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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唯你可羡似青天 ...

  •   “太狡猾了。”舞台暗处,一张嘴嘀咕着。“我就说他是一只老狐狸。”另一张嘴也伺机补上一刀。
      “我说你们两个,是在这种蘑菇吗。”抬道具的小哥儿嘟哝了一句。
      “嘘,别出声。”蹲着的俩异口同声地来了句,默契堪比唱双簧。
      “啧,怪力二人组……”

      台上抹着面妆的相如微微低首,静默。然而灯光偏生要将他映亮了,那样粹透,他的袍子逶迤成一匹无双的月光。
      可是,他为什么不动呢?
      台下已经开始响起小小的议论声。怪力二人组咬牙切齿,差点没把道具箱子拆了。他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充什么胖子啊,薛大头充胖子还好说些。
      弱冠的儿郎,未得扬名立身,又有腿疾。而卓家女儿是名门望族,德才殊胜,他该拿什么来配。众人看时,他的容色在阴影里,只隐约见得是眉长入鬓的十分端秀。
      突地,梧琴上的冰丝绞作一团,呕然似凤鸣沥血之声。在场的人俱是一惊一凛,台上的相如已是扬起了脸,那张脸,有着连盛夏的骄阳都会嫉妒的美丽。手结五弦,琴声却是陡然舒缓了下来,像是竹荫深处清凉的水珠颗颗坠落,脆弱而骄傲,坚韧而哀伤。
      他开口唱: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
      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
      像是凤凰浴火涅槃,直飞高空。众人俱静。
      莫一沙这家伙,不但会弹古琴,居然还学过唱腔,而且还一句一转,地道得无可挑剔。黄梓在后台死死抓住一把道具假剑,这家伙,不简单啊,原来早是成竹在胸的。
      “兄台,你可要冷静点撒。”道具小哥儿擦个冷汗,讪笑道。
      咦?!
      等等、他突然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怪力二人组的另一人不见了?!
      说时迟,那时快,场上忽然飘出一抹人影。似乎是个女孩子,没有穿戏服,只是戴了一袭紫色的面纱。但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虽不起眼却无法忽视的气场。
      相如并没有抬头,却是缓缓微笑了。转暗的灯光下,面妆竟有些寥落凄艳。
      他没有马上停下琴声,只是任由那抹人影伫立了些须时候。琴声渐渐转弱,在一个并不和谐的音上,止住了。相如一双桃花眼,仿佛才刚觑见那姑娘似的,瞧着她生分局促的模样。这“文君”既是借了豹子胆了,敢窜上这舞台,为何又秒怂了呢。
      果真还是莽撞又天真的样子。
      相如一面不动声色地接近这位小小的文君,一面口中唱道:“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文君无语。
      相如又道:“不知适才这曲凤求凰,可让佳人高看我一眼?”
      文君……无语。

      此刻我们的小文君的心中只有四个字“哔了狗了”。一时冲动热血上头,反应过来时已经尬在台上了,为毛要这么坑害自己啊呜呜呜。
      眼前的相如可是只老狐狸,一看就是不好对付的主。小文君一咬牙一跺脚,这才无比悔恨了嫌弃了自己写台词写得那么肉麻干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多年以后,某人也曾憋着笑问他的小文君,那日上台唱这么“动人”的词,是有多么急不可耐。文君答,相如啊相如,你真个是脸皮赛铁厚的老狐狸,不过别以为我治不了你,你——等着睡书房吧。相如说,文君你好狠的心啊。文君笑,所以,到底是谁比较急?
      不过那日的小文君,说真的,唱得确实紧张又难听。相如开了他的扇子,掩唇也遮住了温柔不自知的笑意。他起了一点子玩心,有意逗弄这个紫色面纱不肯示人的小文君。
      “我知。但长卿家寒,唯茅庐一间,浊酒为伴。长卿发誓不离,敢问伊人,此生不弃可也?”
      文君……继续无语。

      此时文君的内心是崩溃的。草泥马,什么鬼相如。这些词在剧本子上压根都没有好吗?一个医学院的学生哎,居然临时整出一套像模像样的文言唱词来坑害她。还什么“敢问伊人,此生不弃”,弄得像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弃妇似的,她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林久啊不,卓文君,难道还抛弃他不成。
      台上的文君略一沉吟,倒也丝毫不怯让:“文君之心不悔不渝,三光可鉴。君可敢与我共赴天涯,相携一生?”
      相如答得落落大方:“敢,当然敢。”台下一片笑声,有意思有意思,相如文君皆妙人也。
      相如一个转身,又有些委委屈屈,犹犹豫豫道:“长卿家徒四壁,并无訾货。所寄营生不过当垆卖酒,我方沦落不遇,则个娘子生长富豪,焉能受得这般凌贱喏。”
      文君面上撑着笑,心中又骂一遍相如,拿不到奥斯卡的小金人真是可惜了他。心一横,眉一横,说道:
      “我文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寇随寇。卖酒何难?我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情愿甘心作了牛马走,不愿享那百万的幸福。我文君数了今儿最快活!”
      私奔都说得这般铮铮落地,台下一片叫好。
      相如却是眸色转深,沉默了一小会,什么也没有说。这是戏词啊,合该是文君的词,却不会是她的词。逢场作戏,何必认真呢。
      “如此,海枯石烂,未敢与君决!”他很慢地说了这段词,这又是回到了剧本所写的正轨之上了。
      只是,说这样的台词对他来说,有这么艰难吗?
      小小的文君看着相如,有些黯然了。仿佛刚刚那个排千人之难,乘万人之勇的女子并不是她。他帮了她,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极限了吧,她又怎能痴心妄想,奢求更多。
      下一句台词,本该说“此生如此,当是足矣”的。但于她,就好像是一个梦境,破了,就只能永永远远消失。
      相如冷静的眸色就在对面,她说不出口了。她不能抱怨他有多遥远,就像不能抱怨实际存在着的那段距离,无法消除。
      文君:“噫……”众人以为她还要再唱些什么,谁知她一把摘了面纱,笑开了:“不演啦!”
      文君做回了林久。她对着所有的观众说:“真抱歉,让大家见笑了,我没有把文君演好。当然啦,我只是临时上来演一下,因为我比较熟悉剧本嘛。”
      学生会的文体部长上前说:“我觉得刚刚你们的表演很带感啊,本以为这样一出戏很难演好的。大家说是不是?”现在所有人都点头了。林久却觉得自己快哭了,莫一沙对不起,浪费掉了你的努力。只是我真的无法做到,和你演这样一出戏。
      她扬起脸,还是笑得开心:“谢谢大家,我很感谢。演文君的话,我的身高啦,唱功啦都不合适。大家想下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拜托哦。”
      “我觉得医大的会长不错哎。”
      “是橘月会长吗?”
      “人家是校花啊,当然没得说啦。”
      “听说还是市戏曲协会的特别会员呢,唱功一流的哦。”
      ……
      众人已经纷纷讨论开来了,看来,已经没我的事了呢。林久回过身,慢慢地走了出去。背影微驼,活似她的小龟旺仔。
      直到林久消失,莫一沙还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道具小哥儿把东西都搬完了,有人叫了一声:
      “都散了都散了。”
      散了吧,都没什么事了呢。
      他回过头去,面妆锋利地扬起,笑容带着一点冷然。这个世界啊,认真你就输了。

      生了他的气,气他话里冷然的讥讽,锋芒毕露指着她戳着心不给退路。但还是像失控的AI(作者注:机器人)冲上了台,身体比心还实诚。泼辣恣肆,嬉笑动人,明眸皓齿的姑娘,她的紫色让这个舞台恣意鲜活。
      大约这也是些好时光。
      春困缠身,场外的林久无端想起一句极妙极可人心的情话,绝对宜追妹子宜装逼的。梦境里总像是带着一点迷糊的笑容,想着那个人,不知觉地就将这酸得有些矫情的话涂到本子上。
      可如今,到底带了些迷糊的酸涩,像是突然遇到强光的眼睛,闭上的时候,总是有一块彩色的影子挥之不去。

      “唯你可羡似青天。”
      只有你啊,是青天一般的可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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