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浮华》松下狐

11、下毒

　　天边乌云不断堆积，隐约有雷光闪动。
　　大风呼啸刮来，殿外飞沙走石，树影摇晃不止。
　　卫霜迎风穿过长廊，听到凤梧殿里有动静，便停在门口探头望向里面，只见公仪樱面如死灰的走到逝去的宫娥前，抬手帮她把睁大的眼睛阖上。
　　“是真的，干娘说的是真的，公主杀了人！”卫霜收回视线，两手不可置信的捂住嘴角，眼底有无限的失望、震惊和痛惜。
　　回到房间后，卫霜仍旧没有缓过神来。她呆呆的坐在床榻上，目光空洞，像被抽离了灵魂一样。
　　“我的信仰没了……”卫霜喃喃道。
　　当年，城西那次，公仪樱就像九天上的神女，她下凡拯救了坠入泥潭的卫霜。卫霜被她盛世容颜所惊艳的同时，又被她善意的举止所深深吸引，因此，才会念念不忘。
　　为了多了解公仪樱，幼年的卫霜认锦荣做了干娘。
　　在漫长的等待中，干娘带回来的消息却总是让卫霜感到失望……
　　卫霜突然想起枕头下面的木头匣子，那是当初在枯井摸索秦忠尸首的时候捡到的。
　　她将匣子拿出来打开，里面有本小册子，翻开后，将公仪樱残暴的往事又细看了一遍。
　　干娘诋毁公仪樱的话，她当初不信，如今，突然相信了……
　　昨晚一夜雨，直到清晨才渐渐停息。
　　承裕殿中，公仪璟端坐在高处，提笔批阅着奏章。
　　门口进来一位黑衣戴面具的男子，他收起雨伞，单膝下跪，拱手道：“参见陛下。”
　　公仪璟眼皮都没抬，继续在奏章上勾勾画画，半晌才道：“起来吧，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男子站起身，拂了拂有些潮湿的衣袖，回禀道：“夏猎长公主派人行刺一事，已经有人顶罪。另外，枯井藏尸案也找好了替死鬼。”
　　“嗯。”公仪璟合上批阅好的奏章，抬头看向黑衣男子，沉声道：“密室里朕新杀了一批人，你去清理掉。记住，这次的尸首不能直接通过密道扔在枯井里，要处理的干干净净。”
　　“是！”黑衣男子恭敬应道，随即退下。
　　没一会儿，岑福来报：“启禀陛下，明庭公子求见。”
　　公仪璟摆摆手：“宣。”
　　俄顷，明庭步入殿中，朝公仪璟拱手一礼道：“参见陛下。”
　　公仪璟扫了明庭一眼，问道：“所为何事？”
　　明庭直奔主题道：“陛下觉得臣如何？”
　　此话让公仪璟觉得有些惊奇，他抬手捋了捋下颌胡须，稍作思索后回答道：“无论身世相貌，还是品行才能，你都是大黎第一人。”
　　能得到如此称赞，明庭自然欣喜不已，他勾了勾唇角，说道：“臣想恳请陛下……”
　　话到最后霍然停止，明庭又想起了公仪樱那张烂漫的笑颜，如果没征得她同意之前就恳求陛下赐婚，她应该会对自己很失望吧。
　　“怎么不说了？”公仪璟问道。
　　明庭收敛起笑意，重归之前的平静，拱手道：“臣思虑不周，改日再来恳求陛下。”
　　公仪璟眯了眯眼睛，搁下手中毛笔，拂袖起身，背着手走到明庭身侧，语重心长道：“明庭啊，珍爱的东西若不紧紧攥在自己手中，是很容易被抢走的。”
　　明庭长眉一挑，正欲开口，公仪璟抬手阻断他的话语道：“只要你好好守护朕的江山，朕永远站在你这一边……还记得夏猎时吗？朕说过，日后你有任何请求，只要不出格，朕都答应你。”
　　战场上雷厉风行，行事果断的明庭第一次这么犹豫，他蹙起眉头，好半晌才艰难开口道：“要是公主不高兴呢？”
　　“你是大黎最优秀的少年，樱儿早晚会看到你闪闪发光的一面。”公仪璟拍拍明庭的肩膀，“朕坚信，日久总会生情。”说罢，转身回到之前的案几前，继续批阅奏章。
　　明庭独自站在大殿中央，想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恳请陛下将公主赐婚于明庭！”
　　公仪璟批阅奏章的手一顿，抬头笑道：“回去等待好消息吧。”
　　夏日的雨季到了。
　　天上的雨如密网般倾泻而下，拍打着莲池花叶，雾气腾腾，湿意侵袭。
　　莲池旁的水榭里，公仪樱席地而坐，绝美的容颜倒影在水中，雨滴一碰，影子便摇晃着破碎。
　　公仪樱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感受着雨水从指间流淌的凉意。从赐婚的消息传来起，她的心情就像夏日这场雨，浇灭了余生所有的欢喜。
　　卫霜打着伞来到水榭中，她将手中杯盏放在旁边案几上，又收起伞，柔声道：“公主，进来坐吧，你那里在飘雨。”
　　公仪樱背对她保持着伸手接雨的姿势，没有回首，也没有开口说话。
　　卫霜眸色一沉，提起酒壶倒了一杯薄酒，递到公仪樱面前，淡淡道：“公主，小心着凉，喝杯酒御寒吧。”
　　公仪樱抬头看向卫霜，眼神悲凉道：“卫霜，你知道吗？如果本公主嫁给明庭哥哥，就一辈子困在皇宫里了。”
　　卫霜耐心安慰道：“放心，若真如此，卫霜必定会救公主出去。”
　　“谢谢你，卫霜。”公仪樱感激道，随即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口饮尽。
　　将空酒杯放在地上，公仪樱突然觉得有些头晕，她意识渐渐模糊，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身子缓缓向侧边倒去。
　　卫霜蹲下来接住公仪樱，抬手抚摸着她那张精致的容颜，痴迷道：“公主真美呀……下辈子别再杀人，做卫霜心中永远纯洁美丽的神吧。”语毕，在公仪樱眉心落下一吻，而后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卫霜再次走到案几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之前喃喃道：“若我是男儿身就好了。”
　　哐啷一声，酒杯在地上碎开，咽下酒的卫霜瘫坐在地，她朝公仪樱的方向爬了爬，昏死过去。
　　雨继续下，水榭里随风飘进落花，地上躺着两位妙龄少女，凄美如画。
　　凤梧殿外风雨大作，雷声阵阵。
　　殿里因光线不足，显得十分昏暗。众名医师跪拜在地，气氛有些凝重和压抑。
　　公仪璟掀开翻飞的帘幔，直奔床榻前，看了一眼面容惨白，死气沉沉的公仪樱，转身握拳吼道：“治不好公主，朕诛你们九族！”
　　众医师大气不敢出，将头埋的更低，身躯颤颤发抖。唯有一位年老的医师壮着胆子，哑声道：“公主中的是鸠毒，若非神医在世，恐怕回天乏术。”
　　公仪璟一脚踹倒老医师，又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剑，指向众医师，厉声道：“去想办法！不然朕现在就取你们的项上人头！”
　　“是~”众医师齐声道，扶起跌倒的老医师赶紧退了下去。
　　公仪璟丢掉手中利剑，坐到公仪樱床榻前，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樱儿，你要是敢死，朕不会放过你母妃的尸首！”
　　清乐坊。
　　凉介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案几上摆放着两块木牌，上面分别雕刻着”复仇“和”爱情“。
　　时光倒流，幼年的凉介第一次来到长公主府，他在偌大的府邸中迷失了方向。
　　”孩子，要我带你出去吗？“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凉介回过头，看到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顾子砚看清凉介的面孔后，蓦然一怔，随即走上前去将凉介抱入怀中，温声道：”一个人在外面很苦吧。“
　　凉介也愣住了，他不明白面前这人为何突然说这些。
　　顾子砚抬手摸摸凉介的头，又将一只铃铛送给他，”当雨花铃响起的时候，就代表有人在想你。“
　　”谢谢。“凉介收起雨花铃，看着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温润公子，心底有种奇异的感觉产生，他不知所措的别开头，低声说道：”那个……师父在给长公主看病，我要去帮忙了。“
　　”等等！“顾子砚拉住正准备离开的凉介，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名叫一梦浮华曲的琴谱，递过去，温声道：”好的琴音能治愈人心，有空多练练。“
　　凉介犹豫了片刻，接过琴谱，”我知道啦。“说罢，飞快的跑开了。
　　原来顾子砚第一眼就认出了凉介，可惜，等凉介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惨死在公仪璟的手中。
　　画面一转，还是长公主府邸。
　　凉介发现刚刚揣在袖中的雨花铃不见了，他赶紧四处去找。而他在寻找的过程中，遇到了那个给他生命带来光亮的女孩。
　　很久以后，凉介才知道，幼年惊鸿一瞥的女孩叫公仪樱，她是杀父仇人公仪璟的女儿。但她十分喜欢自己，并期盼着自己带她远走高飞。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凉介在两块木牌间很是犹豫。
　　这时，几名乐师跑到窗边屋檐下躲雨。
　　”雨下的可真大呀，衣服都淋湿了。“
　　”嗨呀，也不知道医师能不能救回公主。“
　　”你说什么？公主怎么了？“
　　”我听说公主被人下了鸠毒，如今命在旦夕……什么声音？“
　　众人闻声看向窗里，只发现一块掉落在地的木牌，其面上雕刻着花纹，没有字，应该是反着的。
　　凤梧殿里寂静无声，半梦中的公仪樱隐约感到有人再给她扎针。
　　”凉介，是你吗？“
　　没有回应，瞳孔里只有一抹虚影。公仪樱看不真切，便抬手颤巍巍的抓住那人的衣袖，虚弱之极道：”带我走，我不要留在这里。“
　　凉介收好银针，握住公仪樱那只有些冰凉的手，温声道：”乖啊~等身体好了，我们再讨论别的。“
　　公仪樱艰难的笑了笑，轻声道：：”你亲亲我，我就听你的。“
　　话音刚落，凉介就倾身吻了上去。
　　公仪樱回应着凉介，又用舌尖舔了舔他的唇角，这才心满意足的沉睡过去。
　　凉介细心的将公仪樱的手放入被褥中，又替她掖好被角，这才站起身，想起，好像有一位名叫卫霜的宫娥也中了鸠毒。
　　医者仁心。偏院中，给卫霜施完针后，凉介收起布袋正准备离去，目光却突然被床头柜里的摆放所吸引。
　　柜子里的底部好像藏着东西，凉介带着疑惑和好奇掀开了表层的衣物，最后发现了两个穿着嫁衣的布偶娃娃和一副撕碎的画卷。
　　拿起来细看，其中一个布偶娃娃居然是公仪樱。而那副撕碎的画卷，拼凑起来画的是微雨燕双飞，画上还有凉介的名字，不过被画了叉。
　　”凉介？“
　　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勉强支起身子看向凉介，先是感到惊讶，最后发现少年宁静而阴郁，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这段情起源于何时？”凉介问道。
　　卫霜愣住：“什么？”
　　凉介将手中的布偶娃娃递还给卫霜，淡淡道：“永远藏在心中吧，对你，对公主都好。”
　　卫霜呆呆的接过布偶娃娃，抬头看见凉介有条不紊的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他发现了自己对公主非同寻常的感情，却没有讥讽，只有劝诫，他还帮自己解了毒，这是卫霜万万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