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浮华》松下狐

12、秘密

　　夜雨来袭，噼里啪啦滴落在芭蕉叶上，书写着无尽相思意。
　　公仪璟独自撑着伞，站在莲池桥头，眼睛看向前方树木掩映下的回鸾殿，那里荒废良久，只怕已被蛛丝尘网所遮盖。
　　“落兮，朕很后悔当年对你做的事。”公仪璟握紧右手，一拳锤在桥栏上，眼中溢出深深的亏欠和悲痛。“如果樱儿这次能活过来，朕就让你入土为安可好？”
　　“陛下！”岑福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撑着伞，从桥上匆匆跑来。“陛下！医师说公主已无大碍。”
　　“当真！”公仪璟扭头问道，目光中难掩欣喜。
　　“千真万确。”岑福诚恳道。
　　公仪璟笑着点点头，甩甩袖子将手背在身后，撑伞朝岑福来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未免节外生枝，公主中毒一事不得外传。还有，三日后，公主大婚。”
　　岑福看着雨幕中公仪璟略显蹒跚的步履，以及染上白霜的头发，心中顿生感慨：“陛下好像有些老了……”
　　没听到身后之人的回应，公仪璟立即停下来，回头问道：“岑福！有没有认真听朕的吩咐？”
　　岑福垂首应道：“老奴明白。”说罢，赶紧提着灯笼赶上公仪璟的步伐。
　　凤梧殿中，烛火在风中跳动。
　　公仪樱躺在床榻上，十根纤纤细指紧张的攥着被子，眉目深锁，像是被梦魇缠身。
　　这时，一道拉长的人影投射在墙壁上，朝着床榻的方向渐渐靠近。
　　身子不停的下坠！下坠！下坠！坠入永无天日的深渊！
　　公仪樱于惊慌中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蜷缩在柜子里。
　　柜子里逼仄且空气稀薄，公仪樱刚想推开柜门出去，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你杀了子砚，我恨你！公仪璟！我恨你——”
　　“落兮，朕对你万般宠爱，你为何执意要跟顾子砚私奔？”
　　“当年，你以子砚的性命要挟我入宫为妃，又逼迫我生下樱儿，至始至终，都是你的一意孤行，你的一厢情愿，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落兮，朕求你，求你不要这么绝情寡意。朕爱你，爱你爱的快要发疯了……”
　　“滚开！看见你我就觉得恶心！”
　　是父皇和母妃的声音，公仪樱身子前倾，眼睛透过柜门缝隙去看，只见寒光一闪，利剑向落兮刺去。
　　落兮闷哼一声，双手下意识的捂住腹部，大量鲜血冒出来，像朵盛开的花，渐渐染红了衣裳。
　　公仪璟红着眼睛怒吼道：“是你逼朕的！”说罢，抽出利剑，仰头癫狂大笑。笑声环绕殿宇，像是恶鬼爬出地面嘶鸣。
　　对面，落兮虚弱的合上眼睛，往后倒在血泊中，很快没了声息。
　　年仅五岁的公仪樱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面色惨白，她双手捂住嘴，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可思议。
　　忽然间，公仪璟停止大笑，转身一步步朝柜子走来，他手中利剑随着步伐不断划拉着地面，“呲——”声音在安静的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当柜子前唯一的光源被高大人影挡住时，公仪樱害怕的屏住了呼吸，四周静悄悄的，心在咚咚咚的跳个不停……
　　一只手像阎王索命般伸了过来，柜门即将被打开……
　　“啊！！！杀人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公仪璟立马扭头冲了过去，将殿门猛地合上，然后挥剑朝端茶送水的几名宫娥刺去。
　　宫娥吓的扔掉手中物品，连连惨叫，四处逃窜。
　　公仪璟穷追猛赶，一剑抹掉试图开门出去的宫娥的脖子，鲜血喷洒出来，印在长长的门框上。
　　“去死吧，哈哈哈——”公仪璟迅速追上下一名宫娥，一剑刺穿胸膛，抽剑再往前几步，反手又割破另一名宫娥的喉咙。
　　像是尝到了杀人的快感，公仪璟兴奋的舔了舔剑上的血水，喉咙里发出像是野兽的咕噜声。
　　仅剩的那名宫娥因崴脚跌倒在了柜子前，她手肘杵地不停的往后退，眼睛里充满惊恐，但是，死亡的气息正在渐渐逼近……
　　生死关头，宫娥毅然回首，准备打开柜子躲进去。
　　一把剑从上往下，刺进脑袋，宫娥绝望的眼珠子瞪着公仪樱，脑门上流下几条血水，淋花了脸颊。
　　公仪樱吓得往后一退，后脑勺磕在木板上，下一秒，柜门被打开，一张扭曲的大脸凑了上来。
　　公仪樱顾不上后脑的疼痛，赶紧双手捂住脸。
　　“朕的宝贝女儿，原来是你躲在里面呀~”
　　刻意拖长的语音让公仪樱浑身一震，她顿时泪如泉涌，颤巍巍的带着哭腔恳求道：“别杀我，我害怕……”
　　公仪璟抓住公仪樱的两只手臂，沉声道：“樱儿，朕只有你了。你会永远留在这座皇城，留在朕的身边，对不对？”见她没反应，又使劲摇晃了她两下，提高音量道：“朕问你对不对！”
　　公仪樱胡乱的摇头，哭个不停：“母妃，我害怕……”
　　公仪璟一把掐住公仪樱的脖子，再次逼问道：“回答朕！不然朕就让你去见你的母妃！”
　　公仪樱紧闭双目，用力去拽脖子上的大手，但没有任何作用。
　　窒息感很快袭来，公仪樱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身前那人。
　　卫霜跌倒在地，右手掌心在地上蹭破了皮，她凶狠的抬起头，看见公仪樱捂着胸口从床榻上坐起来，一阵咳嗽。
　　“咳咳！咳咳咳！”
　　终于舒缓过来，公仪樱长呼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地上的卫霜，不禁有些疑惑：“怎么是你？”举目环顾四周，和刚才的情景并不一致，难道是梦？
　　卫霜趁公仪樱愣神的时刻，突然起身冲上去，双手对准她的脖颈嘶吼道：“公主，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死？”
　　公仪樱眼疾手快，立马躲闪了过去。
　　“卫霜！你要做什么？”
　　卫霜扑了个空，用手撒气的锤了锤床榻，仰头凝视着裹着被子躲在角落里的公仪樱，质问道：“干娘把公主所做的事都记录下来了，殿里的宫娥，枯井里的尸首，都是公主杀的吧？”
　　公仪樱迷蒙的皱起眉头，问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别不承认！”卫霜从衣袖里掏出木头匣子扔到公仪樱面前，扬声道：“自己看！”
　　公仪樱捡起匣子打开，将里面的小册子翻开来看，越看神色越加难堪。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公仪樱放下册子，朝卫霜使劲摇着脑袋，想要解释，但卫霜根本不给她机会。
　　“我要拆穿你这副虚假的面孔！”
　　公仪樱看着卫霜转身朝墙上那幅壁画走去，顿时惊恐不已，她忙从床榻上跳起来，慌乱的追上去。
　　“等等！卫霜，你不可以动那副壁画！”见卫霜不但不理会自己，还转动了属于开门机关的长鹤宫灯，公仪樱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喊道：“本公主命令你停下来！”
　　喀喀两声，墙上壁画以中心为轴，旋转着往里打开，里面光线晦暗，但卫霜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啊——”
　　公仪樱像只被惹怒的小兽，她握紧拳头，龇牙咧嘴的跺了跺脚，也跟着走进密室。
　　夜深人静，乌鸦在树枝上叫的凄厉。
　　树下突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接着出现了一位白衣少年。他清瘦挺拔，眉目阴郁清冷，正是凉介。
　　凉介不想别人发现他是神医嫡传弟子的身份，所以才夜半偷偷前来给公仪樱调理身体。
　　见四下无人，凉介便毫无顾忌的推门走进了凤梧殿中。
　　墙壁上的灯盏即将油尽灯枯，所以暗道变得更加昏沉，卫霜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道路。
　　地道里明明不算潮湿，但卫霜走了几步后莫名感到寒冷，这种冷与身处霜雪天不同，这更像是冥幽地狱里冒出的森森寒气，有种蚀骨的意味。
　　“我倒要看看，干娘在小册子里描绘的密室，究竟藏着公主那些秘密？”
　　卫霜搓了搓冰冷的双手，然后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密道尽头有堵墙，墙的左侧有个入口，卫霜不假思索的走进去，顿时傻眼了。
　　冷墙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蔓上花开朵朵，皆是像鲜血被风干的颜色。
　　一具眼球坏死，身体被抽干的女尸挂在正北墙上，呈\"十\"字状，她头部以下缠绕着很多藤蔓，其中一根稍微粗壮的藤蔓蜿蜒伸长，一直到横放在密室中央的黑木棺材里面。
　　整个密室昏暗压抑，令人不适。
　　卫霜强压下心里的不安，谨慎的靠近黑木棺材，垂眸去看。
　　棺材是开盖的，里面安详的躺着一位身穿华服的女人，她肌肤胜雪，容貌绝美，玉指自然交握于胸前。
　　看着像是睡着了，但却不是，因为她的腹部有道剑伤，伤口处居然还长出了一些枝桠，枝桠上盛开着两朵鲜红欲滴的花。有些诡异，又有些凄美。
　　卫霜好奇的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那朵花，一道人影突然冲上来将她猛地推开。
　　“滚开！不许你碰本公主的母妃！”
　　卫霜往后趔趄几步站稳后，抬头看向展开双臂护在黑木棺材前的公仪樱，颇为震惊道：“怎么回事？莲妃娘娘不是早就葬入皇陵了吗？”顿了顿，不确切的问道：“莲妃娘娘……是公主杀的吗？”
　　“本公主没有杀人！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公仪樱失控的吼了几声，蹲下身痛苦的将头埋在膝盖里，她两手紧紧捂住耳朵，微微啜泣，颤抖的身躯在昏暗的密室里缩成一道小小的孤影。

　　这座宫城，开满了罪恶之花。
　　无数双肮脏的手，潜藏在隐秘的角落里，等待时机，将天真的人拽入地狱。
　　每当公仪樱午夜醒来，那张纯真稚嫩的精致小脸上，总是泪流满面。
　　她忘不了，忘不了悲与痛交织的不堪过往。
　　那些年，落兮总是静坐在窗前发呆，宫中嫉妒落兮受宠的妃嫔就在暗处偷偷说她坏话，但她从来不予理会。
　　落兮心里似乎空荡荡的，只有偶尔想起公仪樱时，才会露出温婉的笑容，然后她会将公仪樱轻轻搂在怀里，并唱动人的曲子给她听。
　　“樱儿，答应母妃两件事好吗？”
　　年幼的公仪樱天真烂漫，她听见母妃这样说，便用大而水灵的眼睛看她，笑着点头：“嗯嗯！”
　　落兮深深的凝视着公仪樱，柔声道：”第一，任尘世繁杂，保持良善，莫失本心。第二，如果可以，不要留在皇宫。“
　　公仪樱对第二件事感到疑惑，但她没问，只乖巧的抱住了落兮愈发纤细的腰身，糯声道：”樱儿答应母妃的话，母妃可以继续唱刚才那首曲子给樱儿听吗？“
　　落兮用脸颊贴在公仪樱的头顶，疼惜的蹭了蹭，温柔说道：”可以呢。“
　　太阳东升西落，交替轮回，回鸾殿里的光影随之或明或灭。
　　落兮静坐于铜镜前，穿一袭天青色衣裙犹如蒲柳，三千墨发如瀑布般流淌在脑后。
　　她思念公子，已成顽疾，药石无医。
　　落兮看着镜中日渐憔悴的自己，喃喃道：“真像个孤魂啊。”
　　公仪樱为了逗母妃开心，特意学了燕月舞。
　　那日，她躲在回鸾殿某个柜子中，准备稍后给母妃一个惊喜。
　　等啊等，等到公仪樱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到外面传来了父皇与母妃的争吵声。
　　俄顷，公仪樱透过柜子缝隙去看，那染血的一幕便成了永生的噩梦。
　　落兮死后，公仪璟将自己的奶娘锦荣姑姑安插在了公仪樱身边。
　　一年后，锦荣的真面目渐渐浮现出来。
　　某天，公仪樱终于忍不住伸手指向她，指责道：“虚伪！你真虚伪！”抿了抿嘴唇，又厌恶的道：“本公主都看见了，你总是明面上讨好父皇的新宠妃，暗地里却设计加害她们……你还喜欢虐待宫里养的猫。”
　　”小公主在说什么呢？老奴听不懂，来，乖乖把解暑汤喝了……“
　　锦荣姑姑狡黠的眯着眼睛，像只丑陋的老狐狸。她将手里的汤碗递到公仪樱面前时，公仪樱抬手将其打翻。
　　汤洒了，碗碎了一地。
　　公仪樱却目不斜视的道：”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里面下毒，还有，本公主要到父皇哪里拆穿你！“
　　锦荣瞥了一眼撒落在地上的解暑汤，瞳孔闪过一抹狠戾，伸手猛地拽住准备去告状的公仪樱。
　　”小公主，午休时间到了，不听话就会被关起来哦……“
　　密道里光线昏暗，六岁的公仪樱害怕极了，她用稚嫩的小手焦急的拍打着石门，扬声道：”放本公主出去！快放本公主出去！“
　　无人回应。
　　公仪樱很难过，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泪花，哽咽道：”呜呜~本公主要让父皇治你的罪！“
　　这时，长长的密道尽头传来细微的喘息声。
　　公仪樱蹙了蹙眉头，因为好奇，所以她转身扶着墙壁，脚步很轻的往里面走去。
　　一直走到密道尽头，走到左侧密室里面。
　　她看到了墙上诡异的藤蔓和花，但没在意。而密室中央的黑木棺材背后，娇喘声伴着呻吟声不断的响起。
　　公仪樱小心翼翼的朝声源处靠近，于是，她看到了棺材里睡着了的母妃以及地上正在□□的男女……
　　公仪樱惊慌失措的跌坐在地，眼睛里既震惊又疑惑，”父……父皇，你们在做什么？“
　　闻声，公仪璟停止动作，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像嗜血的野兽，盯的公仪樱心里发毛。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公仪樱胆怯的往后退了几步，垂眸看着地上□□的女子，她浑身上下被啃咬的体无完肤，流出的血液里还混着情欲。
　　公仪樱看向公仪璟，弱弱道：”她……她会死的……“
　　”滚！不然朕立马杀了你！“
　　话音刚落，肃杀之气便勃然而起。公仪樱吓得哇哇大哭，然后边哭边起身往外跑。
　　那件事后，公仪璟很久没来凤梧殿，连同锦荣姑姑也消失了一段时间。
　　但公仪樱没想到的是，平静过后才是真正的噩梦开始。
　　某个漆黑的夜晚，锦荣姑姑身穿黑色斗篷，手提青灯，像幽魂一般再次回到公仪樱身边，然后开始了长达六年的监视。
　　不管公仪樱做什么，背后都有双眼睛盯着她，如果敢逃，隐秘的角落里便会伸出一只邪恶的手将她拉回去。
　　公仪樱被折磨的痛不欲生，她甚至想要通过死来解脱，可是她的父皇不允许。
　　”如果你敢死，朕就折磨你母妃的尸首，让她永远不能入土为安。“
　　这是公仪璟的原话。
　　六年里，公仪璟命人在密室入口的墙上雕刻了壁画，并当做生辰礼物送给了公仪樱。
　　六年里，公仪樱将往事藏于心底，努力扮演着世人眼中，备受公仪璟宠爱的尊贵公主。
　　六年里，公仪樱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公仪璟与女子在密室苟合，一是为了报复落兮的背叛，二是可以顺便将女子献给墙上的嗜尾花，以此来保证落兮容颜永驻，肉身不腐。
　　再比如：那件事后，公仪璟觉得既愧疚又悲痛，他怕因此失去公仪樱，所以才躲着没去见她。而将公仪樱关入密室的锦荣姑姑，受到小小的惩戒后，又开始兴风作浪。
　　”陛下，只有磨平小公主的棱角，给她留下深刻的阴影，让她惧怕陛下，如此小公主才不敢离开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