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勺筷子》亦小可

5、五·代号M

　　以“我们在教室角落亲吻”开头，以“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结尾。
　　我们在教室角落亲吻，七分虚假，三分混沌。暗中作祟的究竟是摇摆作响的风铃声还是暴雨后倾洒下的落日余晖，都已无从知晓。被雨淋湿的泥土的气息摇曳在风中，飘到窗边，又钻进鼻腔。
　　他手撑着窗棂，懒懒散散地斜靠在那，好像把天边暖橘色的光都吸了过来。“你到底是谁？”
　　“代号M，你的恋人。”在紧张感的压迫下我轻轻舔了下嘴唇，他刚喝过的牛奶的味道似乎还缱绻在嘴边。这是他第五次这么问我。如果他再怀疑一次，我就该动手清除他的记忆了。
　　我不知道这次的任务地点为什么是在学校里，但这个人着实是让我十分棘手。他是组织安排给我的目标人物，看起来仅仅是个高中生，但是携带重要物件潜逃，需要我获取他的信任。任务成功，我在拿到东西之后杀掉他。任务失败，组织会派人协助暗杀他。荒诞的是，我选择了和他以恋人的身份开始。不过很明显，他似乎是从未相信过我。亲吻是我对他的一个试探，如果他继续怀疑，那我就会清除这段记忆，回到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时候再重新开始。两个月以来我只清除过他一次记忆，但他的警惕性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虚虚晃晃，难以捉摸。
　　回应我的是许久的沉默。落日终究掉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只剩下转瞬即逝的火烧云仍在挣扎。教室里的学生早就一窝蜂冲到了食堂，这里只有我和他。
　　我以为接下来会像上次我不自量力试图拉近距离时一样彻底翻脸动手，便暗自握紧了拳。忽然他轻轻的一声呢喃钻进我的耳朵：“哈……你是谁呢。”周围的气氛仿佛一下降了好几度，令人难以呼吸的压迫感朝我袭来。看来又要失败了。
　　但他在停顿了几秒后又笑了：“M，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扣住了我的手。“啧，手怎么这么凉。”我的手在这个季节一贯发凉，但眼下却被他轻轻包住了。那根紧绷的神经似乎在这一刻被挑断，我愣了一下，脑子飞速运转，想起来资料上写着他的故乡是S市。于是我脱口而出：“S市。”话音还没完整的从我嘴边消散，他就猛地把我拉到怀里。我的潜意识以为他要动手，不过没有。
　　“为什么？那儿有什么好的，没有高山没有大江，连名胜古迹都次别人一等。”
　　“因为那是你的故乡。”我轻轻吸了一口气，编的谎话和心里某处似乎重合了，“我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他好像微弱地颤抖了一下。
　　他和我接触过的所有目标人物都不一样。我一直在看着他，似乎今天他没有那么难以靠近。他的睫毛很长，还带着点卷，偶尔一颤一颤的。想起来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夸他眼睛长得好看，他说那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当时他间歇性失忆忘掉了一部分，刚好我出现在他身边。
　　外面的天把最后的明亮裹走，换来一片黑色取代。但是有点点繁星冒出头来，把黑夜变得熠熠生辉。
　　“你是谁。”就着夜色，他又问我。
　　“代号M，你的恋人，如假包换。”我苦笑着说。
　　那是他最后一次问我这个问题。后来的一切进展都意外的顺利，他像是放弃了怀疑我的身份。我们在一起和学生时代折磨人难题作斗争，在晚自习悄悄翘课出去看星星，还会偶尔在篮球场里玩得大汗淋漓。组织当时派我来完成这个任务，就是因为我刚好符合这个年龄段，又很少动感情。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和我接触过的所有目标人物都不一样。我们不止一次地接过吻，在令人犯懒的午后，在漫天星河的笼罩下，甚至在他单人出租屋的床上。仿佛在那天的教室里仅仅是一个开始，一段美好的开始。
　　他变戏法般的拿出一束雏菊，不过扎起来的手法很不熟练，以至于那些花在他手中摇摇欲坠。我笑他手笨，但还是接过了这份小惊喜。“你不会扎花束？”
　　他别过头，有点不好意思看我：“我又不是卖花的，为什么会这个。能弄起来就不错了。”
　　四下无人，趁这个空挡我在他露出来的白嫩嫩的后颈处啄了一口。“你做什么？”他被我吓了一跳，又羞又恼。我在一边笑个没完，结果被他拽到一棵老树后面亲了半天。像是扔开了一切，我和他就仅仅是在年少轻狂的学生时代谈了一场恋爱。
　　若不是任务时间期限一天天临近，我险些忘了我为什么会认识他。离我告诉他的生日还有一天的时候，他忽然说要给我个惊喜，接着带我去了天台。那段楼梯间很狭窄，他照例走在我前面，还朝后伸着一只手拉着我。那只手温热的，和我刚见到他时由内而外散发的冷不同。但今天刚好是任务期限的最后一天，时机正好，我还是一咬牙悄悄按下手环发出了信号。这是发送了定位，并且暗示组织我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必要时需要他们派人来接应。
　　他的背影很挺拔，明明是我相处了几个月的人，但现在是我很少见过的角度。甚至有一瞬间我觉得他不是在走向什么为我准备的惊喜，而是走向结束。
　　不会的，他应该不知道。
　　阳光毫不吝啬地在天台驻足，昏暗的楼梯间和外面明亮的光线一时让人难以适应。他蒙住我的眼睛，带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先别睁眼。”听声音他应该朝后退了一点距离，我忽然有些紧张，生怕出什么差错。事先准备好可以解决掉他的工具就在藏袖子的侧面，只要我拽出来。对，万无一失。
　　但随后我听见了破风声和他的声音一同响起：“快看！”训练有素的耳朵告诉我，面前有一颗东西正朝我打来。我心里一紧，猛地睁眼要做闪躲。但下一秒，零零碎碎的小彩带像礼花一样在我跟前炸开，我犹豫间没躲开，被挂了满头满脸。
　　是……彩带枪。不是子弹。
　　他估计是看我的蠢样子被逗笑了，走过来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对我一点点摊开了手掌。“Surprise.”看着那东西，我硬是辨认了好几秒钟。没看错，是我这次任务需要拿到的东西，一个银色的金属扣。他在上面穿了条绳子做成了项链，在我发愣的时候已经戴到了我的脖子上。
　　“好看吗？”我还没来及回应，他忽然放开了我。紧接着趁我不备他准确地按下了我手环上的另一个键，红色的灯拼命闪了起来。他朝后退了好几步，把自己暴露在开阔地。“我爱你。”他张了张我亲吻过的唇瓣，说。
　　——那个键发出的信息是通知组织走B计划直接出手杀掉他。我几乎声嘶力竭地喊起来：“你疯了吗！快离开这儿！”手环发出了警报，这次是因为组织里的人在靠近而产生的共鸣。
　　起初我想借这片开阔地和他悄悄商议拿到东西之后放走他，作假给组织看，而看到项链的时候我想这下省了一步，可以直接让他把我打伤，再放他逃走，结果一切始料不及，他替我发了信息，无法挽回。
　　他站在明亮的阳光下，笑容显得有些苍白：“其实我还蛮想带你去S市看看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急切地环顾四周，想凭借多年的训练做些什么挽救。
　　他看起来很淡然了，说道：“因为资料上写的是错的，我的故乡不在S市。说实话我很舍不得你，但我们不是一类人。这几个月过得挺好，只允许你今天记住一下我爱你，明天就忘了吧。”这人还在笑。
　　我看见天台对面的楼里有人朝他端起了枪。在子弹飞出的瞬间我飞奔了过去，像过去的多少个日日夜夜和他拥抱时一样紧紧搂住了他。他不知道我还是有骗了他一下，明明今天就是我的生日。那就祝我自己生日快乐吧。
　　我把他撞偏了，第一枪打空。拿枪的人恪守原则，毫不犹豫地接连放了几枪。我感觉到其中一枚子弹从后背打进了我的身体里，不知道那是不是心脏的位置。在失去意识前，我用最后的力气对他说：“我也爱你。”
　　我记得他写字时的样子。我记得他在繁星映衬下的样子。我记得他投进一个三分球回头看我时的样子。我记得他扎了一束雏菊递给我时的样子。像是扔开了一切，我跟他就仅仅是在年少轻狂的学生时代谈了一场恋爱。
　　但只是像是。
　　“你是谁？”
　　“代号M，你的恋人。”
　　我醒来的时候充斥的是医院的消毒水味，跟我关系最好的代号F正在啃苹果。“哟，醒了？”
　　瞥见胸口处的绷带，我知道子弹没打中致命处。“他……”也不知道躺了多少天，我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安然无恙，但是被送走了。你这辈子也见不到。”F没个正形，翘着二郎腿啃得苹果汁飞溅。“上头那么看重你，其实你说说不杀他也不是不行，毕竟东西都拿到了嘛。不过你这么飞身一救倒也是保住了，也是亏你命大，那子弹就擦着心脏过去！哎你看，东西还在你脖子上挂着，上头都没取走，还怕你醒来看不见着急。记得自己交回去啊。真不是我说，那小子怎么就鬼迷心窍你了？命都不要了，这回可好，你不光受了重伤还得降星，可惜了当年那个考核全A的好小伙啧啧啧……”
　　“活着就行。”我说。F一直絮絮叨叨的，我没那么多力气说话，索性沉默。像F说的一样，我这次失败程度还很惨烈。任务倒是完成了，但不光掉了星受了伤，还犯了动感情的最大错误。
　　可他和我接触过的所有目标人物都不一样。
　　窗外正是落霞与孤鹜齐飞时，我想起来跟他在教室的角落里亲吻的那个黄昏。不过这辈子不可能再见到他了。F忽然又问了我一句：“你说，何必呢。”
　　我笑了，看着余晖散尽。“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作者有话说

　　梗源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