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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谈杯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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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吉等到伺候好了项驰远,便开了口:“我此前说过,朝廷不养闲人。因此第一个议题,北方的冬季,粮食收成总是无法提升,每年冬天就容易闹饥荒,各位可有什么好的建议啊?但说无妨。”
项驰远翘着脚,头一个发问道:“庄稼种不来,不如就养些家畜,养肥了宰肉吃呗?”
席间顿时响起一阵干咳,此起彼伏,一时间仿佛都患了什么风寒病症。王吉那老儿讪笑了两声:“太子殿下好是聪慧。”
文魏笑得没拿住鸡腿,油腻腻的鸡腿一不小心就掉在了祝戎的酒杯里。将军浑身僵住,被溅了一手的酒,脸色都变了:“你离我远点!”
文魏忙不迭抓回他的鸡腿,很没诚意地道歉:“啊抱歉,太好笑了没忍住。”
幸好他们这桌在角落里,并不显眼。项驰远发表了一番独特的见解之后,心安理得地开始吃吃喝喝,还不忘招呼道:“皇兄,来我这儿啊!陪我玩会!”
颜祯低下头,摸了摸项磊乱糟糟的脑袋:“你可以不去。”
项磊抬头看他,正巧看到他抬起的衣袖里那截白皙的手腕,手腕上绑着一根细细的红绳……他突然就愉悦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哥哥在关心我?”
颜祯听他叫哥哥,也没觉得不妥,确实是虚长了这孩子几岁,便点了点头:“我怕你被他欺负了去。”
他说完这话,明显就看见项磊眼睛都变得亮晶晶起来,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分明。
颜祯揉着他的头,修长的指尖撩开他鬓发,无意间发现他耳朵上还挂着一个小巧的青石耳挂,心底暗自道:莫非是借着这块石头才能听见声音?
颜祯自幼便见识过不少离奇事件,原因还得归功于妙法和尚。这老和尚年轻时经历过特别多风浪,见识广阔如山海,奇门遁甲、八卦五行,有经天纬地之才。
他师父颜自成,有一回就醉眼朦胧地扯住他,让他好好跟妙法和尚学,这和尚是当世姜子牙,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颜祯直觉这块青石有问题,眼神暗了暗,不着痕迹地用指腹摩擦了一下。
项磊侧了侧头,似有所感,颜祯赶紧松了手,舒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挺像变态的,连项磊这种十四岁的小孩儿都能上手,可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呀。
项驰远注意到了项磊对着颜祯傻笑,便催促道:“皇兄!怎地还想当众展示一下你的狗精技能吗?”说罢,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颜祯身上,他翘起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那位小公子,长得跟仙人一样好看,不如坐近点儿嘛!”
项磊眸色一凛,很快就走到了太子身边,二话不说举起酒壶:“太子殿下,我敬你一杯!”
项驰远砸吧砸吧嘴,接过了酒杯,算是放过了颜祯。
颜祯对着太子的方向遥遥拱手,表示承了好意,但并未挪动位置。太子这一嗓子,反倒是把满屋子的目光吸引了过来,那些新贵们纷纷看向颜祯,气嘴八舌议论道:“我怎么先前就没注意到呢?这么绝色的美人,选了个如此角落的地儿。”
有人接话道:“是啊,该不是女扮男装来了吧?”
口舌之利最痛快的几人,就是那抱团前来的几人。许是见他生面孔,又不像是有背景的,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颜祯微微敛起双眸,掩住眸中的冷色,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下缓慢起身,对着主位作揖,而后斟酌着开口:“关于今日的议题,在下倒是有些想法。”
文魏眼睛一亮,勾了勾唇,将啃完的鸡腿丢在桌上,擦了擦手。
王吉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笑面:“公子请说。”
颜祯从容不迫地接受那些打探的目光,道:“北方十三城多为大片丘陵与高山,人口又颇多,加上冬季雨水少,便更加容易引发蝗灾。”
王吉点了点头,接道:“确实如此,朝廷计划将北方人南迁,以减少十三城密集的人口。”
颜祯道:“人口南迁,北方十三城便会出现巨大的劳力空缺,而十三城又恰好是边关要隘,军事驻扎之地,此举恐怕不妥。”
王吉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两口,慢条斯理道:“那么,公子以为该如何?”
颜祯淡然自若,注意到有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侧过头,便瞧见某个小男孩一脸崇敬又痴迷地看他。
这小孩,颜祯无奈地勾了勾嘴角,继续道:“人口迁徙劳民伤财,而粮食的调拨显然更方便。南方粮食供给给北方,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休沐时期倒是无妨,但若是逢上战时,粮食就难以周转,前线的军队可能还没被打死就已经先饿死了。”
王吉明白颜祯说的是实话,南方一直在对北方调拨粮食,但这么做的后果是,南方有时候粮食也不够,而北方战事频繁,往往等不到粮食送到,士兵们只能饥肠辘辘地迎战。
北方边境养着一群豺狼虎豹,那是真正的经过险恶磨炼的异族战士。他们冬季骑着高头大马,铁蹄踏碎冰河,口中高呼着听不懂的号子,像黑云那般压向边境。
十三城能坚守到现在,祝家功不可没。除了祝戎,还有他弟弟祝东风,祝东风有一支猛虎师,猛虎师里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异族来犯时,只要对上猛虎师,饶是凶狠如他们,也得断了胳膊少了腿地退下,讨不着好处。
祝戎安静地坐着,微微点了点头,他从没来过这种富家子弟的聚会,也不屑于与这群酒囊饭袋交流。但听了颜祯一番话,却不禁有些庆幸他今日来了。
颜祯抬手,在空中隐隐勾勒出一张宏大的图:“南方与北方之间只留了一条官道通行,而这条官道并不平坦,需得翻过十重大山,才能到达北方。为何不直接取中路而行?”
对于路途如何遥远险峻,祝戎是深有体会,他几乎很少回皇城,回一趟就得耗上半个月,寻常人哪能吃得消这般折腾?他沉声回复道:“若想中路通行,便得将凌曲洲作为官道的一部分。”
颜祯颔首:“不错,若是凌曲洲能打通,成为官道一部分,便能作为中间地带,令南北相衔。”
他挥手一指,仿若指尖执着定江山的棋子,妥帖又精准地放在权谋的棋盘之上:“凌曲洲一旦成了中心,便能建造起粮食枢纽,南方将余粮存储于此,北方平常便从此处调拨,再一路分发给十三城,每城都可建立粮食枢纽。”
祝戎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得高亢:“如此一来,不必为了一车粮食翻山越岭!就放在了我触手可及之处!”
文魏也忍不住拍手叫好:“南方散粮皆汇聚于凌曲洲,凌曲洲将粮食分发给北方诸城,此实为天下粮仓。”
颜祯说罢,又有些新贵站起来发表了看法,但有了天下粮仓的珠玉在前,后面的回答都显得平平无奇。集英会结束后,文魏第一时间叫住了颜祯,“颜公子,天色还早,不如来我府上一叙?”
颜祯不急不缓道:“那便多有叨扰了。”
心照不宣的默契,颜祯早便猜出了文魏的身份,文魏似乎也看中了他。
“哟,祝将军怎么还在?”文魏眼角一瞥,就瞅见了祝戎高大的身影,便口无遮拦道:“您这乍一站我旁边,真挺碍事的。”
祝戎脸色一黑,半晌憋出一句:“我去你那住几天。”
祝戎实在是迫不得已,他那将军府好久没回,到处都是灰,抬脚就是灰蒙蒙一片,吸到鼻子里还能打几个喷嚏。因为祝家几乎常年在北方,这皇城受封的宅邸反而就闲置了,一直处于无人看顾的状态。
别人他也不熟,唯一还算熟人的就是文魏了,便厚着脸皮赖在人家府上了。
文魏笑眯眯地将颜祯推出去,眼角余光扫见王吉也想往这儿赶,但怎奈那个小太子不安生,闹着要去看舞姬表演,压根脱不开身。
嘿嘿,王老头儿,这人才,可就归咱们提刑按察司咯!文魏越想越觉得美滋滋,他那儿本就缺人,大理寺的那个荀羊是个死心眼,办案只会遵循法条办事,一点都不会灵机应变。想调取个档案什么的,非得经过皇上的批准,皇上那么忙,哪有空每天给他批准?
未来这些就交给颜祯去办吧!文魏乐了一路。
项磊眼睁睁看着颜祯离开,再看看这个小小年纪已经喝醉了酒的太子殿下,恨不得原地遁开。
偏生这太子喝醉了还嚷嚷着要看舞姬,抓住了项磊的手,摇摇晃晃神志不清道:“你瘦,仔细看看长得也挺不错的,就你了!跳个,额,跳个舞给本太子瞧瞧!”
项磊拳头握得紧紧的,恨不得把他弟弟揍死在这里,嘴上却赔笑道:“殿下,舞姬马上就来。我去给您催催。”
他说罢,飞快地奔跑出去。
文魏掀开马车帘子,砸了块碎银子到祝戎怀里,道:“劳烦祝将军帮我们买两斤青梅干!”
祝戎看着远去的马车,停留在了青梅干的摊子前面,阴沉沉地说道:“两斤,酸不死你。”
“将军留步!”他刚提起包着青梅干的油纸,便听见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不必转头,他似乎已经能猜到是谁,便停下了步子。
身后的人口齿清晰,带着微微的喘息:“将军在皇城留多久?”
祝戎转过身,低头看着冬日里满头大汗的小男孩,抿了抿双唇,平静地说道:“我没有收你为徒。”
少年抬头,眼底映着烈日的璀璨光环,耳畔的青石微微摇晃,他没有半点犹豫与疑惑,只是坚持道:“将军带我一起离开吧。”
祝戎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头:“你要与我去北方?”
少年眸间带着狠厉与决绝,祝戎仿佛看到了他蕴藏在骨子里的那股摧枯拉朽的绝望与希望。
他手一抛,将一颗青梅干砸到少年手中。
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说道:“七日后,逾时不候。”
少年愣了愣,突然咧嘴笑了,笑起来带了些癫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