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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丑魂陋魄何须怜 ...

  •   小小少年,不少烦恼。却常常梦到下雨。
      是那种模糊一片的雨,下得很大,与其说是雨还不如说是白茫茫一大片水,因为什么都看不清。醒来的时候,不知是痛苦或是其他。
      不带任何情绪的梦境。

      十几岁的时候,他曾困惑于此。这么说也许有点奇怪,不过他是个鲜少感到困惑的孩子。困惑等于软弱,软弱等于无法生存。听上去稍微有点奢侈呢,所以要丢弃掉才好,他不需要。
      十几岁的时候,家里一次宴客,曾来过一个人。那个人,听旁的人说,是位大师,看得到人魂的颜色,倘干净的,生青,倘脏浊的,发黑。
      他那时,是个心性冷漠的富贵家子,生意往来人情交际,也识见了许多场面,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不过看个热闹而已。除了必涉的事务,面上的维系,尽撒开手一概不理的。家中菲佣在背后叫他“自闭症怪人”,他听见了也不理会,只是一双冷眼,觑着那些人,能教人心肝胆儿寒。
      “小怪胎,专克人命的哩。”

      但那次他却做了多余的事。
      没有任何人告诉他,高人他尊何名何。人群中他没有见着什么高人,只有一个怪人。怪人极瘦,形貌极丑陋可憎,面似马面,脸像丝瓜。
      他半阖双目,快要睡去一般。他仿佛等着谁,又不曾等着。
      宾客间走过了那个小少年,谁也不曾注意他。大师的旁边围了一圈人,各自问询,或是彼此议论。有人卑躬屈膝,请大师掐算风水,有人毕恭毕敬,请大师指点前程。
      他目不斜视,径直穿过,最后双脚落定。阴影落在怪人的脸上,怪人缄默无话,一言不发,只是双目一动,纯黑的瞳仁看他一眼。
      “我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点头。
      “不是在这里,可以吗?”
      起身,竟跟着小少年去了。穿过走廊,一直到棋室。

      “现在,你可以问了。”
      “我时常梦见下雨,很大的雨。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棋室的门仿古,上了桐油的纸,进得了光。当小少年抬起头,他惊讶地发现怪人的皮包骨头的脸正在发生变化,面无表情的死人样消失了。仿佛看错了眼,那张脸陡然之间就丰润起来,平静,神圣,不侵,不动。
      “商人梦见雨,生意亏损。”
      怪人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唇角不动,却有笑意,“但,你不算是个商人。”
      “病人梦见雨,卧床不起。但,你也不算个病人。”
      “雨,相与。观雨,绵绵而不绝。”他突然咧嘴大笑起来,先是一拍自己的腿,又拍了拍这小少年的肩,看着他略带怔愣的清澈眼睛说,“放心放心,大可放心了。你命中,会遇着一个人,你要记住,她能给你现在所没有的东西。”
      “什么,是我现在所没有的东西?”
      怪人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有如酩酊大醉,晃晃悠悠,一把拉开棋室的门走了。背对着光他对少年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指了指左胸口。

      莫一沙在昏沉中睁开了眼睛,四肢百骸都像浸在凉水中,只有头又热又重。真可笑,他居然还记着这么荒诞不经的事。左胸口,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一颗沉闷跳动的心。
      为什么,是心。
      充满消毒水的病房,病房里摆着一些水果和鲜花,以及,相邻的病床一角,刺猬一样地蜷着一个姑娘。
      白色的裙子,肩胛骨又窄又瘦。
      他叹口气,那团“刺猬”便松开了,露出了有点怯怯的灰灰的脸。
      “嗯……冰糖心苹果又蜜又脆,翠花梨又水又甜,徐香猕猴桃标准黄心儿的,美国橙子蛮清口,”她小小声地说,“对不起,我真笨,一不留神削了这么多。”
      有些无措,手上有不小心被小刀划开,流了一点血的伤口。
      “请不要再管我了。”他张口,说出的仅仅是这几个字。就这几个字,仿佛就要耗掉所有的力气。
      “喔,好啊。”
      姑娘垂着睫毛,不似平时,像一个被捶扁的沙包一样拖着步子走了。
      莫一沙几乎在下一秒就闭上了眼。
      最近,可能真的要到极限了。
      不能相信的心,早就不信了不是吗。

      稍晚一点的时候,齐星晢、薛大头和黄梓(被强行拉来的)也来了。
      “woc,莫老大,你自己知道你有多吓人,突然就晕倒了。医生说你过劳哎,再烧下去地球上的冰山面积会越来越少啦。”
      “就是,烧到快四十度还熬夜,差点成肺炎了知不知道。我看烧不死你,你以为你真是金刚钻啊。”
      “医学院的学生,晕倒连夜送附一医,听听,像个事儿吗。”
      “你们,吃水果吗?”莫一沙打断了室友们无尽的“友情”倾诉(控诉?),突然问道。
      病床边放着一个大果盘,上面有苹果梨子猕猴桃橙子,都是削好的。
      “啊?”所有人一愣。
      半秒钟后,恍然,“哦~~~~”
      趁点滴打完的空隙,好容易送走了这群“大爷”,莫同学松口气,正要关上病房的门。突然摸到房门有一点温温的,不觉怔忪了一下。
      向外看去,光滑如镜的走廊上,有一只被低气压笼罩的、散发着幽怨气息的……“刺猬”。
      平生,他只对一种人毫无办法。这种人,叫做林久。
      林久同学抬起头,莫一沙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淡漠的眼淡白的唇,但她偏偏比别人多看出了些什么,是什么她也说不清,反正是一种东西,让她这样的不开心,这样的……难过。
      “莫同学,我刚刚被阿雅学姐狠狠骂了一顿,说我没有完成办文化节的任务。都怨我笨,什么都做不好。你生病了,我、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好,”她在胡言乱语,她已经停止了思考也无法冷静下来,
      “那个赌约算我输掉好了,我答应你保持距离,我真的没办法啦。但是,我可不可以做一点弥补,让你快一点好呢?”
      那天下午她以拉住□□为代价,厚颜无耻地对莫一沙说:“要不要打个赌,三个星期内你不能阻止我接近你,如果我能让你说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那就算我赢,到时候你必须接受我的采访。如果不能,那就算我输,到时,我保证在你的生活里消失得干干净净。怎样,来吗?”
      这个赌局,她能猜到,莫一沙肯定会答应。自信并不是空穴来风,谈判的筹码她都已经妥妥备好。
      但是现在,她轻轻地笑了,她已输掉了所有。
      莫一沙看着这姑娘,然后别过了头,垂下眼睛看了看地。
      没有下雨,但是这样子就好像是在那个梦境里面,有漫天的雨落下来。不能再维持平静,世界逐渐地倾斜逐渐地失控。

      “随便你。”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不需要,却丢不掉。他不明白,一直不曾明白。连同那个梦境的谜底。
      但是多年以后他将明白,就如同,所有有幸找到了答案和终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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