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雨幕微寒

78、第 78 章

　　“阿娘，公主为什么有两个驸马呢？”一名约摸三四岁的女童指着楼下缓缓走过的婚车，不解地问抱着自己的年轻女子。

　　“傻孩子，右边那个是婚使，左边的才是驸马。”女子揉揉怀中幼童的脑袋，笑着说道。

　　“可是，婚使明明就比驸马长得好看啊，为什么不是他做公主的驸马呢？”幼童偏过头，不服气地问道。武攸暨的相貌虽然也称得上玉树临风，但比起着面容秀美的上官婉儿，仍旧有些逊色。

　　“因为婚使同公主一样，也是女子呀。”年轻女子轻笑，点点幼童的小鼻子，她这个女儿，总是喜欢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女子便不能娶公主了么？”女童不愿放过这个话题，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这，从古至今，都是男婚女嫁，哪有女子娶女子的道理。”年轻女子理所当然地回道。

　　“可我昨日听阿耶说，春秋时的魏王和汉时的哀帝喜欢的都不是女子，既然男子可以喜欢男子，那为何女子就不能娶公主呢？”幼童继续质问，她阿耶是今岁殿试落第的举子，每当喝完酒以后就喜欢跟她念叨自己从古书上看过的奇闻异事。

　　“这，可他们也没成婚啊！世人并不赞同这样的关系。”女子被问的头疼，心里暗暗责怪起自己的丈夫来，要不是他喝完酒就乱说的坏习惯，也不至于让女儿这样难缠。

　　“难道喜欢一个人还需要世人赞同吗？”女童纳闷地问，阿耶曾告诉过她，喜欢一个人，是发自内心的事情。虽然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隐隐觉得有道理，阿耶总归不会骗她的。

　　“问你阿耶去！”女子终于词穷，轻声斥道，她就不明白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要给女儿讲这种乱七八糟的典故。

　　幼童缩了缩脖子，望着愠怒的母亲不敢再问，只是心中依然对这个答案感到好奇。

　　沿途观摩的百姓望着盛大的仪仗队，一时感慨万千，多年前，也有过这样一场举世瞩目的婚礼，然而如今骑马走在前方的人，却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蓝玉公子。

　　一个时辰后，婚车驶回了公主府。

　　太平被季雪搀扶着下了马车，武攸暨早已候在一旁。上官婉儿接过侍女递来的一条红色丝绸，缓步走到太平跟前，将其中一端递给太平。

　　太平望着上官婉儿亲手递来的红绸，嘴角微动，扯出一丝嘲讽的笑。片刻后，她还是接了过去，心口却隐隐作痛。

　　上官婉儿握着红绸的另一端，转身将它递给了不远处的武攸暨，她面带微笑，柔声对武攸暨道：“驸马，公主向来娇纵，往后还请你多多担待。”

　　“请才人放心，攸暨一定善待公主。”武攸暨神色认真，很是郑重地承诺道。

　　上官婉儿颔首，转身走进了公主府大门，她身后的礼部官员们连忙跟上，接下来的成婚大典，便该他们来操持了。

　　武太后身份特殊，是以并未出现在公主府，但为了表达对太平这次婚事的重视，特意派来了太平的姑祖母，曾经的千金公主、如今的安定公主。

　　按理说，千金公主身份尊贵，辈分也是皇族中较高的，代替武太后接受新人叩拜合情合理，可关键是，这千金公主为了巴结武太后硬是认原本是她侄媳的武太后做义母，这样一样，就有点尴尬了。

　　太平被迫和亲姑祖母成了姐妹不说，这会儿还要在她面前举行婚礼。

　　在场的宾客们，也注意到了场上诡异的气氛，待看清坐在上方的是声名狼藉的千金公主时，有几个耿直的官员忍不住移开了视线，这位实在是不要脸的典范，他们看着都替她躁得慌。

　　“安定公主今日乃是奉陛下之命主婚，公主当以长辈之礼相待。”上官婉儿见千金公主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一副想跟太平说话的架势，吓得赶紧开口，生怕她突然对着太平亲热地喊妹妹。

　　“太平拜见姑祖母！”太平双手交叠于胸前，俯身下拜，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

　　“武攸暨拜见安定公主！”婚礼还未完成，武攸暨并不能随太平一样称呼千金公主。

　　“好好好！武驸马果然一表人才，难怪母亲会相中你做太平的驸马。”千金公主笑道，夸赞的话张口就来，看张武攸暨的眼神比看自己女婿还满意。

　　上官婉儿佯装咳嗽，提醒千金公主别忘了今天来这里的正事。

　　千金公主何等聪明，瞬间明白了上官婉儿的意思，马上收起笑容，端正了身姿，颇俱威仪地说道：“吉时已到，开始吧！”

　　“新人敬告祖先，从此子嗣得继，拜！”随着上官婉儿清冷的声音响起，太平和武攸暨同时跪地，朝高堂上的祖先灵牌下拜。

　　因高宗曾下旨驸马需尚公主，一般情况下，喜堂内只会设置历代先皇的灵位，可这回，除了几位先帝，上面还同时放置了两块武家先祖的灵位。

　　三跪九叩之后，礼成，太平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去了内室，武攸暨作为新郎，则要入场向各路来宾敬酒。

　　上官婉儿拦住一名送酒的小厮，取下一杯酒，转身走向正在朝来客敬酒的武攸暨。

　　“驸马，婉儿祝愿你与公主琴瑟和鸣！”上官婉儿举起手中酒杯，笑着道，说完，不等武攸暨回话，便仰头举杯饮尽了杯中酒。

　　“多谢！”武攸暨虽觉莫名，却也没深究，端着手中刚刚斟满的清酒饮尽。

　　“春宵苦短，还望驸马不要让公主久等。”上官婉儿抬袖擦去嘴角残留的酒液，笑着打趣道。

　　武攸暨点头，随后放下酒杯，朝上官婉儿拱手道：“才人与公主素来要好，可否劳驾才人先去新房陪伴公主片刻，攸暨随后就到。”

　　上官婉儿的笑容，因为武攸暨的话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她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武攸暨，想要探究他这话潜在的用意，却发现他神色坦荡，似乎并无恶意，便接受了这个提议。

　　太平斥退了陪在身边的侍女，独自坐在宽大的木椅中。她伸手取下头顶的步摇和遮面的珠帘，随意扔在一旁的桌案上。

　　她取出一只精巧的酒樽，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刚递到嘴边，便听到门外响起了不急不缓的敲门声，这熟悉的敲门声使得太平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一股莫名的烦躁感油然而生，她冷着脸，将手中的酒樽重重放到桌子上，飞溅的酒液几乎覆盖了半张桌子。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就在太平以为那人已经离开时，却听到了轻微的推门声，不多时，一身红色锦袍的上官婉儿绕过屏风，来到了她面前。

　　上官婉儿双颊隐隐泛着红晕，那双深邃的眼睛却透着光，像是照亮夜幕的星辰。

　　太平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淡淡酒味。

　　那是公主府仆人从洛阳城最好的酒馆订购的清酒，专门用来款待前来参加婚礼的达官显贵。

　　“你喝酒了。”太平柳眉微皱，平静地说道。

　　“嗯，这是你与武驸马的喜酒，我自然要饮一杯。”上官婉儿笑着回道，似乎没发现太平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因她这句话又白了一分。

　　太平收回视线，不再看眼前的上官婉儿，将那杯放在桌上的酒重新端了起来，一饮而尽。饮罢，她执起酒壶，再度倒满。

　　直到太平喝完第三杯，上官婉儿才上前夺走了她手中的酒壶。

　　太平仰头看着脸上已经没了笑意的上官婉儿，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上官婉儿，你不是很高兴吗？怎么现在这副表情？”太平站起身，凑到上官婉儿耳边，轻声问道，太平呼出的温热气息让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上官婉儿走到一旁放下酒壶，淡淡道：“今天是公主大婚的好日子，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呵，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有多高兴。”太平冷冷道，望着上官婉儿的眼神透出几分恨意。

　　“公主，武攸暨求见！”门外，传来武攸暨低沉的声音。

　　“驸马请进。”太平淡淡回道。

　　武攸暨推开门走了进去，他身后还跟着两名须发皆白的礼部官员。

　　太平看到那两人，皱起了眉，不悦道：“既然婚使在此，便不劳烦两位礼官了，请回吧。”

　　那两位老者闻言皆是一愣，从来帝王家的婚仪都是由他们礼部官员一手操办，还未听说过让婚使代劳的。不过，太平公主毕竟是武太后的女儿，他们也不敢辩驳，当即朝太平拱手，退出了婚房。

　　“上官婉儿，还愣着做什么？需要本宫教你吗？”太平皱眉，不满地说。

　　“请公主与驸马同饮合卺酒，从此夫妻一体。”上官婉儿在太平的逼视下，终于高声说道。

　　武攸暨先倒满太平面前的酒杯，而后才为自己倒酒，两人双臂交错，一同饮尽杯中酒。

　　“请驸马为公主剪发，永结同心！”上官婉儿不知何时已重新带上笑容，继续念道。

　　武攸暨拿起桌上备好的红色剪刀，握住太平垂落在耳后的一小撮黑色长发，轻轻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然后，他解开自己束发的玉簪，捏住一把黑发，毫不犹豫地剪下。

　　那数量，至少是太平被剪头发的三倍。

　　上官婉儿拿着一只精巧的锦囊，俯身将太平和武攸暨剪下的头发一起放到了里面，然后，还用外面的丝线打了一个灵巧又漂亮的蝴蝶结。做完这些，她将锦囊放到了鸳鸯枕下面。

　　“公主，驸马，请早些就寝，婉儿告退！”上官婉儿做完这些，便朝太平和武攸暨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

　　“本宫什么时候说你能走了？”太平冷笑，在上官婉儿疑惑的眼神中，她张开手臂，对身旁的武攸暨道：“驸马，抱本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