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雨幕微寒

110、第 110 章

　　九月初，武承嗣率五千人为武皇献上尊号——金轮圣神皇帝，九日，武皇幸御万象神宫，正式接受了这个尊号，同时大赦天下，还命人制作了金轮七宝，每逢朝会便置于大殿之前。

　　灵州城。

　　黄土砖石堆砌的城楼上，十几名守城军士执戟肃立，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的荒漠，日复一日地守护着这座边塞城市里的百姓。

　　　即使临近十月，中午的阳光依旧炙热，如同酷暑一般，行走在大街上的百姓穿着麻布短打，早已习惯了这般反常的天气。

　　简易搭建的茶棚下，一名手持蒲扇的中年男子正口若悬河地讲述着一个新奇的故事，围在四周的人们听得如痴如醉。

　　“啪！但见那老道微微一笑，指着怀中那名女婴说道：此子面相不凡，若为女身必能君临天下统御万民，可惜、可惜！”说到这里，那说书人故意卖了关子，拿起身旁的茶水慢慢饮了起来。

　　“哎呀，先生你怎么不讲了？我等正听得入迷呢，那老道是何人？女婴又是何人？”几名性急的汉子见那说书人忽然没了声音，不由得催促起来。

　　说书人见听众们表现得如此急迫很是满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正欲继续说下去，可一道冷冽的声音却抢过了他的话头：“这老道，便是故去的国师袁天罡，女婴么，自然是如今的天下之主，大周皇帝陛下。”

　　“你……原来是军爷啊！”说书人被人抢了说词正欲发怒，转身一看却发现来人竟穿着一身戎装，霎时没了怒气，转而换上了一副讨好的面孔。

　　“天家之事，不可胡言！”身着戎装的孟少姜瞥了一眼说书人，目含警告。

　　那说书人连连称是，赌咒发誓绝不妄议皇家，孟少姜瞥了说书人一眼，随即带着身后的军士朝城门口走去，她年初随主将调来镇守灵州城，今日是她轮值。

　　眼下正逢午时，进城的百姓络绎不绝，盘查的军士手里拿着长戟，大声呵斥着意图蒙混过关的小贩，一切井然有序。

　　孟少姜径直走到门口的小将面前，双方互相抱拳行礼，而后她一挥手，身后的军士随即将城门口的守城士兵悉数换下。

　　换好岗的兵士们排列整齐，在头领的带领下转身回了军营，他们的使命，就是日复一日地守护着这座边塞重镇，无惧酷暑严寒。

　　不知不觉间，天际泛起一片红晕，金灿灿的太阳逐渐往西面倾斜，日落，也是城门关闭的时刻。

　　远行的商人往往会算好时间，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入城，而这时，也是守城士兵一天之中最为忙碌的时候，由于人多拥挤，有时难免会出一些乱子。

　　忽然，远处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影子，在他们身后，扬起一大片沙尘，多年的征战使得孟少姜十分警觉，她神色凝重地看着逐渐靠近的几人，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马蹄声逐渐响亮起来，与之相随的是，领头几个人的高声呼喊：“快闪开，准备关城门，突厥人打过来了！“

　　说着，那几人直接从城门口硬闯了进去，原本守在两侧准备拦住他们的士兵慌忙躲开，这才避免了自己成为蹄下之鬼。

　　然而，还不等他们去追捕强行闯关的几人，其中一人竟仗着绝妙的轻功飞身而起，转瞬间跃上了丈余高的城楼，城楼上的士兵们瞬间如临大敌，纷纷拿着长戟上前围住来人，不约而同地将身材瘦小的孟少姜护在了身后。

　　虽然孟少姜比他们都能打，但潜意识里，他们还是觉得这个瘦小的将领需要保护。

　　出人意料的是，孟少姜却伸手拨开了挡在前方的长戟，还主动走向来人，她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低声问道：“初一，你怎么来了？”

　　即使身着普通百姓的服饰，孟少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身形高挑的初一，毕竟，相较于面相柔美的自己，十一显然更加英姿飒爽一些。

　　“少姜，旁的事容后再说，你快下令关闭城门，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很多突厥骑兵往这边来了，我怀疑他们想攻打凉州。”初一望着眼前晒黑了许多的孟少姜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焦急地说道。

　　“传我命令，即刻关闭城门！”孟少姜立刻转身吩咐道，她知道，初一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孟校尉，此人出现得蹊跷，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况且，外出巡察的斥候也并未发现异常……”一名小兵当即出言劝阻，擅自关闭城门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没事，他们些人都将会受到惩罚。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立刻执行！”没等初一开口辩解，孟少姜率先说道，军情紧急，她可没时间跟下属在这磨嘴皮子。

　　那小兵见孟少姜动了怒，不敢再问，当即带着人火速跑下去传令，负责检查的士兵们让后面还在排队的百姓先行入城，然后又安排他们在城门一侧等待，不多时，下面便响起了城门关闭的吱呀声。

　　就在城门彻底关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远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黑压压的突厥骑兵。

　　孟少姜看着眼前数倍于己的敌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初一及时通知她关上城门，否则以他们的兵力，在城门大开的情况下根本拦不住这么多人。

　　不过，即使关了城门，眼下的情景依然很不乐观，凉州城内的守军统共也才一千五人左右，而外面的突厥骑兵，少说也有数千。

　　凉州偏远，想得到州府的支援，最快也要五日，这段时间，无疑是最难熬的。

　　“来人，速去将这里的情形报与将军知晓，还有，下面那些百姓若盘查过没有问题，立刻让他们离开，从现在开始禁止普通百姓靠近城门。其他人拿好武器，准备作战。”孟少姜说着便抽出了手中长刀，目光冷冽地盯着城楼下虎视眈眈的突厥骑兵。

　　她常年与突厥骑兵交战，对他们的作战方式有所了解，如今凉州城兵力不足，只怕他们是有备而来，今天少不得要打一场硬仗了。

　　得到命令的士兵连忙跑下城楼去传达，其余人则回道各自岗位上严阵以待，所以人都明白，今日这一战凶险异常，不过，他们常年镇守边塞，早已练就了一身胆魄，哪怕今日以身殉国也绝不能让突厥骑兵踏进城门危害百姓。

　　“少姜，我先去办点事，告辞！”初一见一切安排妥当，便朝孟少姜拱手道，说完，她纵身一跃跳下了城楼，朝着城楼下被士兵们围住的年轻女子走去，那女子手里牵着一名约摸三四岁的男童，望着眼前的士兵面露惧色。

　　“各位，这是在下的妻子，烦请行个方便。”初一朝围住女子的兵士们拱了拱手，开口说道。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城关？”那些兵士无动于衷，其中一人更是厉声质问。

　　“哎哟，六子你快放了人家，这位郎君是咱们凉州城的大恩人，特地赶来报信的，那是他的妻儿。”正在忙着疏散百姓的一名兵士无意间看到初一，急忙赶过来解围，事情太多忙得他晕头转向，竟忘了嘱咐手下放人。

　　“抱歉，多有得罪！”那几名兵士一听赶紧收起武器，转身加入了疏散百姓的队伍。

　　没了阻碍，一直紧张不已的小兰立刻扑进了初一的怀里，与此同时，身旁的孩童也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奶声奶气地喊着阿耶。

　　城楼上的孟少姜无意间看到扑在初一怀中小兰不由错愕，她有些纳闷，小兰不是太平公主的侍女么，怎么跟着初一来了边塞，还带着孩子？

　　然而，突然发起攻击的突厥人打断了她的思绪，凉州城虽有城楼作为屏障，但突厥人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不多时便架起了高耸的云梯，跟着许多人便顺着云梯往上爬。

　　孟少姜自小跟随父亲守城，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攻城战，对此也早有防备，当即让士兵推下早已被好的滚石，把不少将要登上城楼的突厥人砸了下去。

　　突厥军队一照面就损失了不少人，不过，他们显然没有停止进攻的打算，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立刻有人补上，在他们不计代价的攻势下，最后还是有几人侥幸登上了城楼。

　　登上城楼的那几人见弓箭手近在咫尺，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彻底迸发，一个个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就往他们身上砍去，正忙着射杀敌军的弓箭手无暇顾及，眼看就要遭遇不测。

　　弓箭手是牵制突厥骑兵的利器，哪怕损失一个都非常让人心疼，孟少姜见状立刻握着长刀冲了过去，与其他人合力把那几名突厥骑兵挡在了三尺之外。

　　整个过程中，弓箭手不曾转身看过一眼，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城楼下的突厥骑兵射，因为他们清楚，即使自己回防也来不及，还不如趁敌军近身之前多射几个。

　　随着时间的推移，孟少姜渐渐担忧起来，城楼上的弓箭等物资越来越少，可下面的突厥人还是前仆后继，此消彼长之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守多久，但愿，自己派去求援的人能及时赶到。

　　金黄色的阳光照在堆满尸体的城楼上，显得悲壮又凄凉，其中有精忠报国的凉州守军，也有狼子野心的突厥骑兵。

　　孟少姜的一身银甲早已被鲜血染红，就连头盔上的蓝色璎珞都变了色，身上更是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口，随着最后一名登上城楼的突厥骑兵倒下，她终于力竭，撑着刀半跪在城楼上。

　　“那名小将是何人？”城楼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突厥可汗默啜指向城楼上异常勇猛的孟少姜，神色凝重。

　　“回禀可汗，此人便是孟少姜！”一名将领眯了眯眼，冷声回道。

　　“是她？看来，当初的一念之仁，我是纵虎归山了。”默啜摇了摇头，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