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雨幕微寒

79、谋划

　　武攸暨面露难色，迟迟不肯上前，他的视线落在一旁脸色微白的上官婉儿身上，欲言又止。

　　太平主动走到武攸暨身边，附耳对他低声说了一句话，武攸暨霎时变了脸色，一改之前的犹豫，将面前的太平拦腰抱起，转身朝一侧的宽大木塌走去。

　　太平双手环着武攸暨的脖颈，偏头对立在原地的上官婉儿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武攸暨将太平放到了木榻上，想要起身时，却被太平勾住了脖颈，紧接着，光线变暗，嘴角传来柔软的触感，却是太平主动吻了他。

　　“臣告退！”上官婉儿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武攸暨扭头去望去，却只看到了她略显狼狈的身影，那扇精致的木门，随着她的离去被重新合上。

　　“公主，她已经走了。”武攸暨望着近在咫尺的太平，平静地说道。

　　太平松开双手，颓然倒回木塌，轻声道：“武攸暨，对不起！”

　　武攸暨垂下眼帘，低声道：“公主何出此言？”

　　“你妻子的事，我很抱歉。”太平面带愧色，武攸暨原本有一个温柔贤良的妻子，却因为她的缘故香消玉殒，如今，还要与她这个罪魁祸首结为夫妻，他心里，只怕不比自己好过。

　　“公主多虑了，此事，与公主无关。”武攸暨温和地说道，面上并无半分波澜。他安静地凝视着太平，眼前女子容貌秀美，肤色白皙，完全不像已经育有四子的模样，可这位被武太后护在心尖上的公主，又何曾真正幸福过！

　　“武攸暨，我与你做一个交易。”太平望着眼前这个儒雅的男人，轻声道。

　　武攸暨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太平再次大婚的同时，朝堂上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革。武承嗣揣摩武太后的心意，指使周兴诬告隋州刺史泽王李上金、舒州刺史许王李素节谋反，于十三日处决，一起处死的还有依附他们的官员及两人的子嗣。

　　八月二十八日，武太后以谋逆罪名杀南安郡王李颖等十二人，又借故鞭杀了前太子李贤的两个儿子。至此，唐宗室诸王子孙几乎被诛杀殆尽，幼弱者悉数流放岭南，被牵连的亲眷达到数百家。

　　仙居殿。

　　上官婉儿捧着一本奏折，缓缓走到武太后面前，她低下头，将手中的奏折双手呈上。

　　“请陛下过目！”上官婉儿恭敬道。

　　武太后放下手中的朱笔，接过奏折，仔细地翻看起来，不一会儿，她露出了笑容，随后，提起朱笔在上面写了两个字，跟着，便将奏折还给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展开，却见奏折的下方写了两个鲜红的大字——不准。

　　上官婉儿抬头朝武太后望去，颇为诧异，这篇奏折，是侍御史傅游艺写的，意在劝谏武太后改唐为周，赐皇帝武姓。此时，傅游艺正领着关中九百名百姓跪在宫门外。

　　“将傅游艺擢升为给事中。“武太后并未解释什么，说罢，再度拿起桌案上的朱笔，继续批阅奏折。

　　上官婉儿领命退下。

　　几日后，文武百官及帝室宗戚、百姓、四夷酋长、沙门道士等六万多人联名请命，睿宗皇帝亦上奏，请改为武姓，武太后遂于九月九日改唐为周，改元天授。十二日，武太后受尊号为圣神皇帝，赐睿宗武姓，立为皇嗣，一切仪仗比照皇太子规格。

　　至此，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诞生。

　　九月十三日，武皇下令立武氏七庙于神都洛阳，立武承嗣等武氏子侄为王及郡王，武氏诸姑姊为长公主。十月，制天下武氏悉免课役。

　　同年，于洛城南丽晶门内设制狱，用以处决逆反者。凡入此门者，非死不出，人称例竟门——人入此门，例竟其命。

　　一时间，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即使与熟人相见也不敢交谈，害怕被诬陷为结党谋逆。官员们每天上朝之前，都会与家人诀别，唯恐遭到抓捕，不得生还。

　　突厥王帐。

　　自那次险些害死孟少姜后，莫提念一改之前的强势作风，不仅处死了卖药的货郎，也不再以武力胁迫孟少姜与她同寝，甚至允许孟少姜在营地内自由活动。

　　孟少姜在莫提念的小心照料下，渐渐恢复如初，对莫提念的抗拒也在慢慢减少，有时候，还会亲自下厨为她做一些中原菜式。

　　孟少姜是南方人，善于烹饪，莫提念很喜欢吃她做的东西。

　　莫莎仍旧日日守着孟少姜，但现在，她不再期待夜幕降临，原先心心念念的莫提念，成了她现在最讨厌见到的人。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莫莎渐渐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她对莫提念，不过是天真少女对英雄的盲目崇拜。而她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眼前这个坚韧又柔弱的唐军占据了。

　　“少……姜，他去打仗了，很久，我帮你，逃。”莫莎艰难地说着不太流利的汉语，表情很着急。私放俘虏是死罪，可莫莎知道，孟少姜不喜欢这里，离开，是她最大的愿望。

　　孟少姜坐在案桌前，手里拿着一只狼毫笔，正在雪白的宣纸上书写诗作，听到莫莎的话，她停下了笔，抬头对莫莎露出笑容，柔声道：“莫莎，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走。”

　　“为什么？”莫莎惊诧不已，孟少姜不是一直都想逃走吗，怎么现在机会来了她却不想走了？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孟少姜轻声道，透过被风刮开的布帘，她看着远处一座高大的帐篷，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莫莎不明白孟少姜的意思，却直觉应该跟莫提念有关，自从那次大病之后，孟少姜变了很多。

　　望着眼前沉静的少女，她莫名有些心疼，还记得，初见时的孟少姜，悍勇无畏。即使明知打不过她，却仍旧飞蛾扑火一般地与她交手，被她一次次打倒，却总会在下一刻重新站起来。

　　而现在的孟少姜，收敛了所有锋芒，懂得了隐忍，甚至还会违心地讨好莫提念。

　　莫提念这次奉命出征西域诸小国花了半个月时间，战胜后，她不顾身体的疲惫，日夜兼程赶回了营帐，当她掀开大帐布帘时，便看到孟少姜穿着突厥男子服饰，安静地坐在里面写字。

　　莫提念原本焦躁不安的心，顷刻间恢复了平静。

　　“你回来了。”孟少姜停笔，扭头朝莫提念望去。

　　“嗯。”莫提念轻声应到，她解开厚重的盔甲，随手放在一旁的兵器架上，不多时，四个突厥兵各提了一桶热水进来，往里侧的屏风后面走去，那里，立着一只半人高的大木桶。几个兵卒倒完水，齐齐朝莫提念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莫提念绕过屏风，解开自己的内衫，挺直的脊背上有几道不深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她除掉鞋袜，将光裸的身子没入水中，只留下雪白的肩背露在外面。

　　温水浸泡让莫提念觉得很舒服，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忽然，一双柔软的手抚上了莫提念的脊背，冰冷的触感激得莫提念瞬间睁开了眼，她警惕地扭头朝后望去，却看到了神色自若的孟少姜。

　　“你想做什么？”莫提念疑惑地问道，孟少姜从来没有主动亲近过她，这还是第一次。

　　“听说你受了伤，我来看看。”孟少姜摩挲着莫提念背上的伤痕，语气平淡。

　　“知道我受伤，你不是应该高兴吗？”莫提念自嘲道，孟少姜那么讨厌她，怎么会在意她有没有受伤？

　　“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孟少姜淡淡道，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慢慢绕过了莫提念的肩，朝着心口的地方滑去。

　　莫提念擒住了那只作怪的手，声音有些沙哑：“孟少姜，你再这样，休怪我不客气。”

　　孟少姜闻言一顿，然而另一只手却越过阻碍抵达了目的地。

　　心口处的麻痒让莫提念彻底失去了理智，她用力一拽，便将孟少姜带到了自己怀里。

　　溢出的水花弄湿了羊毛毯，木桶里的两人却已无暇顾及，孟少姜的衣衫，被莫提念悉数解开，两人纠缠在狭窄的木桶里，抵死缠绵。

　　翌日。

　　莫提念忍着身上的些许不适，如往常那般早起，转身，便看到软榻上有一道暗红色的血渍。她望着一旁熟睡的孟少姜，心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可她知道，自己并不后悔。

　　骨咄禄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因为常年征战，正值壮年的骨咄禄疾病缠身，很多制订好的计划不得不延迟，莫提念很担心他的身体。

　　莫提念早早便去了骨咄禄所在的大帐。

　　一名年轻貌美的突厥女子跪坐在骨咄禄榻前，手里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正在给骨咄禄喂药。

　　骨咄禄刚毅的面孔因病痛显得有些苍白，他坐靠在木榻上，慢慢喝着女子喂到嘴边的药汁。看到莫提念进去后，他对喂药的女子摆了摆手，于是那女子放下药碗，恭敬地退下了。

　　莫提念端起女子放下的药碗，舀了一勺送到骨咄禄嘴边，问道：“父亲感觉好些了吗？”

　　骨咄禄咽下药，才道：“没什么大碍。唐廷如今被一个女人篡了位，正是动荡不安的时候，你去传我的命令，让各部族加紧训练，争取明年进攻。”

　　“是，请父亲安心调养。这些事情，我会安排好的。”莫提念望着一向健壮的父亲如今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她的父亲，是真正的英雄，如果没有他，就没有如今强大的突厥。

　　这时，一个约摸六岁的男童走了进去，他看到一旁的莫提念，惊喜地喊道：“阿兄！”

　　莫提念转身，朝男童笑了笑，那男童便小跑着冲了过去，爬到莫提念的腿上坐着，仰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这男童，是莫提念的弟弟，也是骨咄禄真正的儿子，阿史那—默棘连。

　　“阿弟，今日没去校场训练吗？”莫提念揉揉男童的脑袋，笑着问道。

　　“师傅说今日雪太大，让我明日再去。”默棘连仰着头，开心地回道。

　　“阿弟想做勇士，怎么可以因为雪大就不去呢？”莫提念故意板起脸，责备道。

　　男童低下头，不敢看眼前严肃的兄长，小声回道：“阿兄说得对，我以后不会了。”

　　莫提念便拍拍男童的肩膀，以示安慰。

　　骨咄禄看着床前感情融洽的一儿一女，轻轻叹了口气，要是他们两个年龄对调一下，该有多好，莫提念的真实身份，始终是一个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