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
-
梅赫熟门熟路地带她上了五楼，直接摸到了医生办公室，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之后，才发现办公室里头挤满了人。
而且人人手里还都捧着盒饭。
画面静 止。
在一众的白大褂中，一位浅粉短发的女士实在是太过突出，叶阑的视线不自觉就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她好像转头和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朝她们走过来。
叶阑本以为这就是梅赫口中的鄢颂医生，却没想到她礼貌问道：“您好，请问你们找谁？”
梅赫眸色深沉地与她对视片刻，才开口道：“鄢颂人呢？”
“鄢颂啊，她刚刚去开会了，可能……”她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耸了耸肩，“要三个小时之后才会回来。”
哦，看来今天的时机不太巧，叶阑认命似的看向梅赫，想知道她接下来如何打算，才发现她并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继续盯着眼前的人。
叶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那位医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沉默半晌后，才嗔怪似的叹了口气：“这下就麻烦了，看来又把我给忘了啊~”
她朝外走去，顺手把门带上：“走吧，换个地方再说。”
叶阑不明所以地跟在她们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
梅赫微微皱眉：“这都快下午3点了，你们现在才吃饭？”
“不然你以为干我们这行的‘三高’是假的啊？”
“那人怎么都在你屋里？”
“团建啊，本来是打算今天晚上一起出去吃的。”她顿了顿，“但是今天早上松潭区那边化工厂爆炸，‘群体性生还者综合征’，你懂的，急诊那边一口气又多了几床病人，所以就只能临时改成中午集体吃外卖了。”
“哦对，虽然你大概率不会听进去，但还是麻烦你下次记得敲门。”
梅赫没有回答，权当不曾听见。
三人行至护士站，一个小姑娘正好探头出来：“鄢医生，你来啦！刚才7床有人还来找你，不过我把你说的方法让她试了试，她果然好多了，就自己回去了。”
“谢啦~”她敲了敲台面，语气轻快，“要两杯咖啡，辛苦啦~”
看来这位应该就是她们要找的鄢颂本人，刚才应该是故意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来试探她，这两人不谋而合的默契倒是把她耍得团团转，让她心中顿时涌起些许的不甘。
鄢颂将咖啡递给她们，在递给叶阑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刚刚不好意思啦，只是想看看你这次忘到什么地步了。”
她语气诚恳不像说谎，叶阑也不好意思追究下去，正好也口渴了，接过咖啡抿了一口后，她立马就后悔了。
这咖啡实在苦得出奇，才喝了一口，整个舌尖直接麻痹到失去味觉。
梅赫更是苦到面容扭曲，差点直接当场呕出来：“这是什么致死量，你就不能少放一点吗？”
鄢颂无奈摊手：“你们对我都那么警惕，我有什么办法？”
“咖啡我都喝了，你还要我怎么配合你？”
鄢颂摇了摇头：“配合本身也是一种警惕哦~”
叶阑有些犹豫地看着手中的咖啡，纠结怎样才能在如何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把它偷偷放到旁边，再伪装成是自己喝掉的样子。
但是随着某个白色方块的落入，杯中突然泛起涟漪，她抬起头，正对上鄢颂漆黑的眼瞳，距离太近以至于她甚至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她却偏偏说不上来，正在尝试思索这份违和感由来的时候，鄢颂又重新退回去，留出合适的安全距离。
“现在应该好一点了，要不要再尝尝？”
虽然对改良后的味道完全不抱希望，但眼下好像很难拒绝鄢颂的请求，她重新抿了一口，起初完全尝不出任何味道来，但到了后面却品出了一股浓郁的奶香，却又不止是奶香，还混杂着草莓、芒果、番茄等极具辨识度的口感。
以正常的认知来看，口味囊括得也实在是丰富过头了。
味觉，大概是彻底坏掉了吧。
忍不住这样想的时候，杯子被人从手中拿走，鄢颂朝她友好地笑笑：“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请跟我来。”
手腕被人拉住，不容她拒绝，鄢颂就拉着她走起来，叶阑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还在身后的梅赫。
或许连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看向梅赫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些许求救的意味。
梅赫在那样的注视中忍不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快步跟了上去。
鄢颂拉着她走到一扇门前，她打开门的那一刻叶阑突然感觉隐隐抓住了什么，可还没等她彻底想通，就被这间屋子的室内装修惊到了。
浅灰与淡粉两色为主调，冷调的灰和暖色的粉恰到好处地融合，即清冷又梦幻，细节上又融合了一点轻奢欧式的设计元素，让这里看上去像是房地产商的某个样板商品间。
但这间屋子的装修和整个医院的格调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更别提屋子里那股甜腻过头的糖果味，直接完全盖过了医院自身常年不散的消毒水的味道。
梅赫略有不满：“你吓到她了。”
“还有，”她忍不住用手在鼻前扇了扇，“下次能不能商量一下换一个味道，这味道我都要闻吐了。”
“甜成这样还真是不好意思。”鄢颂自己也有点受不了这个气味，忍不住捏起鼻子，这让她的声音听上去带了很重的鼻音，“但这可是只有专业人士才有的待遇。”
叶阑总算是抓住那股熟悉感，之前她还有些犹豫，现在在这么强烈的刺激下，她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一定闻到过这个气味。
因为那是她自己亲手指定的入梦剂。
一般来说，催眠师会利用各种心理暗示来使人进入催眠情景，这种办法对普通人会比较容易，但是对于从事与梦境相关的人士而言，就有些困难了，因为他们催眠耐受性比较高，所以就必须使用事先约定好的“入梦剂”，而为了方便区别，这种入梦剂往往都是能够给人留下强烈印象的特殊事物。
一来熟悉的入梦剂有助于稳定梦主的情绪，方便放松自我防卫的潜意识，可以理解为催眠师入梦的一种识别类门卡，二来这种入梦剂也有助于梦主配合催眠师，主动模糊现实与梦境的边界，从而方便入梦进行治疗。
“啊，总算想起来了。”鄢颂勾起唇角，神情略显得意，“刚才完全没发现啊。”
梅赫忍不住要挤兑她一下：“没发现只是因为她刚才忘了你是狡诈的催眠师。”
“不。”鄢颂饶有意味地扫了叶阑一眼，自己在原木长桌的一侧坐下来，“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也许是出于对你的下意识的信任？”
梅赫没再说话，一双眼冷冷扫过鄢颂，鄢颂却不以为意，反倒是十指相扣抵在下巴下，微微侧着头打量她俩，神情里多少有点看戏的意味。
叶阑很微妙地察觉到气氛里一丝丝的火药味，刚打算开口说点什么，梅赫已经先开了口：“我能拒绝和变态共处一室吗？”
“那就慢走不送——才怪。我错了还不行嘛~”鄢颂笑嘻嘻地道歉，看上去毫无半点的悔过之意，“作为昨天和她一起度过的当事人，我还指望你能帮我复原一下场景呢~”
这次梅赫虽然没有搭理她，但周遭的场景仿佛波动一样迅速暗下来，如同置身深海之中，几乎只是一瞬间她们已经置身于某处的室外，桌上摊着密密麻麻的食材和调味料，草坪上还乱七八糟地躺着一地的空啤酒瓶。
鄢颂用脚踢了踢脚边的易拉罐：“这是在什么？”
要不是叶阑还搞不清楚状况，梅赫完全懒得搭理她：“光用看就知道了，烤肉聚会。”
“诶~还有时间聚会，好羡慕啊~”
“拿着别人三倍薪水的人在说什么风凉话呢？”
“唉~要是有高薪又清闲的工作就好了。”
“这种事你还是做梦来得比较快。”
看着一来一回互怼的两人，叶阑有些困惑。也许说不定，这两个人的关系要比自己想象的要好？
“所以你们干什么了？”
“当然是烤肉啊，你这是什么废话。”
“除了烤肉之外，就没干别的？”
梅赫被这句话问得一顿，本来还想谴责鄢颂的问法似乎别有用心，但回过头与她对视的时候，鄢颂方才痞里痞气且让人不爽的笑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纯粹且认真的疑惑。
她的瞳孔是很纯粹的黑色，宛若能够没入一切光亮的深潭，将情绪都隐没在阴影之中，无从窥见，对视久了，更容易产生不自觉想要吐露出心声的冲动。
梅赫常常觉得催眠师这一职业几乎是为了她而特意量身定做，言语引诱，蛊惑人心，引人弥足深陷，哪一样不是她的拿手好戏。
该死，就不应该与催眠师对视，这个演技精湛得仿佛全世界欠她一个奥斯卡。
她撇开脸，略有不甘：“还放了仙女棒。”
“诶嘿~不是挺浪漫的嘛。”鄢颂高兴起来，“哪里哪里~我也想一起玩，我好久没有放这个了~”
要不是这个女人确实有两把刷子，梅赫现在真想直接把她从这个梦境里直接丢出去。
鄢颂很夸张地抱肩后缩：“哇~你现在的眼神，很可怕哟？”
她绝对是故意的，每次一定要在叶阑面前挑衅自己，看自己的反应并且乐此不疲，而且也不是出于治疗的目的，只是纯粹的恶趣味罢了。
于是梅赫懒得理她，从箱子里翻出仙女棒，给自己和叶阑一人点了一根。
“没有我的份儿吗？”
梅赫反问：“你当时在场吗？”
鄢颂清了清嗓子，突然用饱含感情的诗朗诵语气抑扬顿挫道：“我的心永远与你们同在。”
“……滚。”
能不能把这个神经病送去看医生？
“所以呢？你们当时都聊了些什么？”
“一个受害者的梦，还有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鄢颂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听上去完全是“展开讲讲”的另一种说法。
“我在宿舍阳台点仙女棒被她发现了的事情。”为了防止鄢颂进一步过度解读，梅赫说得言简意赅。
但想也知道这种回答是不可能会让鄢颂满意的，她马上追问：“然后呢？”
然后？
然后就是她们直接被吓到酒醒，灭了烟花，灰溜溜地躲回了宿舍。
这个后续听上去有些丢人，她也没有同叶阑讲过，不过想来她应该也不记得了，再加上她们当时的关系算得上是水火不容。只怕在当时的叶阑眼中，她们就是一群差点引起宿舍火灾的不可理喻的醉鬼，分分钟想要举报的那种。
所以她就更不想提起这段往事。
叶阑一边听着她们的对话，感觉自己完全插不上嘴，一边无意识地轻轻晃动着手中的仙女棒，焰火被零落摇碎，星星点点地撒落下梦幻的轨迹。
梅赫总算察觉到那股违和感的来源，昨天晚上叶阑还是安安静静地手持着烟火自己燃烧殆尽，而一直胡乱挥舞着烟花且活跃得像个跳梁小丑的，是她自己。
当然最大的违和感还是因为叶阑的动作实在太僵硬，只是单纯的机械式的来回平移，简直毫无美感。
“你在干什么？”
大概是她语气略凶，像是上课突然被老师点名的开小差的学生，叶阑的回答都开始心虚得不太确定了：“放烟花？”
“……我是问你在晃什么。”
“因为……烟花好像就是这样放才对。”
胡说，你昨天可不是这样的。梅赫心里小声反驳着，转过头就看到正握着手持摄像仪对着这边的鄢颂：“你又在干什么？”
鄢颂从手持摄像机的后头微微探出头来，颇像是哪里的八卦狗仔，还特意模仿了她刚才的语气：“拍照啊，看不出来吗？”
梅赫：……
眼看梅赫就要发作，鄢颂赶紧与叶阑搭话，尝试转移话题：“你喜欢烟花吗？”
虽然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跳到了这方面，叶阑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不如放会儿烟花吧”鄢颂笑了笑，打了个响指。
咻——啪。
随着那声响指，无数的烟火窜入夜空沉默片刻又倏忽炸响，原本暗沉无光的夜空忽然被无数耀眼的光芒撕裂。
是绚烂到刺目的白，刺激得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然后接二连三的烟火绽开，一时之间亮若白昼，视野里就像是掉帧的白色录像带，闪得人头晕眼花。
叶阑下意识抬起胳膊挡在面前。
恍惚之间好像有人在大力地摇晃自己，以至于她不得不重新睁开眼。
很亮。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叶阑花了点时间才勉强适应这个光线，刚才的草地、烟花棒、烤肉架全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空空如也的纯白色的房间，几乎反射了全部的可见光，使得整个屋子本身看上去像是在发光。
这里是哪里？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想法的同时，有人开口做出了回答。
“这里是你的梦境深处，你可以理解成为个人的博物馆，或者是自传，一般会陈列着梦主的记忆，我们通常会叫它——记忆回廊。”
鄢颂的出现终于缓和了这间空白的房间所给人带来的窒息压抑感。
她身上的白大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夸张暗黑色镂空红色爱心西装，搭配着钩着白红两色花的方头玛丽珍鞋，一双大墨镜再加上她本人的浅粉色头发，多彩的搭配极大地冲淡了纯白色单调的视觉压迫。
梅赫嗤了一声：“在这儿走秀呢？”
鄢颂撇撇嘴，放弃了与她继续拌嘴的想法，转而面向叶阑。
“因为，人是一切的过去的自己的集合。”
无论来多少次，鄢颂都不能适应这种刺眼的白色，即使带了墨镜也仍然有亮光从镜框边缘漏进来，她竭力忽视掉那些光亮，继续道：“所以对你而言，只剩下空白。”
叶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安：“但是……”
“没关系，我们会一点点把这里填满的。”鄢颂的声音变得和缓而温柔，哄劝道：“所以我需要你，想一想昨晚的事。”
“可是我忘……”
嘴唇被鄢颂用食指抵住，叶阑的声音弱下去，不解地看着她。
鄢颂的脸近在咫尺，不知道是不是房间的光亮太过强烈的缘故，叶阑甚至能隔着墨镜看到她的眼睛。
“并不是这样哦？”手被温柔地牵住，鄢颂领着她走到其中一面白墙前，她朝墙壁伸出手，然后握着什么缓缓掀开。
那竟是一块与周围融为一体的白色遮布！
遮布之下挂着一幅油画，更确切的讲，是一幅被精心装裱后的厚涂油画，厚重的颜料以奶油一样的质地凝固着，用色之厚几成立体。
画面上是自己与梅赫点燃仙女棒的场景，颜料的堆砌自带肌理，得以捕捉到烟火那转瞬即逝的光的流动，色块分明又彼此融洽，浓郁又极富张力。
梅赫就站在她身后打量着这幅画，惊讶于自己的神情看上去竟然如此柔和。
视觉冲击过度，叶阑有些失神地喃喃：“这是……”
“所以我才说并不是空白哦？”
“人的一生经历过的全部时间是不可能被一一陈列在记忆之中的，因为我们不可能对所有的时光都一视同仁。”
“有所珍重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有所舍弃。”
“所以，我一直都相信着——”
“那些记忆还是存在的，只是本身被隐没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