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十七章 ...

  •   叶阑面无表情的时候自带一种压迫感,梅赫每次都是在那个眼神压力下把干过的坏事全招了。
      就仿佛会被那视线洞悉所有的心事一样,白斯艾也在这样的凝视中败下阵来,半低下脑袋,捧住杯子的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
      叶阑终于收回视线,她刚才在两个人聊天的时候一直在认真吃饭,所以现在整个餐桌上只有她面前的盘子是空的,也正因如此,她才不得不从“隐身”的状态中脱离出去。
      虽然隐约猜到了一些,但叶阑还是想听听当事人自己的说法:“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白斯艾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叶阑才继续道:“在梦里一直在追逐你的那个人,是谁?”
      心脏像是被人突然攫住,压抑窒息又撕裂刮扯,就像是被刻意躲避的未能愈合的伤口,被人狠狠地碾压过去的痛。
      白斯艾的头垂得更低,隔了好久才重新开口:“……是我喜欢的人。”
      很奇怪,那些明明是对着她说不出口的话,那些她从来不敢亲口承认的心思,现在却反而能够以这种方式说出来,简直讽刺到惹人发笑的地步。
      梅赫担心叶阑把对方逼得太紧,只好扯开话题:“所以,那个梦境本身,其实是关于她的。在药物过度的使用下,即使没有额外的催眠暗示,你也会梦到心中最恐惧的画面。”
      “而对你来说,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心结所在。我虽然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其实一直在为过去而后悔自责,而且即使被对方追逐,也不太想看到她那样吧。”
      这其实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们当时看到的奇行种的面部一直是可爱的动物形象,她潜意识里不打算把自己的爱人以任何不好的形象展露出来。
      这场看似是被追逐的噩梦,其实是潜意识里对于自己的一种惩罚,而且如果她猜得不错,对方应该一直处于这种强烈的自责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你们应该在梦境里看到了,我喜欢的那个人。”白斯艾小声地抽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抑住眼中将要泛起的湿意,强行稳住声调,“是一位女性。”
      “我当初认识她是在两年前,当时是我第一次作为班主任带高三的冲刺班,高三的考生压力都很大,我们老师其实也不例外。我从小的身体就不是很好,妈妈也一直为这种事而操心,那时候差不多起早贪黑熬了快一个月吧,我开始有点撑不住了。”
      “我经常会头晕而且会时不时恶心,本来睡眠时间就少还老是做噩梦,每天醒来身上的衣服都被浸湿了,但我不想告诉妈妈怕她担心,所以就自己偷偷去了医院。”
      “我开始吃药,但这其实没什么,因为我从小就习惯了吃药。小时候为了养身体,我的妈妈会给我煎那种黑黑的中药,那种一口就苦到头皮发麻,到了喉管后半段就感觉能够反吐出来的那种药,我喝了很久很久。甚至我现在吃有些西药反而会因为糖衣不太习惯,感觉太甜了,都不像是药了。”
      “但这没有用,我开始急病乱投医,再加上那段时间梦境心理治疗很火,总是说什么一觉醒来就忘掉了全部的烦恼,我就信了,反正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那是我第一次踏进心理科室,我以为医生最起码是一个经验老到的中年人,可是不是,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而且也没有穿着医生的白大褂,我清楚的记得,她穿的是一身粉色的运动服,绑着高马尾,一点也不像是正经给人看病的医生。”
      “我在一开始甚至把她当做了另一位患者,我们还聊了一会儿天,她指出了我黑眼圈很重,建议我少熬夜,我们还交流了一下护肤品心得什么的。”
      “直到我和她一起进了治疗室,我才发现她就是我的主治医师。你能想象这个场景吗?你在面试之前和你以为的其他候选人相谈甚欢,结果后来才发现刚才和自己聊天的是面试官。”
      “这可太尴尬了,我本来想先介绍一下自己,可是当时不知道抽什么风直接嘴瓢了,结果她说‘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看上去像是吃人的样子吗?’,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接话,结果她又说,‘你应该感到高兴,平常在这里跟我聊天可是要收费的’。
      “她的歪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一直都说不过她。我本来打算介绍一下自己的基本情况,但是她直接建议我们入梦之后再聊,我没有办法,也只好听医生的。”
      “我到现在还能够回忆起来,那是一间落满黄昏色晚霞的教室,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是那种光是看到就能够感受到温暖的色调。”
      “我本来做好了听她讲那些长篇大论的准备,结果她却说‘那你试着当一次我的老师吧’。”
      “我不知道其他的梦境治疗师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不讲道理,我当时连当场退钱的想法都有了,结果她却跟我说试诊可以免费,硬逼着我当场给她讲了一堂数学课,结果她自己反而睡着了。”
      “还好她不是我的学生,要我有这样的学生,我能气得直接失眠。”
      “但是为什么呢,即使到现在,我也常常会回忆起那天只在梦境里见过的铺陈了漫天的晚霞,我并不是没有见到过那样的景象,有时候当班上的同学全部去吃晚饭的时候,教室里也会像那样装满金色的落日,会被他们桌上的摞起来的书堆拉出很长的影子。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那些书是不是太沉了?所以才压垮了好多人。”
      “可是当时,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呢?为什么,当时的我没有觉得很漂亮呢?”
      “我想,如果连我也觉得压抑到扛不下来的话,那些孩子,又究竟承受了多少?”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每一次都勉强自己,每一次都强撑着上课其实并不是正确的做法,我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紧张也无意传达给了我的学生们。”
      “我在逼迫自己的同时,也无形之中给了别人造成了压力。我对此感到非常内疚,但是她说我没有错,唯一的错就是太温柔了,她说越温柔的人越容易受伤,因为他们太容易产生不必要的共情。”
      “她说,对事事太过敏感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变得迟钝一点反而会过得更加快乐一点。”
      “她和我其实完全是两类人,做什么事情完全都是随心所欲,但偏偏特别又喜欢条理,总是古怪地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说丧尸的衣服一点都不破烂不符合事实啊,走廊居然没有安排应急楼梯的绿色指示灯啊,严谨的跟拍摄恐怖片导演一样。”
      “总之有她陪同,那些梦境不再是那么可怕了,因为看丧尸片,我的梦境会被各种怪物追逐,结果她拉着我在梦境里溜怪物,我们与怪物绕着障碍物来回跑,我吓得都快跑不动路了,她还笑着跟我说这是虚拟版本的‘秦王绕柱走’。”
      “听上去很荒唐对吧?这些都是我从未做过的事情,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在梦境里和人聊起最近看过的恐怖片,争辩梦境里的每一个丧尸究竟是取材于哪一部电影。”
      “甚至——我猜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爱上她的原因。”
      “因为她的缘故,我开始喜欢上做梦了,我甚至不再害怕噩梦,因为她曾经告诉我,并向我证明了,噩梦只是另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我之前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但这大概是我谈过最开心的一次,我忘记谁曾经说过了,恋爱就是要和让你感到舒服的人在一起。”
      “而我自己也很清楚,在这个过程中,我开始变得越来越依赖她,我开始觉得那间诊所是我最后的避风港,而我也越来越不想离开那里。”
      “每次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什么都可以暂时忘记,我真的很喜欢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她本身是那样的人,想象天马行空,做事又随心所欲,所以连带着周围的人,也很容易被她那种跳脱的思绪给带偏。我们保持着这样的治疗持续了大约一个月后,我的症状就开始减轻了。”
      “但我还是对她说了谎,我说自己还是会做噩梦中途惊醒,这虽然也是事实,但我也明白,其实治疗本身已经不那么必要了。”
      “再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她突然毫无预兆地恭喜我,说我已经恢复到可以‘出院’了,我们短暂的医-患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忍不住为此感到沮丧,可是她笑着对我说,‘那么,白老师,要不要和我交个朋友呢?’”
      “很微妙的,我们就这样成为了朋友,我们一起约出去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去水族馆,甚至一起出国旅游。”
      “我们几乎无话不谈,无论干什么都很合拍。随着我们越来越了解彼此,渐渐的我也开始意识到那份依恋本身可能暗藏的另一个名字。”
      “但这对我来说实在太过荒唐,在我喜欢上她之前,我甚至根本不知道女性是可以喜欢上另一位女性的。”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自己还困在这段复杂的情感之中搞不明白的时候,我的妈妈却比我还要早的担心起我成家方面的事情。因为她不太会操作手机,我在帮她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她的手机相册。”
      “上面是拍到的我们当时一起坐摩天轮的画面,说实在的,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她一直是个很胆小谨慎的人,也不擅长高科技的东西,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偷偷跟在我们之后一起出去的,又或者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事情的。”
      白斯艾的声音终于不受控地变得哽咽起来,她似乎想要将自己的表情藏起来似的,双手狠狠地捂住面容,但依旧看得出没入发中的指尖在微微地发着抖。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阑垂下视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覆盖出微暗的阴影,她平静地给出结论:“所以,你们分开了。”
      “分开吗?我们甚至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过。”白斯艾低低地笑起来,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在那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可能会在一起?”
      虽然心知这个故事的结局多半是BE,梅赫还是抱着微小的希望地问了一句:“或许,你和你的母亲谈过这件事吗?”
      “我的母亲……”梅赫听见她小声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继续说了下去,“她是很传统的那种家长,为了培育子女可以牺牲一切,甚至是自己。”
      “或者说,她的世界里除了子女就没有其他了,我爸常年因为在外工作顾不上家,我哥他,偏偏是个很叛逆的人,从小到大他只会惹爸妈生气,所以妈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很爱我,事事都以我为先。是那种……我如果生病了,她都会向神佛许愿让自己来承担我的病痛的那种家长。”
      “如果我跟她坦白,自己爱上了一个女性,她一定会发疯的,她会不顾一切地用伤害自己的各种办法来逼迫我做出选择,来逼迫我变为‘正常人’。”
      梅赫蹙起眉,她能够想象出这个家庭的情景,也无比同情对方的遭遇,却没办法开口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任何的话语都太过空洞无力,而这却偏偏是个无解而残酷的现实问题。
      “母亲和爱人我只能选择一个,而我不可能因为一个仅仅才爱了两年的人,去把陪伴我大半人生的家人逼上绝路。”
      她自嘲地笑起来,话语里皆是苍凉的讽刺:“我爱的人,他可以是任何职业,可以是任何身份,可以是任何性格,却唯独不能是一个女孩子。”
      “我们彼此喜欢,可仅仅只是因为性别不对,所以就绝无可能。”
      “而且我也不配喜欢她,因为我是个胆小的人,我最后还是妥协了。”
      “我甚至连承认自己喜欢她的勇气都没有。”
      梅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坐到她身边去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抱住,小小地拍着后背轻声抚慰,希冀能多少给她一点温暖。
      叶阑递过去一盒纸巾之后就移开了视线,她并非能确切理解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却也能做到最起码的尊重和体谅。
      即使不能与之共情,也要做到最基本的礼节。
      不知道梅赫又同她说了些什么,转过头去的叶阑听到一声稍大的抽泣声,之后又被重新压回去,只零星漏出几声小小的呜咽。
      窗外的雨还没有停歇。

      这场对话是怎么结束的、什么时候结束的,叶阑并没有印象,但总之在梅赫的一通手忙脚乱的安抚之后,白斯艾的情绪终于重新稳定下来。
      梅赫显然还是不太放心:“虽然你家里附近的安保措施也已经加强了,但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联系我们的。”
      白斯艾点点头,刚哭过一场,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头的那份沉重也轻松了少许。她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也不认为自己有可以倾诉的对象,所以独自隐瞒了这件事继续正常的生活着,却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地向两个陌生人吐露心事。
      尽情哭了一场后,她才迟钝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能好受一点就值了。”梅赫帮她把带来的围巾围好,“回家之后泡一个热水澡,再美美地睡上一觉,你总会好起来的。”
      白斯艾愣住:“但、但是结账……”
      梅赫有些狡黠地笑了:“没关系没关系,这反正也是我家开的餐厅。”
      “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一个人擅自决定了,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这怎么让人生得起气来?白斯艾的眼圈眼见着又开始泛红,梅赫有些慌张起来:“别、别哭啊。”
      白斯艾笑了笑,快速眨了眨眼将涌上的湿意压回去:“我没有在哭了。”
      她很郑重地向她们弯腰致谢:“真的,谢谢你们。”

      即使告别了白斯艾,气氛依旧沉重,原本要去看积攒了很久的电影的那份喜悦已经荡然无存,梅赫不得不打开车窗来透透气,些许的雨滴落进来落在面上,带着冷冷的湿意。
      她听见叶阑突然发问:“人的一生会喜欢上多少人?”
      梅赫想了想才回答她,声音化作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渐渐消散:“也许是很多人,也许,可能到最后也只有那么一个。”
      “那么,如果只有一个的,最后却不能在一起呢?”
      “那也许就要用一辈子对对方念念不忘。”
      “你觉得,她以后也会像现在这样爱上另一个人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这个过程肯定会很难。”
      她的声音低沉得近乎叹息:“很难很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七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