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3、第 123 章 ...
-
洛阳城这几日虽然没了薛怀义带着一众僧侣横冲直撞,到底也没安生多少,成日震天的响声扰得临街住户叫苦不迭。
始作俑者么,自然还是原来那个被洛阳百姓暗地里唾骂了千百回的年轻和尚,薛怀义。
他近日也不晓得抽了什么风,领着好几百和尚一起,在明堂做无遮会,并且,还让人用麻布在外围挡了个严严实实,里面除了诵经声,还混杂着铁器击打泥石的碰撞声,时不时有脚夫挑着泥土和砂石从里面出来。
武皇早已得知了薛怀义的在明堂的所作作为,毕竟,朝中没几个大臣瞧得上这个整日胡作非为的和尚,四季都不缺弹劾薛怀义的奏折。薛怀义作妖并不稀奇,让她感到稀奇的是,薛怀义居然没有在得知沈南璆回宫后闯进皇宫大闹一场。
近几日,她可是夜夜都召沈南璆侍寝,薛怀义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上元节,是继除夕守岁之后帝国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百姓们张灯结彩,携妻儿老少一同上街赏灯观月。
因着这三日解除宵禁的缘故,便是三更时分,市集中依然人头攒动,只不过,此时还未归家的,多数是气血方刚的少年人。
所以,当一名两鬓斑白的贵妇在众多仆役的簇拥下出现在闹市中时,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此时若是有朝中大臣在场,必定吓得伏地而拜,那贵妇分明就是如今高坐明堂的当朝天子,女主武皇。
武皇今日兴致颇佳,只因一向我行我素的薛怀义,破天荒地向她服了软,不仅无视她身边的沈南璆,还软着性子央求她出宫一趟,说是为她备了一份大礼。
左右无事,武皇便乔装了一回,带着太平和上官婉儿,以及一众侍卫随从,浩浩荡荡地朝着明堂前进。
明堂前早已围满了好奇的百姓,毕竟,谁也不知道麻布后面是什么,近期日夜不绝的吵闹声让他们不胜其烦,此刻有了一窥谜底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前方薛怀义见武皇一行人已到麻布之前,当即给扭头身后的和尚使了个眼色,那和尚便转身进了麻布之中,片刻之后,麻布自两侧散开,麻布后方的场景却让周遭百姓连声惊叹——只见一座座形态各异的佛像缓慢地自地下升起,伴随着阵阵青烟,犹如神迹临世。
“陛下大喜,这些佛像自地下涌出,乃是上天褒奖您广施德政的功勋,佑我大周千秋万世”。薛怀义俯身而拜,口中不忘恭维道。
武皇瞥一眼明显被绳索缚住的佛像,不置可否,然而看着眼前目光殷切的薛怀义,她到底还是俯身摸了摸他光洁的脑袋,温声道:阿师费心了。
薛怀义见武皇神色淡淡,心中原本的热忱便冷了几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武皇的冷落,胸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委屈。
他陪了这个女人这么多年,看着她从太后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至尊高位,从风华正茂到垂垂老矣,从满心满眼只有他,到后来慢慢出现在她身边的沈南璆、韦团儿,以及许多他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少年郎君。
像是不甘心,又像是垂死的鱼儿固执地不肯吐出口中的鱼钩,薛怀义忍住满腔酸涩,不等武皇开口已站了起来,随即拍了拍手,原本浮在半空的佛像自左右退开,与此同时,一副巨大的画像从明堂三楼缓缓垂下——那是一副以鲜血绘制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雍容华贵,狭长的凤眼半开半合,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浅笑。
“陛下,这是臣刺膝血为您绘制的,不知陛下可还喜欢?”薛怀义道,说着还不忘做出咬牙曲膝的模样,仿佛痛楚还未散去。
上官婉儿闻言与太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愕然,薛怀义真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傻子。那么大一副画像,若真是用他膝血所画,只怕现下不死也残,哪儿还能站在这里信口雌黄。
武皇显然也没料到薛怀义竟能如此厚颜无耻地胡诌,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吩咐上官婉儿起驾回宫。
薛怀义望着逐渐远去的武皇,眼中勉力维持的笑意终于彻底崩塌,露出了癫狂的神色,一旁侍候他的年轻和尚们瞧见他那个样子暗道不妙,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只见薛怀义猛地冲进围观的人群中抢了好几盏花灯,随即扔到了悬在楼外的画像底下。
歪倒的花灯很快燃烧起来,火舌越烧越长,很快引燃了悬挂在楼外的画像,画像挨着木制的明堂,一场照亮夜空的大火就比引发,原本过来瞧热闹的百姓在明堂烧起来时便已四散逃开,生怕引火上身。
薛怀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熊熊大火,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雕刻,看着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癫狂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瘆人,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和尚们见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吓得纷纷后退。
“陛下,明堂起火了,是薛师纵的火。”一名内侍惴惴地跪在地上禀报,生怕此刻被迁怒,明堂于武皇而言,意义非同寻常,今夜被薛怀义一把火烧了,委实令人不安。
武皇摆了摆手,那内侍便如蒙大赦一般匆匆退下,似乎后面追着狼虫虎豹一般。上官婉儿垂首立在武皇跟前,神色并无半分异样,仿佛薛怀义烧的不过是一栋无人居住的荒宅。
滔天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晚,与明堂相距不远的仙居殿更是首当其冲,武皇缓步走到窗边,望着这场荒唐的大火久久不语。
薛怀义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点燃了这座宏伟的大殿,尚且无人知晓,但武皇却在这股灼人的热浪中想起了一些往事。
记忆中那个明媚的少女,似乎也是这样,以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姿态,倔强地跪在她跟前,言之凿凿地诬告她最懦弱的小儿子意图谋反。
李旦怎么会谋反呢?他那样怯懦的性子,幼时连目光都不敢与她对视,在她废去他的帝位时,甚至不曾像李显那样质问她,反而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韦团儿自寻死路的行为,至今还困惑着武皇,她虽不喜女子,到底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之所以将韦团儿调离身侧,也只是不愿她一腔真心错付,越陷越深。
“婉儿,你说薛怀义为何要烧明堂?”武皇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直冲天际的火光,面上看不出喜怒。
“兴许是伤怀罢。”上官婉儿同样望着远处的火光,好一会儿才轻声回道。
“伤怀么……”武皇喃喃自语,似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顿了一会儿,才道:“朕乏了,你去宣沈南璆进来侍寝吧。”
“是,婉儿告退。”上官婉儿俯身而拜,随即退出了仙居殿。
上官婉儿离开后,武皇便伸手掩上了窗棂,缓步走向屏风后方的床榻,只是,面上再没了之前的镇定模样,紧锁的眉头让她显得心事重重。
翌日,不少大臣捧着连夜书写的奏折,候在武皇议政的崇德殿前等待召见。
昨夜薛怀义纵火焚烧明堂的事,早已传遍了朝野,更糟的是,明堂火势蔓延,顺带把一旁的天堂也烧了个干净。
议政的大臣们义愤填膺,纷纷上书请求武皇下令处死薛怀义,以正视听。熟料,武皇却说明堂之火乃工匠误烧麻主所致,并禁止内外再议论这件事。
几日后,武皇下旨命薛怀义为主使,重建明堂与天堂。
圣旨送达白马寺时,薛怀义正与一干僧侣饮酒作乐,喝得满面红光,看到来人,他踩着虚浮的脚步,晃晃悠悠地走向前来宣旨的内侍,抬手便夺了那道文书,展开后胡乱扫了一眼便随手丢到了身后的酒桌上,随即又抱起桌上一坛好酒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
“愣着做甚,还不滚回去复命。”薛怀义停下手中的动作,凶神恶煞地冲眼前呆立当场的内侍吼道。
那内侍显然没遇到这样接旨的人,当今天下,谁不畏惧陛下的凶威,圣旨一旦下达,领旨者不论贵贱皆是两股战战,他何曾见过这般嚣张跋扈的臣子?
不过,思及薛怀义闯下这等滔天大祸陛下仍未责罚,他便又释然了,不等薛怀义再度出言驱赶,便领着一众侍卫离开了白马寺。
经过明堂失火一事后,薛怀义越发跋扈,武皇前后差了十多人前去宣他入宫,他却始终不肯奉旨,到了后面,甚至开始公然殴打前去宣召的使者,简直无法无天。
至于武皇之前让他重建明堂天堂一事,更是被薛怀义抛诸脑后,反而整日带着身边那群年轻和尚在洛阳城里惹是生非。因着他凶名在外,又有武皇袒护,便是主司刑法的洛阳令也奈何他不得,沿街百姓怨声载道,每日都不乏前往府衙状告薛怀义伤人抢物的百姓,洛阳令近日简直头痛欲裂。
转眼又过去了一个月,初春的洛阳城褪去雪色的狐裘,悄悄换上一袭绿装。洛水之畔的垂柳不懂矜持,争先恐后地抽出新芽,似乎想要揽住往来游人的目光。
太平着一身绯红纱衣,望着波光粼粼的洛水有些百无聊赖,初春的细雨缠绵悱恻,落在头顶的油纸伞上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不多时,一方小舟自水面缓缓靠近,船头立着绛紫色锦袍的上官婉儿,船尾却是一身青色短打的夜光在摇桨。
“公主,可愿与臣同游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