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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1 阿林火柴卖不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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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很漫长也很安静,这大概是人们喜欢它的原因。闭眼,一切复原,得以慰安。睁眼,太阳照常升起。林久逐渐能够顺畅呼吸了。内心奇异地安定下来,仅仅因为知道一门之隔,那个人在。
“没办法了,”莫一沙挂掉手机,“管门的阿姨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过来少说也要三个钟头左右。这段时间,就只能在这里了。我先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出口。”
“欸,不用了……”
林久在黑暗中缩成一团,还是听见莫一沙乒乒砰砰地敲打通风口,那声音又急又促。听他在草丛里一次又一次地跳着,喘气的声音似乎能想见他的汗水。
“莫同学,谢谢你。你先回去吧。”林久的声音还有一点小小的颤抖。
一个闷闷的声音,哐,好像是有人在门的另一面,坐了下来。铁门的左边那一扇开了一点小缝,伸过来白天曾经扶过她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这只手现在有点儿狼狈,林久在一点微弱的光中,看到手上沾了铁锈,还有些新鲜的伤痕,可能是被很多树枝刮到又在敲打的时候磨破了。她犹豫了一下,从熊本熊的套子里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很温暖的感觉包围过来。卖火柴的小女孩知道,火柴是会用光的,在最幸福的时刻来临之前,火柴总是熄灭了。看,幻想的本性总是残忍,投射在纹丝不动的结局上,它冰冷。她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紧紧攥住,不要放开。
“好些了吗?”
“嗯。”
“不怕?”
“不怕。”
这是他鲜见的温柔,但对陌生人的温柔,反而就是一把薄薄的刀子。
“熊本熊同学,夜长无事,不如我们讲讲话,打发下时间吧。”如果知道头套下面是她,是那个讨人厌的麻烦精,甩不掉的麦芽糖林久的话,他会否坐在这里呢,有可能,逃还来不及吧。
“好呀。”
“同学,你的名字?”
“我叫……李林。一个有很多木头的名字。”林久慌不择路,只好摸摸鼻,扯了个谎。
“嗯。我可以叫你,阿林吗?”
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个冷淡而温柔的嗓音,这样唤着她,阿林,阿林。阿林不曾属于我,阿林从未在我的肩头颠簸。但是,砗磲明珠,鼎铛玉石,这些俗物都不换,换不得阿林。她不属于任何人也包括我,因为她是天底下最最好的阿林。
“不可以哦……玩笑,玩笑!”
“我是W医大学生会组织部的,阿林是?”
“我是记者团的。对了莫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林久的小心脏此刻怦怦跳着,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工作的好机会啊,她还拖欠着一篇校草专访稿呢。要是团长张奔奔知道了,肯定会为她以身投虎,视死如归的敬业精神感动的。此刻林久的脸上浮现出“奸诈”的笑容,还好太黑了没人看见。(画外音:喂喂喂,林久……)
只是,莫一沙这个万年大冰块会同意吗?
“可以。”
什么?!林久的内心无比复杂,果然是自动隔离只讨厌我吧。我求了那么多次不答应,随便一个什么“李林”就答应了?厚此薄彼,哼。
“Okay,question time,”林久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第一问,是为了满足广大护草群体(爱护校草后援团)的强烈要求,莫同学喜欢的是哪种类型的女生呢?”
“脸蛋漂亮身材辣,个子高挑人纤瘦,性格温婉脾气好。”林久只有“啊哈哈”的份了,自己一条都不符合。
“讨厌的类型?”
“小只胸平没女人味,性格凶悍又难缠。”
“……”呵呵,林久半月眼,她无一幸免。
“莫同学平时的爱好?”
“解剖,生物实验,拉提琴,整室友。”
“如果说,莫同学收到了女生的粉粉小情书,会有什么反应?”
“看对象吧。但若说欢喜,目前大概不会有。”
目前不会有吗?所以他喜欢的,还是那个远在异国他乡的荔荔吧。
“莫同学以后打算做什么?”
“医生。”
“以后会留在W市吗?”
“不会。也许会去柏林夏瑞蒂医大,在DAAD(注:德国医学院排名)排名第一的大学进修。”
好遥远的样子,那时候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吧。找到一个人很难,丢掉,却好容易。
一个说,一个猜,各怀心思,各自营谋。一场交际舞谁也踩不着谁的脚,从很久以前到多久之后呢,兜兜转转,从来如此。
……
“阿林问了我这许多,我可以问问阿林吗?”
“嗯,朕准啦。”
“选答题,阿林可有喜欢的人?”
“有的哦,从很久以前,就有了。”
“是个怎样的人呢?”
“像莫同学这样的,很好很温柔的人。”
“阿林要小心了,我不是。”
“没有关系啦。”只要是你,都无所谓。
熊本熊的头套里,是她进了大学后头一回平心静气地和他说话。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始终穿着黑黑笨笨的衣,声音也故意做出粗鲁的样子。她转四十五度角,看不到门背后他的样子。只能在门缝里看到一两点疏散的星光以及他在风里扬起的黑发。
那一夜,手,始终没有放开过。
她只想给自己暖和一下,卖火柴的小女孩她的心愿,很简单。
林久那天实在太过疲倦,终于在凌晨的时候睡着了。
星辰单薄夜风眠。
只有一些嚼起来味道不太好的零散回忆,不值得回忆的回忆。鸡毛蒜皮皱皱巴巴,趁人虚弱总来偷袭。
她在操场上跳沙坑,在年少的时候。一遍又一遍。
身材可称敦实的小姑娘,其实……是在砸沙坑。比精卫和愚公更执着但也煞风景。
摔了一跤,沙子飞进眼睛,发上衣上都是沙子。她用力地揉着眼睛,不争气地滚下来两行烫的泪水。沙子把脸刮红了,是这样狼狈。失控的时候,太阳都要坠落下来,于是满天满地都落下黑暗。她恨声地发泄说:
“……我特么不想再喜欢你啦!”
本能地自我防御保护,在回忆里自动滤掉了他的名字难以启齿,自动滤掉不代表忘记。
粗口都爆出来了,飞沙走石,可见这姑娘是气昏了头了,委屈堪比感天动地窦娥冤,不过天公可不管失恋的破事儿,不给血溅白练六月飞雪三年大旱。哪怕她发下天大的誓愿。
冷淡的男生这一次,却是走了过来。她永远看不清他,如同沙子进了眼一样的蒙昧模糊。从始至终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表情他的眼睛。只感觉到他身上若即若离的香气,干燥又干净。那双手骨节分明,那双手淡薄温暖,擦掉了她的泪水。
暗无天日的操场,他丢下一个背影一句话。
“这样,也好。”
其实,只是记得太过明白刻意,而已。
哲人说,现实往往和梦相反。果真如此否?
那天的后来,阿姨赶过来打开了门。那个身影走到了她面前,他对阿姨笑了笑,眉眼溶了皎皎白月光,手指放在唇间。然后半蹲下来,轻轻俯身,抱住了他的熊本熊姑娘,熊本熊黑乎乎的真可爱。看阿姨战战兢兢的样子,抱歉,好像还是被吓到了。但是原谅他真的忍了许久。
笨蛋,即使再改变声音,也还是知道的呀。或者在更早,在那只熊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也说不定呢。因为他还是莫一沙,她还是阿林。
就算有一天,他不是莫一沙了,她也还是阿林。
但依旧,不会是他的阿林。
这些多余的事做了,到头桩桩件件俱成嵌进皮肉骨血的负累,盖世大侠被穿透琵琶骨一瞬武功全废,一样的理。此刻他将手从她的手里一分分地抽走那般费力,不思量,也难忘。
林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自己睡在赶往停车场的车上,身上盖着一件男式外套。周围,是两三个同学。
“同学你醒啦,是莫同学让我们去接你的。”
“这回飞毛他们死定了,自找背晦。莫大佬发了好大的火好可怕,还没回学校他们的处分就下来了。”
“同学你和莫大佬是朋友啊,他好像很关心你的样子?”
林久专注地看起了自己的右手,昨晚的温度,已经消失了个彻底。卖火柴的小女孩用光了火柴。
“不是。”她唯有苦笑了。
大约就是一个在火柴的燃烧里逐渐死掉的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