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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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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赫懵了,本来简简单单地守株待兔等到周雪怡出场再把她想办法弄醒就成了的事情,不知道为何一下子就提高了复杂度:“这算什么?逃婚?”
许涛郁闷地挠挠头:“奇了怪了,新娘不在婚礼会在哪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彼此看了看,梅赫试探地想了想:“会不会是回家了?”
虽然并不确定,但两人眼下也没有更好的猜测,只好出了酒店,在路上随便拦了一辆出租,好在梅赫还记得报案的地址,就直奔她家而去。
许涛这才有功夫谈谈刚才的感想:“怎么感觉这场婚礼怪怪的。”
槽点实在太多,梅赫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开始比较合适:“没有新娘的婚礼能不奇怪吗?”
“但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的样子?”
梅赫轻啧一声:“你要这么说,好像也是,没了新娘现场半点没混乱不说,反而照常举办了下去。”
她话虽然没说全,许涛倒是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这证明在梦主的认知里,新娘本身对婚礼并不重要,反而可有可无?”
“我是这么觉得的,而且你刚才注意到了吗,我没有在那里看到那个老婆婆,这也有可能是梦主本身的意愿。”
“可是照你这么说,她会在家里的可能性也很低吧?”
“……那你还有其他更合适的地方吗?”
唉,许涛叹了口气,临时出警就这点不好,背景调查什么的都没有,也没有事先沟通,对梦主完全不够了解,所以心理基本全靠梦境里一点零星线索来猜,但这个东西可信度又未免太低,搞得怎样都很难办。
两人相顾无言,又想不出更优解,只能临时在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报了地址,打算等挨到了她家再做打算。
等到了地方,两人才发现门扉紧闭,不过这也不是难事,反正是在梦里,不涉及非法入侵民宅的问题,两人互相搭把手就挑了个低一点的院墙翻了过去。
进了屋,两人正打算开始寻找主人公,却率先在厨房听到了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比起进入室内,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了躲在门外偷听。
厨房里显然是一对母女在对话,梅赫估摸着其中那个略显稚气的嗓音估计就是梦主本人了。
她的母亲似乎正在压着声音讲话:“你这傻孩子,妈怎么还要你的钱呢,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你自己买点好吃的去。”
“可是奶奶说家里钱不够,不让我浪费……”
“唉,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女人慈爱地摸了她的脑袋,“这事妈奖你的,你这几次分不是考得挺好吗,要继续努力!”
女孩这才不好意思地扭捏着收了,女人到末了又不放心似的补充了一句:“这钱也别让你奶奶看见了,自己找个地儿收好。”
听到这里,梅赫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心里的猜测也证实了个七七八八,但等到他们二人打算探头出来,方才还站着的母女两人却仿佛过去影像历史再现一样,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许涛若有所思:“记忆重现吗?”
梅赫点点头,抬脚往屋内走去:“或许人在房间里吧。”
两人才走到客厅,又出现了过往记忆残片一样的影像,这次是老太太和两个小孩,梅赫一眼认出来那个小个子是刚才的男孩,看上去两人貌似正在为某个玩具吵架。
“你是姐姐,怎么不晓得让让你弟弟。”
小女孩小声地反驳,显然也在赌气:“他又不是没有自己的玩具。”
“他是你弟弟,别小气,两个人一起玩,一起玩。”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可东西却被老人从她手上顺理成章地拿走,又被理所当然地塞进小男孩的手里,“和你姐姐一起玩啊。”
这娴熟的手法不难猜出小孩之间这种争吵是常有的事,多半也是被大人这种“和稀泥”的有意偏帮给糊弄过去了。
梅赫心里不快,忍不住出言讽刺几句:“做个‘好孩子’的代价还真是大啊。”
身边的许涛亦是面色凝重:“过于频繁的‘记忆重现’是梦魇发生的前兆,如果不能及时阻止她,等到她彻底陷入在梦魇状态,我们就很麻烦了。”
大概是要印证他不好的猜想似的,人影复又消散,变成一家人围成一圈的场景,除了刚才已经出现的女人,身边还多了一位瘦高个的男性,他看上去相当拘谨,反倒是桌上的两个小孩相当好奇,一直在偷偷用眼神打量。
许涛和梅赫听了半天,总算大概摸清楚了男人的来历,是周雪怡母亲的再婚对象,这本来是人家的家务事,和心理咨询的情况不同,并非是由咨询者本人说出的事情,两人以这种方式听下去总觉得有点不太自在,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男人却突然说起要搬出去住的事情:“我打算和小霞两个人搬到镇上去住,再想办法把孩子们转过去。”
原本还算和谐的场面,一时毫无预兆地沉寂下来,大概两人没有事先商量过,他突然提起这事,连女人也露出惊讶之色,梅赫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撇过脸去不忍再看。
过了片刻,才听见女人慢半拍地替他打了圆场:“他是个老实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妈你别往心里去,我们的意思是……”
“我懂,我懂!”老人撂下碗筷,语气加重,一连说了几遍,“你们就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妈,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想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教育环境,等稳定之后就会把你接来和孩子们一起……”
这话没有起到半点作用,老人反而愈发忿忿不平起来,突然就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抹起眼泪来:“我那苦命的孩子啊,怎么走的那么早,怎么不如把我这个老太婆也一起带走算了。”
其实在旁人看来,这其中哭泣的部分远小于哀嚎的部分,也很难看不出来其中刻意的成分。但随着老太太号丧似的开始音波攻击,女人的神色终于也逐渐难看起来,本来撂下碗筷想说几句缓和气氛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仿佛有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妈。”
几乎有种求饶的意味了。
男人大概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时愣在原地,女人有些坐立难安地看看男人又看看老太太,决定还是先把在旁边不知所措又不敢上前的孩子们打发出去:“雪怡,你和弟弟先去房里写作业。”
因为梦主的离开,这段记忆戛然而止,而且糟糕的是,几乎没有任何喘息就迎来了下一段记忆,这一次依旧是一家人围在饭桌上吃饭,周雪怡闷声不吭地吃着饭,边上老人一个劲地絮叨着些什么。
“你弟无依无靠的,早早没了爹也就算了,他妈也是个苦命的,现在就剩下你一个姐姐多可怜,再说了,你就这一个亲弟弟,怎么说也必须得多帮帮。”
周雪怡没吭声,显然心情不好的样子,可老人似乎没察觉,看到周雪怡夹菜时特意避开了配菜的请教,总忍不住念叨几句:“而且你这么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以后嫁出去了,你婆婆怎么看你?”
周雪怡总算忍不住小声嘟囔:“这么麻烦那就不结了。”
本来应该只是随口一说,却被老人敏锐地捕捉到了,有些生气地把筷子撂在碗边,磕出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女人总要有家庭和孩子,你说你这样算个什么事。”
“而且人家徐青哪里不好,人长得不错,工作也稳定,这条件多好啊,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周雪怡这次也没压住火气:“您还不是重男轻女,想早点把我嫁出去才这么说。”
老人遭到意料之外的反驳,反而更加生气:“我哪里重男轻女,还不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了,我要是真重男轻女,早就把你卖到哪个不知道的山沟去了!”
反而小男孩眼轱辘一转,故意把碗一推:“奶奶!我还想吃!”
“去去去,先把碗里的扒干净。”
这翻脸速度比翻书还快,明显判若两人的态度让梅赫突然就觉得,这个家里似乎有没有周雪怡本人,其实也没差。
即便他本人不在这里,这边阖家欢乐其乐融融的样子,大约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走吧。”梅赫突然失了兴趣,耸耸肩,“她不在这里。”
许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个人也不想在这里。”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老太太的哪根神经,像是一下子瞧见他们似的,瞪着他们骂道:“你敢!”
她一下子扑过来,狠狠扒住许涛的胳膊不肯松手,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你个不孝的东西!”
他们这才意识到不对来,按照刚才的情况来看,身为潜意识的老太太应该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才对,但估计是周雪怡本人说过同样的话,一下子就把潜意识里的某一幕给激活了,记忆里最骇人的一幕被惊醒,迅速发展成不可遏制的一场噩梦。
这其实本该是由梦主来承受的问题,但现在纵使悔不当初,也已经晚了。
梅赫比他离得远一些,再加上许涛被抓住的那一瞬间她直接被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所以老太太没能碰到她。
她赶紧搭手把许涛往外拉,但没想到这老太太不仅速度快,力气也大得惊人,她拼尽力气硬是没能从她手中扯动半分,反而有种要被拖拽过去的感觉。
而房屋各处,黑色的梦魇迅速从各个角落渗透出来,她正觉得大事不妙的时候,许涛率先反应过来,把她往外推了一把:“你先走。”
梅赫迟疑了片刻,但刚见识了这潜意识的手段,无论是速度还是力气都是上佳,眼下两人在这里都未必打得过她,所以梅赫也不跟他废话,说走就走:“等我回来。”
她跑出屋子的瞬间,房屋几乎瞬间被黑色的梦魇吞没,估计许涛被拉入了更深一层的梦境中去,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梦主破梦,不然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无论是对谁都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
可是——
如果她是周雪怡现在会在哪里?
就目前他们了解到的情况,她似乎是无处可去的。
正常人此时都会寻求一个安心之处,可既然刚才的梦境没有特别提到值得信赖的人的话,只能说明梦主本人并没有确定投靠的去向。
而且从刚才的记忆来看,她最为亲近的人似乎早已经离世,现在能供她依靠的对象大概只有那位准新郎了,可从梦主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在潜意识里还对他保持着警惕……
这就麻烦了。
梅赫有些头疼,可即使在马路上来回张望,也看不到任何的线索,梦境的展开全靠梦主的心理活动,要想在自己并不熟悉的内心世界中找到对方接近于天方夜谭。
她不得不重新复盘了一下这个姑娘的经历,年幼丧母,上有一个重男轻女的老人,下有一个尚在读书的弟弟,还有一个将要结婚却似乎对此还抱有一定怀疑态度的对象,在梦里目前没有看到十分可靠的依赖对象,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她是本人的话,一定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好好呆着——在她唯一的永远可靠的避风港中。
灵光乍现,她隐约摸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忍不住期待地打了个响指,天色肉眼可见地迅速黯淡下去,不多时,梅赫就注意到远处有一团暖色的火焰,时间不等人,她直接朝着那一处拔足狂奔,在心底期盼着一切还来得及。
那一点星星之火,燎破这暗无边际的黑夜,寂寥孤独地烧着,仿佛在指引着她前去对方的身边。
跑到近处,梅赫才看清楚梦主本人正跪在某人的墓碑前,神情近乎呆滞,对她的突然闯入没有半点反应。
果然是被魇住了,梅赫拔萝卜一样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大力摇晃着她的肩膀:“喂!周雪怡!醒醒。”
几个来回后,她才仿佛如梦初醒似的看着她,跃动的火苗映在她面上却不见半点生气,眼中明明燎烧着火焰,却仿佛掉进了某个深不见底的黑潭,黑漆漆的见不到光亮。
但梅赫还是松了口气,比起刚才的呆滞,梦主总算给出了一些反应,这证明梦域已经开始稳定下来,梦魇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许涛应该很快就能脱身,他们也可以顺理成章结束工作回去了。
本来可以随便设计个田垄上的坑就能把这姑娘弄醒了,但梅赫却临时改了念头,反而不急着出去了,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来:“我们聊聊吧。”
梅赫坐下来最先注意到的还是眼前的这座墓碑,上面黑白相片里的女人要比刚才记忆里的还要年轻一些,唇边的笑意有些腼腆,肌肤也不是记忆里的那般松弛,红润饱满到少女特有的活力几乎满溢而出。
眼前烧着的火堆正是给她的纸币,黄色的纸钱被火舌卷起并渐渐熏黑,微风的夜里偶尔被掀起一角的瞬间得见边缘一圈红色的火星。
周雪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有些不忍地撇过了脸,梅赫的声音轻柔地在夜色中响起:“我猜,她是位很好的母亲吧?”
周雪怡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是和自己说话,有些麻木地点了点头。
话题受挫,梅赫倒没有因此气馁,在心理咨询的时候这是常有的事,于是她换了一个更容易的也更为迫切的话题:“话说回来,你好像要结婚了?”
周雪怡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似乎才反应过来,并且对于一个陌生人居然会清楚她的这么多事产生了迟来的警惕心。
“徐青。”梅赫缓缓念出那个名字,视线却没有从眼前燃烧着的火堆离开,“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雪怡微微停顿了一下,本来不想回答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的问题,却鬼使神差地给出了回应:“一个好人。”
就这样?梅赫对这个答案感到失望,却没有直接表现出来,而是换了一种更加温和的问法:“那么对你来说,算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吗?”
“应该吧。”
周雪怡这次回答得很快,似乎没有迷茫,但在梅赫看来,比起认真思虑后的答案,更像是某种早就下定的决心:“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为什么会从婚礼现场跑出来呢?”
这句话似乎直戳痛处,她先是感到惊讶,又陷入一种茫然的情绪中,但还是本能地做出了反驳:“我只是……”
梅赫这次却打断了她:“只是还没有想好?还是说,只是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周雪怡剩下的话被迫咽回肚子,对方的话语虽然温和,却带着某种不容躲避的压力而来。不过梅赫也没打算把她逼得太紧:“我是觉得,如果你没有准备好,对他来说也许不太公平——我猜你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他,对吗?”
周雪怡忍不住抱紧了膝盖,下意识蜷缩起身子:“可我不敢,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人很好,我不想耽误他……”
“那么你呢?”梅赫忍不住反问她,“所以在这场婚姻之中,你把自己放在了哪里呢?”
“我……”她咬住了下唇,火焰的余光在她眼中摇曳不定。
梅赫又更进一步道:“你是不是觉得对方是很合适的结婚对象,两人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你自己真的确定这么做是正确的吗?”
“我们在有的时候的确会在环境的推动或者身边人的劝说下做出一些选择。”
“但实际上——我们认为的正确,可能只是因为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说,这么做是正确的。”
“我不认为别人会真的了解你自己的想法,更何况,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有时候很容易想得太多了,但有时候却连自己都搞不清楚。”
但是梦境是绝对不会说谎的,梅赫最终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世上未能对自己诚实的人比比皆是,即使是她也曾经对自己真实的心意视而不见,又有什么资格拿这个去苛责别人。
“可是……”周雪怡有些踟蹰地小声反驳道,“他对我很好。”
“他对你好,你就得喜欢他?”梅赫几乎要被这傻姑娘气笑了,“你这是谈恋爱呢?还是报恩呢?”
“不是一个人对你好,他爱你,你就必须回报以爱的。”
“如果你这么急于偿还对方给你的好意,这会不会恰恰说明,你并没有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给你的一切?”
“甚至也包括他的爱?”
被这样的话语所逼迫,周雪怡撇开了视线,没有回答。谈话终止,沉默迅速笼罩下来,只剩下火焰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几声轻响。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掉黄色的纸钱,徒留下灰黑色的余烬,卷着一点红色的火星。
梅赫的声音低得近乎一声轻叹:“婚姻本来就不是可以急于一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