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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归府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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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篷船靠岸时,晨雾正顺着沈家庄园的青瓦流淌,朱红大门前的石狮子被润得发亮,圆瞪的眼珠里映着初升的曦光,倒比记忆中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疏离。
门楣上“沈府”二字鎏金在雾中泛着冷幽幽的光,与秦淮河畔暖融融的灯笼比起来,竟让人心头发沉。
沈玉攥着怀里的朝颜花绣帕,指尖反复摩挲着针脚细密的花瓣——那是苏婉连夜绣的,银线边角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倒成了此刻唯一的慰藉。
他脊背挺得笔直,连沈清拍他肩膀时,指尖都没松半分:“师兄放心,论讲道理,我未必输。”
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笃定,眼底却藏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不怕被罚,就怕这群人用污言秽语糟践苏婉。
穿过前院时,灵植园的醉流霞开得正盛,殷红的花瓣沾着晨露,像极了苏婉琴曲里藏着的血色。
柳氏早已等在回廊下,青布裙裾被风吹得轻晃,见了他立刻红着眼扑上来:“我的玉儿!可算回来了!”
温热的怀抱裹着熟悉的脂粉香,沈玉鼻尖一酸,却把到嘴边的“想娘”咽了回去,只轻声道:“娘,我没事,还采了止血草回来。”
沈文渊跟在后面,玄色锦袍衬得面色愈发严肃,却在触到沈玉眼神时,悄悄松了松眉峰:“先去大殿见长老,莫让他们等急了。”
他早已从沈清口中听闻金陵之事,虽恼儿子擅自逗留,却也知他本性纯良,定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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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入大殿,一股压抑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十二根盘龙柱上的漆皮剥落,供桌上的祖宗牌位蒙着薄尘,五位长老端坐上位,为首的大长老沈苍海须发皆白,拐杖重重砸在金砖上,“咚”的一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沈玉!你可知罪?”
沈玉敛了心神,刚要开口,就听见人群前排传来嗤笑。
沈明摇着折扇走出,月白道袍穿得人模狗样,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哟,我们的小师弟可算回来了?历练不去寻仙问道,倒去烟花之地寻快活,真是给沈家长脸。”
这话一出,殿中立刻响起细碎的哄笑。
有弟子捂着嘴打趣:“听说烟雨阁的姑娘个个貌美,沈玉师弟怕是乐不思蜀了吧?”
“难怪连历练都忘了,原是被温柔乡勾了魂。”
沈玉的脸没红,反而往前跨了半步。
他目光清澈至极,反显得沈明污浊。
视线扫过沈明,声音清亮得压过所有议论:“沈明师兄,我且问你,沈家历练规矩第一条,是什么?”
沈明愣了愣,折扇“啪”地合上:“自然是‘随机应变,探查四方,以苍生为重’!”
“那我再问你,”沈玉往前又走了步,晨光从殿门照进来,落在他青布袍上,泛着淡淡的光晕,“金陵城外三十里的栖霞山,上月出现赤焰鬃,咬伤三名猎户,至今还有人卧病在床,这事你可知晓?烟雨阁后山林子深处,长着百年份的止血草,能解妖兽毒,这事你又可知?”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殿中的哄笑瞬间消了声。
沈玉盯着沈明涨红的脸,语气更利:“我在金陵,白日寻药救猎户,夜里帮姑娘们辨识毒草,倒不知在师兄眼里,这些成了‘寻快活’?还是说,师兄你历练三月,只在山门附近打转,连金陵有妖兽作祟都不知道?”
沈明被怼得后退半步,扇子都握不稳了:“你……你胡说!谁知道你是不是编的!不过是去青楼找借口罢了!”
“是不是借口,三师兄可以作证。”沈玉转头看向沈清,眼神坦荡,“师兄一路与我回来,我行囊里还有剩下的止血草,叶片边缘有赤焰鬃毒液的焦痕,要不要取来给长老们验验?还有金陵城西街的张猎户,他胳膊上的伤就是我帮着处理的,长老们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问。”
沈清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确有此事。小师弟采的止血草药效极佳,金陵百姓还托我带了谢礼。”
说着便要解行囊,却被沈玉悄悄按住——他不想把苏婉卷进来,那些谢礼里,还有苏婉帮着晒的草药干。
大长老的脸色稍缓,眉头却依旧皱着。
沈明却不肯罢休,梗着脖子喊:“就算你救了人,私闯青楼也是事实!沈家规矩写得明明白白,私入风月场所者,废去半幅修为,罚去思过崖面壁三月!”
“规矩?”沈玉挑眉,目光扫过供桌上的祖宗牌位,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沈家规矩第五条,‘凡为护弱济困、寻访灵材者,不拘小节,可酌情免罚’。我结识的那位姑娘,本是良家女子,被恶人卖入烟雨阁,身不由己。我帮她寻药治病,助她避开纨绔纠缠,这算‘护弱济困’吧?”
他故意顿了顿,没说出“苏婉”二字:“倒是沈明师兄,不问缘由就出口伤人,把救人之举说成‘寻快活’,这便是沈家教的‘同门友爱’?还是说,师兄觉得,见死不救、明哲保身,才算守规矩?”
这话像巴掌一样扇在沈明脸上,他脸涨得青紫,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长老被噎得脸色发白,拐杖又要落下,却被沈玉抬手拦住。
少年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白,眼神却比盘龙柱还直:“大爷爷且慢!若按规矩,我既无错处,为何要罚?若是长老非要罔顾规矩,那便是规矩不公,我不服。”
他身形单薄,站在高大的盘龙柱下,却像棵宁折不弯的小青松。
柳氏连忙上前拉住大长老的衣袖:“爹,玉儿说得在理!他从小就心善,怎会做那种事?您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沈文渊也颔首:“历练本就该灵活应变,玉儿此举虽有不妥,却未违逆初心。”
大长老气得胡须发抖,猛地拍案:“强词夺理!今日定要让你知道规矩的厉害!”
说着便祭出腰间的镇灵鞭——那鞭子通体乌黑,缠着细密的符文,是沈家惩戒弟子的法器,据说一鞭就能抽散筑基期修士的灵力。
鞭梢带着凌厉的风声抽向沈玉肩头,柳氏吓得尖叫出声,沈文渊刚要上前阻拦,却见沈玉体内突然涌出一股暖流,淡金色的灵光像薄雾般散开,瞬间凝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啪”的一声脆响,镇灵鞭撞在屏障上,竟被生生弹了回去,竟然打在大长老的手腕上!
殿中瞬间死寂,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沈明的嘴张得能塞进鸡蛋,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他分明记得沈玉下山前才刚入筑基初期,饶是大长老宠爱,那一击雷声大雨点小,怎么也不到沈玉能弹开的地步?
沈玉自己也愣了愣,指尖泛着淡淡的金光,暖流在经脉里缓缓流淌,竟与苏婉那块玉佩的温凉气息隐隐呼应。
他想起在金陵时,击退李修远、斩杀赤焰鬃的力量,想起苏婉说“你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心里突然亮堂起来。
二长老沈墨尘是族中最懂灵脉的人,见状立刻从袖中掏出一枚测灵玉。
那玉通体莹白,刻着上古符文,是沈家传承千年的法器,能测出修士的灵脉纯度。
他快步走到沈玉面前,声音都带着颤:“玉儿,把手放上去。”
沈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轻轻放在玉面上。刚一触碰,测灵玉就爆发出耀眼的金光,光芒越来越盛,竟从二长老手中挣脱,缓缓悬浮在半空。
金光中浮现出繁复的纹路,像极了苏婉琴曲里描绘的蓬莱云海,殿中甚至弥漫开淡淡的草木清香,连供桌上的烛火都跳得欢快起来。
“这……这是……”二长老瞪圆了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上古灵脉!典籍上记载的上古灵脉!”
这话像炸雷一样在殿中炸开!弟子们目瞪口呆,之前嘲讽沈玉的人,此刻纷纷低下头,装作鹌鹑一样。
沈明更是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柱子上,嘴里喃喃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不信!”他突然尖叫着冲上前,伸手就要去抓测灵玉,“一定是这玉坏了!他怎么可能有上古灵脉!”
可刚靠近金光,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狼狈不堪。
沈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带着少年人的清澈,语气却藏着几分锐利:“沈明师兄,自己是中品灵脉,便见不得别人比你强吗?方才说我‘寻快活’,现在又说我作弊,你除了嘴硬,还会什么?”
“你!你放肆!”沈明气得浑身发抖,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二长老怒喝一声:“沈明!你嫉妒心作祟,亵渎上古法器,出言不逊,罚你去后山砍柴三月,抄写《门规》百遍!”
大长老早已忘了手腕的疼痛,快步走到沈玉身边,脸上的严厉装也装不住,连声音都柔得能滴出水:“玉儿!我的好玉儿!真是沈家的福星!方才是大爷爷错怪你了,都怪大爷爷老糊涂了!”
柳氏和沈文渊松了口气。
沈文渊走上前,拍了拍沈玉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赞许:“好小子,没给爹丢脸。”
长老们瞬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三长老捋着胡须笑:“玉儿有如此灵脉,定是上天庇佑沈家!我库房里还有半瓶‘聚气丹’,明日就让人给你送去!”
四长老连忙接话:“灵泉边的那间静室最适合修炼,我这就让人收拾出来!”
五长老更是激动:“我去请太上长老出山,让他亲自指点玉儿修炼!”
沈玉站在金光里,青布袍被映得泛着淡金,眼神却依旧清明:“长老们的好意,玉儿心领了。但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你说!”大长老连忙应着,生怕慢了半分,“别说一个,十个百个,只要你好好修炼,沈家都答应你!”
“三个月后的宗门大比,我会拿第一。”沈玉的目光扫过殿中众人,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等我拿了第一,为沈家争光后,希望长老们能允许我再去一趟金陵。”
他没说去干什么,可那眼底的温柔,傻子都能看出几分端倪。
大长老想都没想就点头:“没问题!别说去金陵,你就算想在金陵住上一年半载,只要修炼不耽误,都可以!”
有了这么个天赋异禀的后辈,别说去金陵,就算去天涯海角,沈家都得捧着。
之前嘲讽沈玉的弟子们立刻围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有人递来聚气丹:“沈玉师弟,之前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这颗丹药你拿着补补灵力。”
有人凑上来讨好:“师弟天赋这么好,以后定是修仙界的翘楚,以后还请师弟多多关照。”
沈玉瞥了眼递来的丹药,淡淡摆手:“多谢师兄好意,只是我这灵脉特殊,怕是用不上寻常丹药,免得浪费了。”
一句话说得对方脸色发红,尴尬地收回了手。
而此刻的大殿里,测灵玉的金光渐渐散去,玉面上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梅花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