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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   叶阑改变了主意,朝咖啡厅外走去,刚才的女-仆不明所以地跟过来,虽然知道对方只是一个虚幻的投影,但她还是礼貌地朝对方颔首:“她就暂时拜托你了,我先出去一趟。”
      推开咖啡厅的门,窗外的绵绵小雨扑进来,很快濡湿了她的发丝、睫毛以及身上的衣物。
      她毫不在意地在雨中行走着,思索着今天发生过的可疑的点。
      催眠师的暗示大多都会有迹可循,因为他们无法避开梦境和现实本身的割裂感,所以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今天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一是梅赫被泼了茶水,二是她们在电影院时闻到的那股浓烈过头的香气。
      如果是前者,那么催眠师应该不会犯下忘记新衣标签这样简单的错误,如果是后者,那么那位布局者的陷阱大概率就藏在那里。
      从电影院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她们已经被诱导进了第一层的梦境,一直到到咖啡厅为止,她们才被分隔开,从而进入了不同的梦境。
      她重新回到电影院,大厅里原本熙熙攘攘等待着的人群已经消失不见,柜台处也空无一人。
      骤然间失去了人群吵闹言语的填充,这里一下子变得空旷寂寥,加上影厅自身光源的亮度不足,显得尤为诡异骇人。
      仿佛一瞬间身边所有的人凭空消失,只留下了自己。
      这时身后突兀地响起几声零碎的掌声。
      她回过头去,一位带着夸张纯黑色大檐礼帽的女士正坐在等候区,黑色的蕾丝覆盖着她的面容让人难以看清,却总给人一种她在微笑着的错觉。
      她似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
      雨势渐歇。
      伞檐滴滴答答地滚下雨珠来,溅碎在低处的水洼中,圈出荡漾的水纹。
      天地已全然失色,只剩下两把一模一样的红伞彼此相对,相顾无言。
      江南雨巷特有的灵气和含蓄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几乎被消磨殆尽了,只剩下令人心寒的空荡与悚然。
      梅赫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欠扁语气:“怎么,对着刘才胜没办法下手,就找上我来了?”
      “在我看来,这只是顺序问题。”
      “有时候顺序问题,远比你以为的重要。”梅赫歪了歪脑袋,言语中锐意不减,“而且,没有人告诉过你对现实的复制是最拙劣的入梦手段吗?”
      “有些办法虽然拙劣,但确实有用不是吗?”
      梅赫从对方的语气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协调的地方,心中顿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方笑而不语,视线却越过她望向她的身后。
      虽然知道连这个举动本身也带有着一定的暗示意味,但梅赫还是没忍住回了头,在青石板街的尽头,是熟悉的一对华表铜狮和两扇阔气的丹漆铜门。
      这分明就是她的家,梅赫暗暗咬牙,看来自己还是没避开对方的暗示,无意中又掉落至一个新的陷阱。
      身后的人似乎乘胜追击一般继续道:“来都来了,不打算请我进去喝口茶吗?”
      梅赫回过头,眉眼间的沉郁冷然在转头的那一瞬已然换成一副灿烂的笑脸:“当然,请进。”

      *
      即便再高明的催眠师,也做不到同时对付两位守梦者,所以自己要面对的多半只是个残影的录像暗示而已。
      她绕过大厅内的那位女士,走到影厅入口处,换了个角度再去看那一位女士,果然只是服装店里常用的道具人偶而已,只是受光影的影响看上去栩栩如生。
      像是从灯光黯淡的前台走到灯光大盛的幕后,同一场布景,台下看是一回事,台上看又是另一回事。
      那人偶的剪影变得清晰起来,一袭黑色衣裙曳地,宽檐的礼帽覆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艳红的唇。
      与刚才正面看到的正坐的姿势不同,她双腿交叠,半露出修长的小腿,右手撑在腿上托着腮,左手随意垂着,指尖似乎夹着半截未灭的烟,那点子暗火在黑暗之中明明灭灭,看上去荒废又颓艳魅惑,慵懒散漫又极具侵略意味。
      这也是一种暗示吧。
      她欣赏了片刻,就转身踏进电影院的长廊中,没记错的话,她们刚才的放映厅是9号,她按着号码走过去,推开厚重的门扉,看到的却是无数个自己的倒影。
      这是一座全由镜子打造的迷宫。
      数块光滑的镜子巧妙安排竖立在房间里,自己的身影被分裂在无数的镜面之中,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变化着。
      身后走廊的光源在镜中散落成一片浮动的光海,明与暗的交错,光与影的重叠,只要稍稍移动自己的身形,就会在镜面之间交错显现,这让一切看上去变得充满不确定性,无从判断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出路。
      她扫视了一圈,朝着自己认为是道路的那一面走了几步,预估失误,她险些撞上镜子,也就不可避免地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但让人奇怪的是,那是一双烟灰色的眼睛。
      叶阑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因为后退的一步,镜中的全貌也得以看清,刚才没有细看,现在才发现,明明还是自己的衣服,镜子里映照出来的却是梅赫的面孔!
      镜子里的梅赫愕然地看着自己,似乎和她一样不敢相信。
      更诡异的是画面就像是电视机的屏幕一样闪烁了这一下,然后重回平静,却再也映照不出任何的景象。
      失去镜像的镜子迷宫感觉更加诡异了一些,叶阑在中间跌跌撞撞过几回总算摸出了一点门道,靠摸索来分辨着前进的方向,她其实并不执着于走出这座迷宫,毕竟谁也不清楚在迷宫的出口,究竟还埋藏着怎样的陷阱。
      催眠师擅长发掘内心,层层剥茧般将内心的脆弱之处暴露出来,鄢颂也曾经诱导过她许多次,最后都以一片灰茫的浓雾结尾。
      在那样的雾气之中,既不知来处,亦无从得窥归途。
      鄢颂认为,是她自己锁上了全部的真相,又亲自扔掉了最后的钥匙。
      也许是为了保护,但也许,是为了扼杀什么。
      可她并非过去的自己,也无法得知真相,所能做的,不过是抱着被反复清空的记忆日复一日地糊弄下去,记忆也不受控制地变差,那些人和事就像是用水在纸上写好的字,风干日晒过后,皆是无痕。
      其实真计较起来,倒也不会觉得遗憾,只是觉得空荡。
      如果人开始对万事万物都抱着了无牵挂的心思,那么活着本身也会逐渐失去意义,最后也许只会沦落到一种既定的流程走下去。
      鄢颂当初就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才开始让她写日记的,这就像是小学时候老师才会布置的作业,起初受到了她的严重抗议,但由于其他各种失忆带来的不便,她最终还是只能选择妥协。
      鄢颂强制她每一天都必须记录下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起初的三个月内还每天检查,但后来也就慢慢改成了抽查,再后来也就渐渐忘了。
      但这个习惯倒是被很好的保留了下来,作为一种人生轨迹的记录,以供自己闲暇时翻看找寻过去,有些迷迷糊糊留有印象的还能够被找回,有些则完全陌生,看起来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在这样长久且疲惫的消磨中,逐渐丧失了对“找回”这件事所怀有的热情。
      一旦习惯忘记本身,失忆好像也不会太过难以接受。
      就像是磕碰后的伤口,与其反复按压锻炼拉扯加以刺激,倒不如说,逃避会让一切变得轻松许多,尽管,也许要为这一次次的逃避,付出其他的、未知的、隐秘的代价。
      日复一日,徒劳无功。
      然后再说服自己,好像也只能如此。

      滴答。
      这样微弱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之中被放大到突兀的状态。
      叶阑被这一声微响惊动回神,四周的镜子上不知何时蜿蜒流下几道黑色的液体,黏腻而缓慢地贴在镜面流动。
      她蹙起眉,仰起头看了看,天花板是一整面的透明板,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随着她重新夺回梦境的主导权,那些梦魇迅速干涸在镜面,就像是风干后的黑色油漆。
      失去镜面反射后,她仿佛幽灵一样游走在其中,留不下半点痕迹。
      经过刚才的自我警示,她已经不敢再有丝毫放松,这里表面看似一派祥和风平浪静,底下却早已经暗潮涌动危机四伏。
      她一向小心谨慎,不会在梦境中多想,刚才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没道理会惊扰梦魇的存在,唯一的解释就是现在身处更深一层梦境的梅赫出了问题。
      她对梅赫有信心,但催眠师的可怕之处并非来源于自身,而在于梦主自己本身所抱有的恐惧,她虽然不知道梅赫究竟隐藏了些什么,但也能察觉到那份潜藏在她心中的黑暗,也许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轻松。
      如今深层梦境受到侵蚀,也牵连到了自己,她无从得知梅赫在梦境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可她现在所能做的、最应该做的,是从这个梦境里离开,在催眠师尚未来得及抽身之前抓住她。
      一切都还来得及。

      *
      事发突然,梅赫并没有想好所谓的对策,索性干脆将计就计将对方引进来再做打算。她们在客厅的沙发相对落座,红伞被随意搁置在一旁,滴滴答答地落着残留的雨,很快在地板上洇湿出一小块圆形的水渍。
      在走进会客厅的同时,梅赫有试过悄悄将一幅挂在墙上的壁画故意换掉,但遗憾的是,那副画依旧在那里没有变化。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梦境的主动权并不在她的手中,而且对方对自己事情相当了解。
      这种单方面被窥探的感觉难免让人语气不快:“你来过我家?”
      “如果现在也算的话。”
      这种打太极一样的对话方式让她有些不舒服:“你明知道我不是指这个。”
      “可我也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
      “说话总是喜欢兜圈子是你们催眠师的通病吗?”
      “应该说,这是现实社会的通病。”她纠正道,“我们都习惯在社交活动中隐藏自己。”
      她微微侧了侧头,唇边勾起一个撩人的笑,言语间意有所指:“而这其中一些人,也许格外擅长这一点。”
      梅赫虽然认可这个说法,但随随便便就被归类成为“我们”的阵营,这让她微妙地心有不甘:“确实,也许有人会擅长隐藏自己,但没有人能够一直隐藏好自己,世上总有藏不住的秘密。”
      “你我都很清楚,梦境,特别是梦魇,会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听上去你是打算与我同归于尽?”
      “这是最坏的打算。”
      “唔……”她突然放松下来,向后倚靠在椅背上,“那我可得重新思考一下对策了。”
      说是这么说,可梅赫没在她身上看到半点危机紧张感,果不其然,她话锋一转:“说起来,我还真没想过自己会出现在这里,莫非你的家里存在着家暴行为?”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那就是父母不和了。”
      “这种事情,即便不通过梦境,也有得知的办法吧。”
      “但从梦境里通过推理,得出事实真相的感觉还是和现实不一样的吧?”她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作为守梦者,你的体会应该比我更深才对。”
      “不,我们对别人的梦境不像你们那样感兴趣,如果没有需要,也不打算试探别人的隐秘。”
      “而且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像你这样的罪犯全部消失。”
      “用笑眯眯的语气说这种话还真是惊悚啊。”她笑意不减,抿了一口茶,“如果罪犯全部消失,你们的存在不也一样没有意义?”
      “我一般只会在你们消失后才会去考虑这样的问题。”
      她咯咯地掩嘴笑起来,让人无端联想起教堂屋顶被惊起飞过的乌鸦:“梅小姐,我有一个建议。”
      “怎么办,我有点不是很想听。”
      “有些时候,越是刻意隐藏的秘密反而越容易暴露。”她刻意放慢了语气,“特别是在梦境这样的地方,试图保守秘密没有任何意义。”
      梅赫实在是应付不了这种话里有话的聊天方式,索性单刀直入地问了:“不好意思,你是指什么?”
      话音刚落,梅赫眼尖的捕捉到视线一角出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小时候负责照顾他们的保姆李妈,从家里搬出去之后她就很少再看到过她了。
      梅赫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才发现大厅里不知什么时候充满了来来往往的人,这里像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形形色色的人在身边走动,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她们两个人似的,彼此间谈笑风生一如既往。
      背后的声音响起,带着股志在必得的笑意:“要不要猜一猜,我们现在到了梦境的哪里?”

      *
      哧啦——
      碎裂声陡然撕破宁静。
      镜面以一点为中心破碎成蛛网的裂痕,像是南极春来冰川化冻特有的裂缝蔓延声充斥着整个空间,叶阑面无表情地将镜子踩在脚下,翘起鞋头特意用尖细的鞋跟慢慢研磨。
      像被无限复制一样,所有的镜面都出现了同样的裂纹,还有愈发延伸扩大的架势。
      梦境已经摇摇欲坠。
      女子叹了口气,手中捧着的茶杯水面漾起细小的波澜,刚才的画面转瞬即逝,水面又重归平静,只能映照得出自己的倒影。
      果然没办法轻易困住叶阑,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一个能够从迷失域靠自己走出来的人,没道理再一次被噩梦困住。
      叶阑既然已经脱离梦境,那她在现实世界也不那么安全了,得赶紧把梅赫这里解决及时脱身才是。
      她才刚刚做此打算,几乎与此同时,同样的碎裂声也在空旷的客厅响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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