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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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记忆还是存在的，只是本身被隐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本身像是钟声一样反反复复回荡在脑海，混合着一下子涌出的许多人声撕扯神经，像是有人将长钉狠狠钉入脑中，头痛欲裂的痛楚逼得叶阑双手捂住头直接跪了下去。
梅赫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抱住她，叶阑痛得咬紧牙关，整个人都微微发抖，不得不半倚在梅赫身上。
帮不上半点忙的梅赫一下子慌了，抱起她就打算直接脱离梦境。
鄢颂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这没有用的。”
梅赫的声音已经带上怒气：“那你说怎么办？”
“再等等。”只有等梦主自己主动暴露出更深层次的问题，她们才可以对症下药。
等你个头，鉴于叶阑曾经有过三年的沉睡历史，任何会将她陷入深度睡眠的行为都有可能让她重新陷入迷失域，也就是梦境的最深处，所以凡是会牵扯到深度睡眠的任务，一般都是由其他组负责的，再不济也会由组内的其他成员承担，好确保不会给叶阑带来任何潜在且危险的心理负担。
梅赫本来就看不得叶阑受苦，现在叶阑在她怀中紧紧闭着双眼，面上已经毫无血色，气息微弱到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一样，她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刚想张嘴骂鄢颂死板固执不知变通，却陡然觉得手臂上黏糊糊的。
低头一看，黑色的梦魇犹如实质的沥青一般从她白皙的皮肤上流过，而且毫无减弱的架势，淅淅沥沥地滴个不停，梦魇越渗越多，让她看上去整个人像是没入了漆黑色的液-体之中。照这样下去，叶阑马上就要完全堕入到噩梦中去了。
虽然明知毫无用处，但梅赫还是忍不住伸手为她拂去面上沾染的那些黑色的梦魇，连带着她自己的双手也被浓厚的梦魇所缠绕粘连。
她们都很清楚，梦魇侵入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逆转化的可能，只有她们跟随叶阑一同进入这个噩梦，才有可能把她从中带回来。
空白回廊也渐渐支撑不住了，那些梦魇像是漏雨一样从四处密密麻麻地涌出来，逐渐覆盖住原有的白色，黏腻的黑与无暇的白，两色的视觉冲击更是直接引起人强烈的心理不适。
鄢颂看着她徒劳无功地一遍一遍抹去那些噩梦，自己也被越来越多的梦魇侵染，本来是想张口劝她不要白费功夫，但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忍心说出口。
梦魇的进入是十分凶险的，对于常人危险也许不会太大，最多是会在醒来后留下心理阴影，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相关症状。
而对于从事专业工作的入梦者，轻者可能会留下“魅影”这样的副作用，在以后的每一次入梦行动中都会受到潜意识的阻碍，产生动摇，重者则直接在噩梦之中身陨，从而永远沉睡于迷失域之中无法醒来。
对于叶阑这种有过“前-科”的特殊患者而言，没有人能够预测会发生些什么，作为叶阑的主治医生，她不是没想过是否要直接脱离梦境来首先保证叶阑的人身安全，但事事力求稳妥，永远将自己保护在梦境的“安全区”，未必对于叶阑来说就是好事，古话中所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这里同样适用。
更何况在这几年的研究中，梦魇已经被科学证明不是单纯的恐惧潜意识的随机混杂，更像是某种示警机制，是潜意识里自我意识进行防卫的表现。
房间被黑色的汪洋一点点填满，一片狼藉之中，梅赫紧紧抱着叶阑，两人身上都被浓黑的梦魇覆盖住，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静默之中像是两尊正在融化的雕塑。
鄢颂突然很想将这一幕拍下来，举起手持摄像仪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也全都落满了这种噩梦的具象化污染物，更别提还在滴滴答答落下液-体的镜头了。
她只能放弃，再次看向叶阑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体开始像燃烧的蜡烛一样融化，而那些融化后的“烛泪”也很快没入黑色的梦魇中去。
鄢颂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想再看清楚一些的时候却突然视线一黑。
噩梦终至。
最先传来的是鄢颂的声音：“你觉得我们会在哪里？”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之中，即使鄢颂的声音听上去近在咫尺，梅赫一时也判断不出对方的位置，更别提辨认她们所处的位置了，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这种问题，你觉得我会知道？”
她现在完全看不清楚四周的东西，只能跟盲人一样伸出手来瞎摸索，刚摸到什么温暖柔软的物什，就听见一声锐利到差点划破耳膜的女性尖叫。
梅赫被这一声尖叫吓了一跳，立马缩回手挡在胸-前，摆好防御姿势。
还是对面的鄢颂先反应过来：“你突然干什么啊？！”
“哇，居然是你，刚刚那个尖叫声我还以为是哪里的女鬼。”梅赫搓了搓手臂上迅速冒起的鸡皮疙瘩，“你这样胆小还怎么给人做心理疏导啊？”
“所以才说我们这一行‘三高’啊，高薪、高学历、高猝死率，你以为是在和你开玩笑呢？”
梅赫抚着胸口，刚才的心悸尚未平复，胸腔里心跳的搏-动自己都听得到，她忍不住小声嘟囔着抱怨：“‘高猝死率’也不知道是指谁。”
她说的小声，再加上鄢颂还惦记着她的病人的安危，也就没有计较：“你能摸出叶阑的大概位置吗？”
“我是什么人-形雷达吗？还是自带定位的那种？”
叶阑从刚才为止就没有开口说话，再加上梦境本身的自我防御的隐私保护机制，毫无疑问，作为梦境的外来者，她们必然是从梦主的身边被排斥出去了。
首要的问题还是得先找到身为梦主的叶阑，但就这个可视范围不超过20cm的程度的浓雾光用看的应该不大可能，于是她只能扯开喉咙大声呼喊：“叶阑——”
鄢颂被她毫无预兆的这一嗓子又吓了个哆嗦，声音都不自觉开始发抖：“你、你有没觉得你的声音被这些雾气吸收了？感、感觉除了吓唬自己人没什么用。”
联想到这货刚才在梦境里一副执掌乾坤的神秘感，梅赫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刚才的气势呢？”
“正常人的梦境哪里比得过你们啊？就连限制级别都不一样。”话虽这么说，鄢颂也在开始尝试着探索周围的环境，就是挪动的比较缓慢而已。
梅赫四处摸索着的手终于触碰到某个硬-物，她朝着摸到的方向走了几步，映入眼帘的是一截光-滑且普通的不锈钢栏杆，反倒是鄢颂那边有了新的发现：“你来看看这边的门！”
梅赫听不出来鄢颂的方位，只能猜测着按照与栏杆相对的反方向摸索过去，于是很快在她面前露出来一扇蓝灰色调的铁门，以及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显眼的那一头粉发。
这扇门很像是常见新开盘住宅小区自带的那种统一样式的大门，毫无特殊之处，就是觉得有些眼熟。
灵光一现，她猛然记起这份熟悉感的来源，这里是她们高中的宿舍楼！
就像是点燃了一根导火线，思绪迅速地自主推演下去。
高中的宿舍楼是闭合的U型结构，以朝阳的一面为准，自己的宿舍在叶阑宿舍的后排，而且要比叶阑的宿舍低出一层。
而如果她是叶阑，在这种毫无方向又无所依靠，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的噩梦之中，此刻会在哪里？
答案已然明了。
在想到的那一刻，她已经下意识地奔跑起来，鄢颂还毫不知情，在后面大声地呼喊着她，却完全被她抛之脑后。
明明是在完全看不清的梦境之中，梅赫却毫无顾忌地跑着，空荡的走廊中回响着她的脚步声，心脏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狂跳，风声在耳边悚然啸唳，催促着她快一些，再快一些，去往她的身边。
她在这样竭力的奔跑中突然想到，又或许，其实真正害怕的，是她自己。
看不清楚全貌，摸不准自己所在的楼层，她只能一层层找过去，入眼皆是单调重复的蓝灰色的房门，迅速移动中几乎连成一幅动态的画面。
她一刻不停地奔跑着，跑了很久很久，但这里似乎根本没有出口，一切构成一个闭环，而她仿佛在无限中轮回。
梅赫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力气一下子被全部抽走，她不受控制地瘫坐在了地上。
这种无力感太熟悉了。
在叶阑沉睡的那三年之中，她也和许多专家一起，曾经无数次通过梦境共享尝试进入叶阑的梦境，但均以失败告终。
按理来说，通过共享他们所有人都应该进入到同一个梦境才对，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每个人都进入了截然不同的梦境。
就像是一个多面的镜子，每个人在其中都照见了自己的模样，却唯独没有办法看见藏在镜子那一端的，属于叶阑自己的梦境。
没有人知道，在那漫长的三年之中，她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究竟经历了什么，一切像是个解不开的谜题。有人说那一定是足以让人沉溺其中不愿醒来的美梦，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伊甸乐园，也有人说她或许被困在了某个无逃脱也无从躲避的梦魇，就像坦塔罗斯[ 不负责任的注解：坦塔罗斯，出自希腊神话体系，著名“神二代”，骄傲自大，拿自家儿子炒菜款待神祇，因此被神祇们打入地狱，在那里备受苦难和折磨。虽然水近在咫尺却喝不到，果子触手可及却不能用来饱腹，最可怕的痛苦则是连续不断的对死神的恐惧，因为他的头顶上吊着一块大石头，随时都会掉下来，将他压得粉碎。]一样，永远承受着十狱的业火。
她想象不出，也不敢去想。
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当初失去她的那一瞬间，时隔三年，却依旧清晰鲜明地烙印在心中，无尽的悔恨像是荆棘紧紧地束缚着心脏，那些恐惧和绝望犹如实质缠绕上来，原本坚固的墙壁似乎开始变软，墙皮开始皴裂剥落，隐隐露出与寻常事实不符的黑色的内里。
黑色的梦魇触-手一样从她脚边汩汩涌出来，黏糊糊地扒住她，它们在她白瓷般的皮肤上蛛网一样流动着，像是拥抱又像是在乞求。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
那是潜伏着的，总是在蠢蠢欲动的，属于她自己的梦魇。
四周依旧是浓重到化不开的雾霭，安静到只听得到她自己尚未平复的急促的呼吸声，那些黑色的触-手像是在一步步实施一场活-生-生的感觉剥夺实验，视觉、听觉、触觉都被阻断，原本象征着噩梦的触-手动作愈发轻柔，像是怀抱着初生的婴儿，温柔地哄弄。
如果在这里放任自流，什么都不做的话，就会这样被噩梦同化吞没吧，永远地陷入沉睡之中。
但是，那样的话，叶阑要怎么办呢？
想到叶阑，她下意识想要站起来，但关节像是生锈许久的机器，以很滞涩的动作缓慢地移动着，一切像是慢放，明明意识已经驱动着自己站起来了，实际上的身体却滞连在原地，这种意识与现实的割裂感让她一下子想起了当初的那些不好的回忆，也让梦魇侵蚀得愈发深入。
她几乎要陷入绝望中去了。
这时突然感到有人在大力地拉扯着自己向上，受到这股外力威胁，那些触-手一下子警觉起来，动作也一下子变得粗暴，猛地勒得梅赫差点窒息。
鄢颂的体力也就支撑得了她刚才那一下短暂的突袭，一旦梦魇较起真来，她也只能蹬着地面勉强保持梅赫不至于一秒被彻底拉下去。
从小时候起，她跟人掰手腕就这样，也就当初第一下是真的有力气，后面的全靠扭曲的手腕死死苦撑。
好在这一下倒是让原本思维近乎停滞的梅赫清醒过来，指望不上鄢颂，她也只能拼命扒住旁边的门把手，好在一旦身为宿主的她开始有意识抵抗，梦魇的力量也有所削弱，不多会儿，她们总算清理掉那些黏哒哒的触-手，梅赫也轻松许多。
鄢颂看了看她，不合时宜地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现在……好像一根从地里刚拔出来的萝卜，还带土的那种。”
梅赫看了一眼自己，一小部分的梦魇还残留在身上，像是已经干掉的黑色油漆，衣服也被扯得乱七八糟的，确实狼狈。
鄢颂又骂道：“让你跑那么快！”
想了想还是不解气：“你过会儿别跑，你的医药费过会儿也得结，害我跑这么累，一定要加倍。”
“行行行，都听你的。”梅赫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完全不在乎，对她而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能算是真的问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啪，鄢颂打了个响指，唇边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当然是重启呀~”
饶是被这位脑洞大开的催眠师惊吓过多次，梅赫还是很难跟上她诡异的脑回路：“……重启？”
“bingo~我刚刚才意识到，没有找到叶阑，一定因为是我们打开的方式不对。”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