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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临终托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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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沈府被浓重的寂静裹着,沈文渊卧房里的烛火明明灭灭,药味混着淡淡的金光,在空气里散不开。
沈玉坐在床边,墨发用青丝带松松束着,却乱得不成样子,几缕碎发贴在白皙红肿的眼睫上,指尖泛着柔和的淡金色,正握着清玄笛吹安神曲。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让父亲安稳些的办法。
笛声里藏着抑制不住的颤,像怕吹错一个音,就惊走眼前的希望。
苏婉站在旁边,乌发用素银簪挽得齐整,颊边两缕碎发却蔫蔫垂着,冷白的皮肤在烛火下泛着玉石般的淡光,手里攥着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着边缘。
她眼睫垂得低,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连平时平稳的气息都微滞了一瞬。
烛火映在她脸上,只能看见下颌线绷得很紧,没了往日的松弛。
“爹……您听,这是您教我吹的安神曲,您醒醒好不好?”沈玉的声音带着哭腔,笛声却尽量稳着,指尖的金光随着旋律轻轻晃,落在沈文渊苍白得像纸的脸上。
突然,沈文渊的手指动了动,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原本满是疲惫的青黑,此刻却透着点清明,像燃到尽头的烛火,突然跳了下微弱的光。
“玉儿……”沈文渊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费力地抬起手,指节泛着青,想摸沈玉的脸。
沈玉立刻放下玉笛,伸手紧紧攥住父亲的手,白皙的手因为用力,指节泛白:“爹!我在!我在这儿!您别乱动,省点力气!”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墨发晃了晃,遮住了眼底的狂喜与恐惧。
他太怕这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沈文渊看着儿子红肿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慢慢扫过旁边的苏婉,才缓缓开口:“玉儿,灵脉图纸……在书房最里面的抽屉里,锁着的,钥匙在我枕头下。修复灵脉要慢慢来,别像我一样急,急了容易出乱子……”
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沈玉的手背,力气小得像羽毛落在掌心,“你娘……就拜托你和苏姑娘了,她身子弱,经不起折腾,别让她太难过,多劝劝她吃点东西……”
“我知道!我都知道!”沈玉哽咽着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连父亲的脸都看不太清,“爹,您别说话了,医官说您会好起来的……”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连自己都没底气。
父亲的手越来越凉,他能感觉到那点微弱的力气在一点点消失。
沈文渊却摇了摇头,目光转向苏婉,声音更轻了,几乎要被烛火的“噼啪”声盖过:“婉丫头……玉儿性子急,有时候爱钻牛角尖,遇事容易慌,你多担待些。沈家……以后就靠你们了,灵脉要守好,族人要护好,别让沈家……毁在我手里……”
他说着,眼神里满是托付的郑重,像把千斤重担轻轻放在了两人肩上。
苏婉连忙上前半步,冷白的手轻轻扶住沈文渊的胳膊,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衣袖,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易碎的瓷器,声音依旧清泠,却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稳:“沈伯父,您放心,我会帮沈玉的,会守好沈家,也会照顾好柳氏夫人。您别担心,好好歇着。”
她眼睫垂得更低,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遮住眼底的复杂。
有惋惜,有沉重,还有对凡人生命脆弱的无力。
沈文渊听着,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下,像是松了口气,随即手一松,头歪向一边,呼吸彻底弱了下去,胸膛再也没了起伏。
烛火突然“噼啪”响了声,燃掉一截灯芯,卧房里的金光,也随着沈玉的颤抖,一点点散了,没了半点温度。
“爹?爹!”沈玉晃了晃父亲的手,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他猛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父亲的手背,哭得浑身发抖,肩膀一抽一抽的,“爹!您别走!您还没看我修复灵脉,还没看我成家,您怎么能走!”
他的墨发散了下来,遮住了整张脸,只有压抑的哭声从臂弯里传出来,平时总带着笑意的梨涡,彻底被悲伤埋住,连半分鲜活都没了。
苏婉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冷白的手将玉佩攥得更紧,指节泛出淡淡的青,连手腕都绷得直了些。
她没上前,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眼睫偶尔轻轻颤一下,像被风吹动的柳叶。
她心里清楚,此刻任何安慰都苍白,不如让沈玉好好哭一场,也清楚这就是凡人的死病,是长期操劳、旧伤反复、忧思成疾攒下的苦,连神力都留不住。
没过多久,春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公子!夫人听见动静,非要过来,拦不住!”
苏婉刚想开口让她慢些,就见柳氏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上,脸色比沈文渊还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文渊!文渊你怎么样了?”
她扑到床边,看清沈文渊毫无动静的脸,身子一软,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娘!”沈玉立刻停下哭,慌忙起身扶住柳氏,指尖还沾着父亲的凉意,又触到母亲同样冰凉的皮肤,心里更慌了。
苏婉也快步上前,冷白的手飞快托住柳氏的腰,指尖泛着点凉,动作稳妥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急,转头对春桃说:“快拿温水来,再去请李医官!”
声音依旧清泠,却比平时快了些,能听出几分紧张。
等柳氏缓缓醒过来,一睁眼就挣扎着要扑到沈文渊身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衣襟上:“文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都怪我!都怪我没劝住你,让你天天熬夜查图纸,让你去西山勘察灵矿,你要是听我的,怎么会这样……”
她抱着沈文渊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声音里满是自责,连呼吸都带着颤。
苏婉扶着柳氏的肩,冷白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轻柔却有力,帮她顺着气,声音放得更缓:“柳氏夫人,您别这样,沈伯父要是看见您这样,肯定会难过的。您身子弱,再哭下去该撑不住了,沈伯父最大的愿望就是您好好照顾自己呢。”
她语气平稳,没带半分哭腔,却能让人慢慢静下来,像一杯温凉的水,悄悄压下翻涌的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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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时,族人赶来帮忙,在正厅设了灵堂。
白幡挂起来,烛火点起来,沈府里的生气似乎一夜之间散得干干净净,只剩浓重的悲戚裹着整个院子。
沈玉跪在灵堂的蒲团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染血的灵脉图纸。
图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变成暗沉的褐色,还能看见父亲当时手抖着画的歪扭线条。
手腕上的旧伤、熬夜的疲惫、灵脉的焦虑,全凝在这张纸上,成了他心里永远揭不开的疤。
他就这么跪了一夜,墨发垂在眼前,遮住了眼底的空洞,白皙的脸颊没了半点血色,只有眼尾还残留着红肿的痕迹,连平时会轻轻捋头发的手,都始终攥着图纸,没动过一下。
苏婉端着碗热粥过来,蹲在他身边,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声音清泠却带着点温度:“沈玉,吃点东西吧,你跪了一夜,身子会垮的。沈伯父托付你的事,你得撑着才能做好。”
沈玉没动,只是缓缓抬头,眼底的红像浸了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几乎听不清:“苏婉,我爹走了……他再也不会跟我抢图纸,再也不会骂我急脾气,再也不会……”
话没说完,就被哽咽堵了回去,眼泪又涌了上来,砸在图纸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苏婉没再劝,只是把粥放在他身边的矮凳上,又脱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他身上。
夜里有露气,怕他冻着。
她的手碰到沈玉冰凉的肩膀时,微微顿了下,随即收回手,走到旁边的蒲团上坐下,依旧眼睫垂着,没说话,却用沉默陪着他,像一道安静的影子,却让人觉得踏实。
柳氏被扶到灵堂时,手里抱着沈文渊平时穿的深蓝色常服,衣服领口还绣着他喜欢的暗纹,上面还留着淡淡的药味。
她坐在灵前的蒲团上,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衣服的袖口,眼泪无声地掉,砸在衣料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文渊,你平时总说这件衣服穿着舒服,我还没给你做新的,你怎么就走了……你走了,我以后跟谁说话,跟谁商量家里的事啊……”
沈玉看着母亲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着疼,强撑着站起来,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抱住她,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点坚定:“娘,还有我,还有苏婉,我们会陪着您,会把沈家守好,不会让爹失望的。”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不能再哭,得撑起母亲的希望,撑起父亲托付的沈家。
苏婉看着相拥的母子,冷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悄悄将灵前的烛火拨亮了些,让光更暖些。
她想起沈文渊临终前的托付,想起这几日沈家的变故,似乎彻底懂了一种凡人的苦。
明明是最亲的人,却因为生老病死不得不分开;明明想护着,却因为凡人的脆弱,连多留片刻都做不到。
这种苦,不是大哭大闹能解的,是藏在心里,要慢慢扛的。
灵堂的烛火燃了一夜,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时,沈玉终于拿起旁边的粥,小口喝了起来。
粥已经温了,却比凉着好。
他知道,他不能倒下,父亲的图纸还在手里,母亲还需要他,沈家还需要他。
苏婉看着他的样子,眼睫轻轻抬了下,随即又垂下去,继续陪着他守在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