸首还从不悔改，“执法视音频记录都在，您可以看完后再下结论，还有就是有什么处罚都等下次再说吧，我下班时间到了，就先回家了。”
梅赫说罢也没等司徒谦发作就溜了，拖延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刚赶上上班早高峰，堵得寸步难行。
等她到家的时候，叶阑正在吃早餐，梅赫嗅着空气里浓郁的芝麻香气，感觉放松了许多：“你什么时候开始养生了？”
叶阑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梅赫指了指她碗里黑乎乎的东西：“那不是芝麻糊吗？”
“……这是汤圆。”叶阑用汤匙搅了搅碗底，果然捞出来好多破了皮的白疙瘩。
叶阑这厨艺倒是一如既往的“稳定”，梅赫有些无语地张了张嘴，却只能救场似的说了一句废话：“啊，我懂，黑芝麻馅儿的。”
“你要吗？”
梅赫本想算了，但还是默认般在叶阑对面坐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很贪恋和对方相处的时光，哪怕彼此一言不发，她也能在这样的宁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像是，时光仿佛也被咕嘟咕嘟的炖煮着，间或冒个泡又小小地、悄无声息地破灭掉。
总觉得，这才是回到了真正的归处一样。
叶阑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情绪的不对劲：“今天不开心？”
“嗯。”梅赫向来不会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老老实实地认了。
“今天出警的那个老太太把我给举报了，她一开始拦着我怎么也不让我进去检查，我一开始以为她是老人家不相信新技术，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才会害怕我把她揭发出来吧。”
梅赫低头搅着煮破的黑色面糊，语气消沉：“司徒谦完全没搞懂前因后果就来训我，我知道，他一直都觉得我大小姐脾气吃不了苦，但我以为只要我什么都不说埋头苦干，总有一天他会理解我相信我，可是我还是想错了。”
她絮絮叨叨的讲述有些颠三倒四，叶阑也没打断，安静地听着。
“从以前就这样，不管我怎么做，怎么优秀，他们都会说我是梅家的大小姐，所以做好了也理所当然。无论是不是真的，他们永远都觉得我是有特权，走了后门才得来的成绩。我也不是说能够完全否认自己得到的资源很好，但是每次自己的努力都被完全抹消掉还是很受打击啊。”
虽然倒苦水似的说了一通，但梅赫不是那种会沉浸在悲伤氛围里的人，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嘛，小时候我很介意，不过现在看淡了，也无所谓了。”
梅赫试图糊弄过去的举动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叶阑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认真告诉她：“我觉得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即使不向任何人证明这一点，你也已经很厉害了。”她说，“虽然过去的事情我记不清了，但我确信一点，你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随口的几句牢骚得到她这么认真的回应，梅赫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也没有你说的那么……”
可是叶阑这次温和又坚定地打断了她：“那是你自己看不见，对我来说——
你已经足够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