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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本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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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季秋身为荀羊的独子,是被锦衣玉食照顾着长大的。他姑是正当宠的荀贵妃,荀贵妃儿子就是那小太子项驰远。
颜祯温了酒,荀季秋搓搓手,端起来一饮而尽,喉头痛快地叹气:“还是永宁的酒好喝!我猜猜,可是早春时酿的天山雪?”
颜祯给他再满上,眼中带着笑,“这酒连我师父都没给,知你喜欢,便一直留着呢。”
荀季秋听了甚是愉快,咂摸着嘴,口腔中弥散着一股桃花的香气。这天山雪是他早春时看着颜祯酿的,摘的都是上好的桃花,取的是清早柳叶上的露水,封坛后等到冬至,经过酷暑冰寒,酒液澄澈清爽,如食鲜泉。
荀季秋品着舌尖的酒香,摇头长叹:“可惜了,日后永宁怕是忙于政务,再无闲暇酿酒。”
颜祯一手捏着酒盏,一手揽着坐他膝头的男孩,坦然道:“子季若想,随时问我要便是。”
“我与你相识这么久,一直以为……以为你会继承妙法师父的衣钵,悟彻大道。”荀季秋斟酌半晌,还是开了口。
颜祯倒是毫不在意,笑着给他递酒:“子季高看,我是俗人,无心修禅。”
荀季秋自嘲道:“若永宁也算俗人,那我遇上的那些人又算什么呢?”他顿了顿,搓了搓脸颊,将手中的锦囊递过去:“罢了罢了,怎的越说越不对了?来,看看这个!”
颜祯接过锦囊,从中拿出一块香樟木牌子,上面刻了“集英会”的字样。项磊见了这木牌,脑海闪过小太子腰间挂的牌子,似乎也是这般样式的。这与小太子有何关系?
荀季秋放下酒盏,正了正衣襟,道:“后日便是集英会了,听闻这次会有三司的主事来挑选英才。永宁,这东西,你用得到。”
颜祯不急不慢地打量着手中的木牌,道:“听闻集英会的邀请素来只发与权贵,虽然科考每年都在进行,可真正得到重用的寒门子弟却寥寥无几,朝廷上几处重要的官职皆是内许了。”
荀季秋嘲讽地勾了勾唇,不屑道:“有人考场舞弊也能到皇上面前去伺候,有人寒窗十余载得不到一个抬轿的机会。我不欲与这些人为伍!”
颜祯眉眼弯起来:“子季好风骨!既然赠与我,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荀季秋难得是个文人秉性,虽生在富贵家,却不染富贵病,撇撇手道:“尽管去便是,那拦门的人只认牌子不认人,永宁大可放心!”
项磊坐在他膝头,起初还觉心跳不止,后见二人饮酒畅谈,他只觉自己多余起来,坐在颜祯的膝头,简直是如坐针毡。
颜祯翌日醒来,项磊已经离去。他拉开门一瞧,门口的积雪上只留了一道脚印。
这孩子竟是趁着夜色,一声不吭独自离去了。
颜祯抬了抬手,手腕上系了圈红绳,系法拙劣,绳结像是胡乱给纠缠在一起的。
小公子举着手腕忍不住笑着,这孩子的道别都如此与众不动,真是捉摸不透,还挺有意思不是?
于是无奈摇了摇头,也不去管那截突兀的红绳了。
小太子外出京兆寺参拜了两日,金贵得不行,嫌弃京兆寺的地龙没有他太子殿的暖和,于是一行人挨到第三日便回去了。
“殿下,外边有人找,是……是那日出宫遇上的聋子。” 项驰远跟前的这个小侍卫,那日被项磊扇了个巴掌,记恨在心,便是禀报也不得好话,直接一口一个聋子说了去。
他本不愿禀报的,若是那聋子愿意等,那便等,晾着他让他好好看看,谁是得罪不起的。
谁知那聋子突然逼近他,好家伙,一回神,就发现一个尖锥直接抵着自己腰了!偏生聋子还满脸和煦,说出口的话却是威胁:“若是不去,以后只怕也没机会去了。你说,太子院里这么多人,少你一个,会怎样?”
不会怎样,以太子的性情,恐怕根本不会在乎他们是死是活。
项驰远刚回宫,听到那大皇兄来了,顿觉稀奇,一脚踹开给他敲腿的丫鬟,道:“去,叫他进来。”
项磊换了一身有些褪色的黑色袄子,步履坚定,缓缓走上前问好道:“太子殿下安好?”
项驰远虚岁刚满十一,个子窜得倒是快,跟长期挨饿的大皇子比起来,二人个头竟也差不了多少。
他托着腮帮子,翘着脚晃悠:“好,看见皇兄来了更好了!” 说罢,嘴角咧开一丝恶劣的笑意。
项磊侧过头,左耳的青石耳挂在鬓发间若隐若现,眼睛扫过桌上散乱的书卷,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莫要取笑我了,我哪点比得上殿下呢?”
项驰远惊讶地跳下凳子,问道:“你耳朵不聋?”
项磊眉毛一挑,微微躬身,佯作惶恐道:“昨日不知怎么的,高烧了一晚上,醒来便竟能听见声音了。”
项驰远将信将疑,缓走几步接近他问道:“皇兄倒真是……”
项磊低着头,目光沉静,似乎不怕太子审视,但又害怕太子审视:“本以为口口相传的那些志怪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余兴,等到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觉世间奇妙。”
项驰远不置可否,一脚率先就踹上项磊的膝盖,将人直接踹得跪在了地上,他居高临下道:“既如此,你在怕什么?”
项磊双膝磕在地上,暗暗咬了咬牙,畏缩地伏于地面道:“太子殿下威风凛凛,只是见到面,便觉自惭形愧,无地自容。”
项驰远看了他片刻,忽然笑道:“对了,还没问皇兄,来找我是为何事呢?”
项磊眼珠上移,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十一岁男孩精致的脸,语气恭敬道:“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元夕出去一趟,长了不少见识。其间拜访了一座小庙,得了个世间罕见的珍宝。”
项驰远顿时来了兴致,眼睛睁大了道:“什么宝贝,说来听听。”
项磊挪了挪自己的膝盖,道:“传说有魂玉,能摄人心魄。谁得了那玉,便可令一人对他言听计从,不可反抗。”
项驰远闻言可兴奋起来了,但又将信将疑道:“真有那玉,你又如何能知晓它有摄魂之效?皇兄是瞎编了逗我玩呢?”
项磊连忙道:“元夕那日我被禁军拦在了城门口,多亏了太子殿下出手相助,才得以出城。如今也是念着您的好,想报答。”
见项驰远鼻孔里直哼哼,项磊抬手,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块乌漆嘛黑的石头,双手呈过去道:“便是此玉了。”
项驰远接过去,横看竖看也不过是块石头,冷笑道:“好你的大皇兄,骗小孩呢?我自幼便见过珍宝无数,你这不过是块石头罢了,诓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项磊摇头,颇为自信道:“摄魂玉乃天下瑰宝,颜色如墨,自然看着像石头。” 说罢,他眸中闪烁着灼热,声音也放缓了:“太子殿下若不相信,可直接试验。”
项驰远将那黑玉抛来抛去,突然咧嘴笑道:“皇兄,深宫好久没有见过猫猫狗狗了,寂寞得很。”
项磊眉毛一跳,抬起头,盯着他的手,慢悠悠道:“殿下,此玉虽摄魂,但若你不下达清楚指令,它便无法生效。”
项驰远似乎有点恼了,低下头仔细端详跪在地上的男孩,道:“对了,前些日子有个叫什么的?就是那做糕点的,叫什么?”
一旁的小侍卫战战兢兢道:“回殿下,那是小灵子,因为桂花糕里没桂花,您已经将他杖毙了。”
杖毙?项磊闻言,心头一颤。能想到他弟弟有多顽劣,但没想到是被惯坏到了这个地步。
他对上了项驰远的眼神,轻眨两下,微微张了口:“汪!汪汪!”
满堂愣怔,谁也没想到大皇子竟说来就来,不带半点含糊。
虽是个不得宠的残废,但好歹还有个皇子的身份在,岂能料到他这么拉得下脸。
项驰远愣怔了短短一瞬,顿时眉开眼笑,拍手直叫好:“哈哈!真不错!皇兄啊,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看见皇兄来了,可不就更好了吗?哈哈哈哈!学得可真像!”他笑着捂住肚子,恶劣地凑上去问道:“皇兄,你既然都说了,世间稀奇古怪的事情多得很,该不会……你就是什么狗精?哈哈!狗精变的吧?”
项磊扯着嘴角,低下头去不接话。
项驰远看他隐忍的样子,更是忍不住内心的雀跃,玩心大起,扫了眼一旁战战兢兢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腿一软没端稳水杯,几滴水珠洒在了他脚边。
太子很是不耐烦,皱了皱眉,又像是寻到了更好玩的东西,将手中的黑玉抛过来抛过去,道:“那这次我便清晰下令,看看皇兄是撒谎呢,还是真的。”
项磊眼角的余光扫了眼那小太监,面色不变:“殿下请。”
项驰远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说道:“小福子水都端不好,你说,是不是该罚?唉,可是罚点儿什么呢?想这些真是太费劲了,不如,皇兄替我罚小福子吧!”
那小太监直接吓得瑟瑟发抖,伏在地上直磕响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殿下,再给小福子一次机会吧!”
项驰远置若未闻,捏着那块黑玉,笑着看项磊:“我这回的指令,下得很清楚了吧?”
项磊手握起拳头,又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几回,慢慢站起身,走到了小福子跟前。
然后阴沉着一张消瘦的脸,一把将小福子的头发揪住了往后扯,将头给扯起。
小太监的瞳孔骤然瞪大,倒映出一只骨节突出的手,倒悬的指尖像一把锋利的刀,毫不犹豫地对准他的眼睛刺下。
项驰远被他果决的狠戾骇住,饶是他经常杀人取乐,也没见过如此可怕的场面。
小太监凄厉地哀嚎,眼周被猩红晕染,大皇子苍白的手指夹着一颗生挖下来的眼珠,抛到了项驰远脚下。
他指尖滴着血,面无表情地看向小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