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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暗尘马去 明月人来(上) ...

  •   九宫山上还忙着清算太子党羽,京城的大小官员们已经开始绸缪站队。二圣膝下,如今只剩晋王与辰王二子,晋王沉稳,辰王善战,谁会为成为新的皇储,朝堂民间议论纷纷,一时间成了京城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话题。

      阮萌记挂巴东的疫情,顾不得手臂的伤,早早告辞下了山,去城郊的作坊,研制青蒿提炼之法。下到半山腰,回首往山上望去,只见翠微苍苍,殿宇掩映,仿若仙宫。自己每往山下多走一步,便离山上那人越远一步,她心中虽然万分不舍,但自知许青天眼中唯阮明月一人,自己留在那里,也不过是徒自伤心难过而已。

      她正自伤感,却见一棵树后,露出半截青衫。微微寻思,便出口唤道:“子衿,你是来送我么?”

      树后那人没有动,过了片刻才从树后面转出来,果然是子衿。“公子,说你有伤在身,让我护送你回京城。”她原本是暗中护送,只是没想到被阮萌瞧破,所以只好现身。

      阮萌心想,唐棣他们这时肯定要忙着帮晋王谋划,赵韩坚和他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找她麻烦,便道:“我这些小伤不碍事,倒是唐棣他们在上山,你还是保护青天大哥要紧。”

      子衿瞧了她半天,似乎有话想问,过了半晌,才说:“我问你一件事。你可知道你从阮府里拿到的解药是什么?”

      阮萌不知道她如何忽然提起这个,道:“我没打开看过,我不知道。”

      子衿问:“我抢走你的解药,你是不是很恨我?”

      阮萌摇摇头:“明月姑娘身中剧毒,唐棣又常以解药为饵谋害青天大哥,便是你不抢去,我本来也是要给青天大哥的。”

      子衿的双目凝视阮萌,仿佛要看清她脸上每个细微的神情,不知过了多久,她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那种表情,阮萌也曾经在阮明月脸上瞧见过。她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子衿的视线已经从她脸上转开,垂着眼帘,微微摇了摇头。“你这女人,你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阮萌说不用护送,但子衿还是将她一路送到了城外的作坊,然后才离开。

      金不换恰巧也在作坊,听阮萌说起巴东的疫情,也就帮忙一起研制制药的机器。金不换擅长作机关,于是在阮萌的建议下,作了几台简单的离心机,蒸馏桶,用于分离药液。

      巴东疫情据说越发严重。有几个富贵人家泄下不止,便日夜兼程快马赶来京城寻求名医。京兆尹早下了命令,不许巴东之人进城,只许住在郊外。这些病人求告无门,听说阮萌的作坊正在研究救命的草药,便都求告上了门。

      阮萌跟着宫内委派的几位善治时疫的太医药师治疗病患,每日清早一起去山中采药,回来后又参与炼药,试着用研制出来的机器,或干燥,或碾磨,或煎煮,或分离,或萃取,或蒸馏。傍晚对当日的试验进行记录,对比种种方案。到了晚上,旁人休息了,她又去守夜,照看染疫的病患,记录用药的疗效。

      金不换见她不眠不休,比去九宫山之前又瘦了许多,忍不住叹道:“小萌,就算你是岐伯转世的活神仙,照这样熬法,那也很快飞升见黄帝去了。”岐伯是道家名人,因为《素问》便是托他与黄帝之名,讲解医理,所以也被称为医圣。

      阮萌自然知道金不换是看她操劳过度,在劝她休息,当即一笑:“我总想早一日炼成药,把炼药之法送到渝州,巴东或许便会少死许多人。李继宗在疫区,也不知有多危险。一想到那边每天都有人死,我哪里还睡得着觉?”

      金不换看她眼下浮肿,问:“你已经几天没睡了?”

      阮萌摇摇头,其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但她不想金不换担心,便想转移话题,正瞧见他穿了一身青灰道袍,便问:“我见过一组生辰八字,你能帮我解一解么?”

      金不换笑道:“那可是我的老本行了,谁的八字,难道是你心上人的?”

      阮萌回忆了一下阮府密室的那块玉佩背面的字,道:“乙巳、庚辰、甲辰、丙寅。”

      金不换一边拈着手指验算,一边翻查命书,口中念念有词:“乙巳属蛇,年干金车舆,日支华盖,孤辰寡宿,龙虎拱门……纳音覆灯火…………”他一边念着,一边眉头皱得越紧。

      阮萌听得一头雾水,问:“怎么了?”

      金不换抬起头道:“你不知道,这八字可厉害啊……”他见阮萌还是一脸懵懂,便解释道:“这八字的主人属蛇,蛇乃龙潜,阳气潜藏,蛰伏以待飞升。金车华盖,龙虎拱门则注定一世富贵双全。再看这纳音覆灯火,乃人间夜明之火,以木为心,遇阴则吉,遇阳不利,照日月不照之处,明天地未明之时。”

      阮萌还是听得迷迷糊糊:“说我能听得懂的吧。”

      “四个字:贵不可言!”金不换道,“不过……这八字也有个大妨碍。你看,这日主克母,年支寡宿,端的是孤辰寡宿的命格,说白了就是这八字的主人,虽然富贵无极,位高权重,但很可能幼年失怙,且一世孤寡。”

      阮萌虽然不怎么相信这些命理占卜之言,但心里也会不由得想,这个玉牌被藏在阮府,不知道会是谁的呢?

      经过十来日的辛苦,那些时疫病患好了七七八八,而炼药的法子也有八九分成熟。阮萌将设备制作之法,草药配比及炼制之法,一一录成文字,誊抄干净,与几位太医一起签了名字,让宫使快马加鞭赶在日落城门关闭前送去给二圣请批。

      她这边看着宫使快马刚走,只见远处一个少年向着作坊飞奔而来。等他走近,阮萌认出来这个是李继宗的弟子李不恐。因为皇帝内经有云:“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所以李继宗给弟子取名:不怒,不喜,不忧,不思,不恐。这次去巴东,李继宗带了几个大弟子,李不恐才十四五岁,所以就留在了京城。

      李不恐奔到阮萌跟前,气喘吁吁:“阮姑娘,不好了。我师傅他……”话没说完,眼睛已经红了,声音也带了哭腔:“师兄飞鸽传讯回来,说师傅也染了病,他们那边药草早已告罄多日……”

      阮萌一听,忙带了他回到作坊,将炼好的药粉装了瓶瓶罐罐,又装了纱帐等防蚊织物。其他一些病愈的人原本都是巴东的富贵之人,感念阮萌的救助,也主动提出,愿意带上李不恐和所有炼好的草药一起赶回巴东。

      “希望李继宗能挺得过去。”阮萌心中十分担忧。她知道此去路途遥远,便是日夜兼程,也要十几二十日,只希望李继宗能坚持到草药送到,也希望这一路上穷山恶水,也不要出什么岔子。

      等他们套好车马,备好粮草药粉从作坊里出来时天色已冥。阮萌心中仍旧放心不下,问李不恐:“辰王与你师傅交好,你这次去巴东送药,若有他兵马护送,或许更加妥当?”

      李不恐坐上车头,道:“阮姑娘不知道么?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辰王殿下大婚啊!我们可见不着他。”

      阮萌本已多日未眠,只是强行撑着,此时听见这话,只觉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你说……他今日……大婚?”她喃喃道:“竟……没人……告诉我……知道……”

      李不恐道:“阮姑娘一直在城外所以不知道。太子谋逆一案,杨左丞查得天翻地覆,抓了好多人,说是太子一党的余孽。好些人不过是以前得罪过杨家,也未必就是真的逆贼了……有人私下嘀咕几句,第二日就被抓了。连积善药铺的王掌柜也不见了……听说,辰王平乱有功,二圣问他要赏什么。我们老百姓都说,那非得要个太子当当不可。谁知那辰王却只求和阮家的女儿结婚……也幸好有这么一场大婚,二圣大赦天下,想来那些牢里的人不久就可以放出来了……”

      李不恐正说着,京城方向忽然传来隆隆炮仗声,随即无数烟火二连三在京城上空升起,火树银花,灿灿生辉,将天空照得一片雪亮。而城南的郊野,一轮明月孤零零的挂在天上,比之远处的烟火黯然失色。

      烟火璀璨,如星如雨,照在阮萌的脸上一闪一闪。李不恐侧过头,瞧见阮萌一脸煞白,关切地问道:“阮姑娘,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阮萌摇摇头,缓缓道:“没事。你快出发吧,别让你师傅等久了……”

      李不恐向着车夫点点头,满载药粉的十来驾马车牛车就一齐往出发南边去了。阮萌一直目送他们走远。回首怔怔望着京城漫天的璀璨光华,心头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金不换从作坊里出来,见阮萌站在风口看着烟花:“哦!原来在看辰王大婚啊,王子的气派就是不一样。听说辰王妃美貌绝伦,长得像月宫里飞下的嫦娥呢。”

      他见阮萌一动不动,身形薄得如一张纸,站在风里头摇摇欲坠,便来拉她:“好了,别看了。你都好多天没合眼了,总算药都装走了,你也该稍稍歇一歇了……”

      阮萌像一块木头一样,被他拉着走了两步,却再不动了。金不换回头去看,“啊”的一声惊叫出来。只见阮萌面如死灰,双眉深蹙,牙关紧抿,一手死死抵着心口,仿佛痛到极致。

      金不换一边扶着阮萌,急得大叫几位太医的名字。却见阮萌双膝一软,一手支撑,跪在地上,口唇一张,“噗”的一下,一口鲜血疾喷而出。随即,身子一歪,往一边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剧烈的抽痛将她唤醒,连同背心,四肢,无处不痛。门外是那几个太医的低声交谈,有些说要用清热发散之药,有些说要用镇定麻醉之剂,絮絮叨叨却没个定论。

      阮萌痛得蜷缩在床上,屋外的月光透过枝叶,在窗户上落下斑驳的影,随着夜风摇动,似山间出行的魑魅。她隐约想起上一次在东宫府里听到的李继宗和另一个人的交谈。“情花三出,神仙难救……”

      她轻轻揭开自己的衣领,低头看去,只见朦胧的月光下,雪白的肌肤上三瓣花瓣,猩红如血。
      忽觉喉咙口又是一阵甜腥,她俯身弯腰到床沿,一张口,地上顿时又溅出几朵血花。

      忽然,窗户微微一掀,一个人窜了进来,一眼瞥见地上的血迹,蹲在阮萌床前,将一颗药丸塞进她口中:“是我,云潜。”他压低声音小声道。

      “主子让我暗中照看姑娘,我刚才见你吐血晕厥,大胆问一声:姑娘心口可是已有了三瓣花朵?”

      阮萌没想到云潜居然会知道这个,但是她已经浑身痛得没力气说话,只勉强微微点了点头。

      云潜脸上神色顿时变得十分紧张,但他仍是小声说话:“主子有办法救姑娘,姑娘可信?姑娘若信,我这就带你走。只是无论到了何处,姑娘万不可开口说话。”

      阮萌心口绞痛非常,全身无力,根本已经无法作答。云潜便当她应允,当即将她背在身上。

      门外几个太医尚自争执不休,云潜往窗上一撑一跃,便悄无声息背着一个人翻出了屋子。

      可是没走几步路,忽然月光下两道银弧一闪,子衿从屋顶上跃下,双手持了一尺来长的峨眉刺,拦住云潜去路。

      “人放下,让你走。”子衿冷冷道。

      云潜果然将阮萌放下,“好。”可是话音未落,他纵身一跃而起,长剑先发制人,以攻为守,裹着无数剑花,直攻子衿门面。

      “当”“当”“当”“当”数声响过,长剑和峨眉刺在半空一连数下硬碰,击出火星无数。屋子里面的太医们,听见声音,纷纷绕到屋后来瞧。只见一青一黑两道身影缠斗在一处,打得难分难解。

      云潜知今日要带走阮萌,非要打倒子衿不可,不但手下毫不容情,也试图以言语让子衿分神。他口中道:“子衿,你今天拦在这里,许青天可知道?”

      子衿冷着脸并不回答,只双目紧盯云潜,手中峨眉刺点刺转掠不断递招。

      只听云潜又道:“你家公子洞房银烛,春宵一刻,你不去暖房伺候,却在这边吹凉风,有什么意思呢?”

      子衿脸上黑气一闪而过,显然怒极,下手便有些仓猝,瞧云潜左肩露出一个破绽,便连忙挺身疾攻。谁知云潜却是故意,早已经备下后招,只等她右手峨眉刺当肩刺来,顿时剑尖点她右手手腕,随即一勾一挑。只听“蹭”得一声,云潜左肩豁了一条口子,但子衿右手的峨眉刺已被长剑挑开,飞手脱出。

      云潜武功在她之上,眼见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愿再与她缠斗,低声道:“子衿姑娘罢手吧。”随即便又到墙边,要背起阮明月。

      谁知子衿冷冷一声“休想”,挺着峨眉刺又一跃到了两人跟前。这次她左手刺尖却不直向云潜,而是指向阮萌。

      阮萌只见一点银星飞向自己眼前,但哪有半点躲藏的力气,只能靠着墙壁,不由自主地闭起双眼。

      “卑鄙!”云潜低声一喝,长剑一抖,拨开阮萌眼前一寸的峨眉刺。

      “论卑鄙比不上唐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子衿咬牙道,她自知不敌云潜,手中峨眉刺便索性一直向阮萌招呼。“阮萌取到的解药是什么东西……唐棣好算计!”

      云潜低哼一声,但见子衿招招都递向阮萌,快狠毒辣,毫不留情,只能拼了全力护她安全,一时顾不上反唇相讥。

      云潜心想这样一味抵挡下去终不是办法,必要下狠手逼退子衿,当即劲运剑尖,反守为攻,直挑子衿双目。他这样快得一下,终于将子衿逼退三步,自己立即站到两女中间,背对阮萌,好教子衿的峨眉刺一时够不到她。

      两人这边正打得如火如荼。忽然听见周围金不换和太医们一声惊呼。只见屋旁树上跳下另外一人黑衣蒙面,步伐身形犹如鬼魅,忽然闪到阮萌身边,连点她身上数重穴道:一指点在她颈部正中喉咙上方的廉泉穴,叫她发不出半点声音;又弹了她双腿小腿关节外侧阳陵泉穴教她不能走动;随即又在她肩井穴上狠狠一敲,另她双臂不能动弹。

      莫说阮萌此时痛得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就是她有力气,面对这黑衣人迅如鬼魅般的身手,那也是无法可想。月光照在那人脸上,黑巾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三角眼,以及右眉间一颗黑痣。

      云潜听得背后动静,一回头,只见那黑衣蒙面人已经将阮萌扛在了肩上。他心中大急,正返身欲追,但子衿峨眉刺追着他背脊而来,他不得不回身格挡。这么当当来回喂了几招,就听见众人不断着急地叫唤。等他终于抽出一瞬空隙,再回头去看,墙边空空如也,那黑衣人已经不知道把阮萌带到哪里去了。

      黑衣人将阮萌扛到一处没人的林中,一棵树边停了两匹马。那黑衣人寻出个一麻袋将阮萌兜头罩起,随即将她脸朝下往其中一匹马背上一扔。那马屁股上被黑衣人一刺,顿时撒腿狂奔。黑衣人骑了另外一匹跟在边上。阮萌肚子不巧顶着马鞍,随着马背欺负一路颠簸,整个人眼冒金星,几乎连胃酸都要吐出来。

      这样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云潜的药似乎稍稍起了作用,阮萌只觉得浑身没有那么痛了,只是眼皮重得很,几乎昏昏欲睡。耳朵听得外面人声嘈杂,仿佛是进了城。那黑衣人也不知什么来历,竟然可以晚上让守城士兵开了城门。

      不知到了何处,黑衣人将阮萌从马上解下,又扛在了肩上,在一道小门外三短二长,反复敲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只听门吱呀开了一线。

      阮萌迷迷糊糊几乎要睡去,隐隐约约听到只字片语,都是黑衣人在说话:“阿仪,你会去哪儿……”“你身上毒可解了……”“等一切了了,我来找你……”

      另外那个说话的是个女子,只是她说得很轻,阮萌本就要睡着了,眼皮渐渐合拢,什么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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