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火》快活小钢镚

3、稚鸟

　　颜祯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只当他不愿意告知原因，便也不多问，绞去衣袍的水，道：“你在这儿等你爹娘，好吗？不要乱跑。”

　　项磊见他似是要走，一下就急了，一把攥着了颜祯的袖子就是不松手。

　　颜祯冷得牙齿打架，面色都泛起青白，管不了那么多了，道：“既然你要我，那我便先带你走，先去换身衣服，再帮你寻爹娘，可好？”

　　项磊没懂，眨了眨眼睛，手哆哆嗦嗦地抓紧颜祯。

　　颜祯心里头纳闷，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嘴皮子恁不利索？但是冻得头疼，便干脆抱起项磊，去香烛摊取了蜡烛，匆匆飞奔回风雪寺。

　　项磊瑟瑟发抖，两人都湿淋淋地贴在一块儿，颜祯的胸口显得格外温暖，小孩儿就像初生的小狗，直往公子怀里钻。

　　颜祯气喘着回了小院，颜自成这老头不知又去了哪儿，灯都没点，屋里一片漆黑。

　　他推开门，将男孩放在椅子上，又摸索着点了盏蜡烛。

　　屋里小，他又去生了些炭取取暖。男孩偷瞧他侧脸，被烛火映照得轮廓愈发分明，细软的长发垂在脸侧，衣袍紧贴着勾出一道劲瘦的身形。

　　“愣在那儿做什么？过来些，好取暖。”公子转头对他招呼道，眼眸被细微的火衬得流光闪烁。

　　项磊见他招手，便抿了抿嘴，跳下椅子走过去，坐在颜祯身旁，炭炉暖融融的，让他疲惫又冰冷的身体慢慢舒展。

　　颜祯挨不住冷，站起身来，褪去湿冷的衣袍。衣料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男孩眼角扫到公子的身体，可真是，看着像块温玉似的……顿时抱住膝盖，耳根子通红，眼睛死死盯着烧红的炭。

　　“嘶……阿嚏！” 颜祯脱光了衣服，赶忙换上干爽的袍子，还是打了个喷嚏。

　　项磊没听见，但是颜祯的动作很明显是在擦鼻子，许是为了救他，反倒让自己感冒了。顿时内心涌起愧疚，眼眶也红了：“抱歉……”

　　颜祯系带子的手一顿，弯腰笑道：“无妨无妨，倒是你，唔……我这儿可没有适合你的衣服……”他思量着，忽然一拍手道：“我儿时的衣服还在，旧是旧了些，还是好的，你等等，我给你。”

　　项磊见他转身去翻衣箱，第三次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忘记把青石耳挂带出来。

　　不多时，颜祯便抱着一套红袄子出来了，对项磊道：“来，换衣服。”

　　小孩儿眨眨眼，没动。

　　颜祯疑惑地看他，以为他不乐意在别人面前脱衣服，毕竟这小孩儿很是害羞。便好笑地说道：“我转过身，你换。”

　　项磊不知为何，想把自己的残疾藏起来，不想让颜祯知道。于是硬着头皮猜出来了，是要他穿那套红袄。

　　二话不说就开始脱，换得可快了，颜祯转身没多久，袖子就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男孩身着他的小红袄，站在那儿怯生生道：“换好了。”

　　颜祯借着烛火打量他，许是长久的营养不良，导致他面黄肌瘦，如今落了次水，更显苍白病态。

　　但是眼窝深陷，眉骨很高，骨相极佳。他这身衣服，还是9岁时师父给他买的新年礼，穿了之后师父夸他唇红齿白像个年画娃娃。穿在小孩身上，给他提了好些气色。

　　项磊只觉得鼻尖都是颜祯身上的香味，若不是公子就在这儿，他好想埋在衣服里深吸口气，这味道让他安心。袄子松松软软，他只觉心底莫名涌动着名叫欢喜的情绪。

　　脸颊一热，颜祯将手贴在他的脸上，皱着眉道：“怎的脸上还有血印子？”

　　项磊心头一滞，将脸蹭他柔软温暖的掌心，当真像条小狗一般。

　　而此时的翠萍和小全子，正慌乱地到处寻找大皇子。

　　小全子怪罪翠萍：“都怪你出的馊主意，让他一个人待在原地，我们去逍遥快活。你也不想想，他能听吗？！”

　　翠萍也委屈，她不过是憋闷得久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得时时刻刻看着那聋子，都不能偷会儿闲吗！于是回嘴道：“你若不想玩，大可以拒绝，可你也跟我一块儿去了，这事你可没得装好心！”

　　小全子看着老实，实则心思比翠萍还深，眼珠滴溜溜转那么一圈，道：“反正大皇子平日也不受待见，咱们那东相院平日里是鸟都不理的地方。失踪便失踪了，谁还能察觉？”

　　翠萍被他一番话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但又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于是凑近道：“你的意思是……？”

　　小全子觉得自己主意大，这会儿笑得好生得意：“咱们这些当下人的，若是没跟上一个好主子，这辈子恐怕就得烂死在那一隅。可现在机会来了，咱们干脆远走高飞，天高皇帝远的，宫里丢两个下人，想来也不会撒下天罗地网去找。”

　　翠萍被他这番话哄得着实心动，脑袋里还哪有什么失踪的大皇子，已经开始想象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你耕田来我织布，不用去伺候人，多快活！

　　这两个人一合计，顿时就把大皇子抛在脑后，当晚就一起出城了去。

　　项磊挨着颜祯睡得特别好，破天荒地一点儿噩梦都没做。醒来身旁的人虽已不在，鼻尖却仍留着寺庙里特有的香气。

　　窗外下着雪，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蹲在梅花树下鬼鬼祟祟挖地，背上落了些细雪。

　　项磊趴在窗上瞧，约莫过了半柱香，只见一人提着一篮子吃食踏雪而来，走近些，热气呵出来，白蒙蒙地飘散在眼前。

　　那人鼻头泛红，见老者偷摸着挖梅花树，顿时眉毛皱起，不知骂了什么话，上前就是一顿数落。

　　项磊看着好玩儿，虽耳畔死寂，心却热络。

　　那老头儿嘟嘟囔囔，怀里抱着一酒坛子不肯松手，颜祯无奈便随他去，只叮嘱道：“师父这般不爱惜自己，我倒也没必要再转达二娘的话了。说了反正师父也不听。”

　　他故意的！颜自成看着自己徒儿这副狡诈嘴脸，狠狠咬牙，问道：“你二娘说什么啦？跟为师说道说道？”

　　颜祯挑眉，眼睛都不带看他师父一下：“说她这辈子最看不得喝酒的男人了。”

　　颜自成别着嘴，硬着脖子道：“胡说！二娘上回还说我身上好闻呢！”

　　这老不尊的……颜祯差点儿把手里的竹篮合在颜自成脑门上。

　　颜自成埋了那坛子酒，巴巴地说道：“好了，乖徒儿，好永宁，现在跟师父说说，二娘都要你转达些什么？”

　　二娘是乾午门口卖早点的寡妇，虽年岁已高，但生得是端正的。颜自成喜欢去她的早点摊子，且总叫一碗云吞，日复一日，风雨无阻。

　　颜祯推了门进屋，回道：“叫你有话就直接问她吧，莫要再烦你徒弟了。”

　　颜自成明白自己被这小子摆了一道，但也不恼，瞅了瞅天色——下着雪呢，天色自然是灰扑扑的。

　　便从梅树上折了枝开得正盛的红梅，笑眯眯地去找他二娘去了。

　　颜祯进了屋，便搓着手哈气，瞥见项磊老老实实站在窗边，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样，顿时笑了：“醒了？过来吃早点。”

　　项磊犹豫着，不知作何反应。

　　颜祯打开竹篮，里面竟是装了个红木食盒，打开盖子，一股热气儿就钻入项磊肚子。

　　小孩儿悄悄吞了口唾沫，是他难得吃到的冒着热气的面条。

　　清汤寡水，上面有青菜，却再无其他了。是素面。

　　颜祯将面摆在桌上，一回头见小男孩仍在原地发呆，不免有些疑惑。

　　该不会……是有耳疾？

　　他对着男孩招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长条凳子，项磊看到他的动作，立刻便过来了。

　　颜祯之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将那碗面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吃。

　　屋内炭火不多，日头升起来之后，炭火便不可再点了。颜祯冻得指节红彤彤的，捏着手指看他吃。

　　一碗面吃得这么香，明明什么菜也没加。倒是像极了他刚逃出来的时候……是了，他颜祯不是个什么大好人，却救了这孩子，又收留了他，还真是与自己儿时过于相像的缘故。

　　院门轻响，有客来访，隔着老远便听见利索的一句“永宁！”

　　颜祯连忙起身相迎，项磊嚼着口中的面条，隔着窗看小公子热情地与人相拥，突然有点食不知味。

　　来人是颜祯好友荀季秋，他爹是大理寺丞荀羊。荀季秋是新贵，一年前携侍从同游郊外，来到这风雪寺，遇上了在寺中诵经的颜祯。

　　荀季秋性子热络，又通诗书，自然与颜祯一拍即合，后来几乎日日来访。

　　荀季秋抱着颜祯，恰好视线对上了在屋内的项磊。

　　顿时心中一惊，那小孩的眼神凶狠得不行，似乎下一秒要冲上来撕碎他。

　　颜祯松开他，招呼道：“雪天路滑，听闻茶马道都封了，你还出来做什么？快快进屋。”

　　荀季秋回过神来，晃了晃手中的锦囊，笑道：“永宁开春便要入宫了，我特寻来给你送贺礼。”

　　二人进了屋，项磊已经吃完了面条，固执地坐在位置上不动，客人来了还直勾勾瞪着对方，很没眼力见的模样。

　　屋内只有这么两条板凳，颜祯弯下腰，双手抄住小孩儿胳肢窝，将人直接抱在自己膝盖上，坐了下来。

　　项磊顿时浑身僵硬，双手不自然地交叠在一起，戒备的眼神也被慌乱代替。

　　荀季秋看着他，颇感奇怪：“这小孩儿打哪来？”

　　颜祯似乎感受到了他紧张，便捏了捏他的脸，道：“路上捡来的。”

　　“哈哈哈！永宁当真是幽默！那何时再给人送回家呢？” 荀季秋禁不住乐了，摩挲着手中的锦囊，直视着项磊。

　　颜祯垫着脚，颠了颠小孩儿，把人颠得耳朵通红，笑道：“季子怎的这么迫不及待送人离开？我待会去万事亭问问，让亭长发个布告吧。”

　　项磊心底慌乱，手便紧紧揪着颜祯的衣袖，像只雏鸟依恋自己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