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勺筷子》亦小可

6、六·太阳，落了

　　“好多人在山顶
　　围观
　　一颗落日正轰轰向万丈深谷坠去
　　让开，让开
　　路过的雁子大声惊呼
　　话未说完
　　地球已沉沉地喊出一声
　　痛” ——日落象山洛夫

　　我是一个人。和那些自视清高的人类一个物种。可他们说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我充满期待地抬起头，但一次次的，从他们口中听到的评价都是——疯子。
　　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把痛苦的目光投向他们，乞求他们再说点什么。你们为什么对我的话无动于衷？为什么每个人都说我说的是错的？我明明经过了长年的计算和观察才得出这个结论的啊！
　　我急切地四处奔走，告诉每一个我见到的人。我说，你们要相信我，宇宙的中心真的不是地球，而是那颗太阳啊！人们扔给我的只有厌恶的目光。
　　不——
　　我心中呐喊，但我无力辩解。
　　终于，一天又结束，我疲惫地坐在家中，被无尽的绝望包围。难道对他们而言，这一发现不足以称之为伟大吗？我真真切切的确定，日心说是正确的！那些只知道对所谓违背圣经的人残忍的实施火刑才是庸俗又黑暗的！错的是他们！
　　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包裹着我，我只得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我做了梦。我梦见我回到了二十三岁时曾到过的意大利，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地方。我曾在博洛尼亚大学和帕多瓦大学知识的海洋里畅游过，还有那位亲切的天文学家德诺拉先生，和那些令我为之疯狂的希腊天文学理论。绝对是这一切造就了我，这点我很肯定。
　　但为什么当我回到波兰，那些每日每夜只懂得捧着圣经诵读的愚蠢的人类，居然骂我是个疯子！我何尝不是个虔诚的天主教信徒？我和他们不一样！那些一味坚持地球是中心的人简直有辱神圣的宗教！
　　忽然，我又梦见，我在世界各地做着演说，我站在台前，万人瞩目，我清晰地听见自己说：“虔诚的人们，让我来告诉你们，天主管理下的宇宙井井有条，宇宙的中心是那颗太阳！”我听见台下响起轰鸣般的掌声。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望了望周围的墙，仍是我那间屋子，没有人支持我的学说。我愤愤地捶着床，注视着填满了整个屋子的静悄悄的黑暗。我该怎么做——
　　许久以后，我不记得是几个月还是几年，总之经历了许多次的失败，我终于意识到，我必须要采取些行动了，再这般下去我不可能有所作为。我终于再次拿起了笔。这次与当初的演算不同。既然他们没有人相信我所说的，那我就把这些全部都写下来！我不能让当初苦苦钻研托勒密的著作，做了无数的运算才发现的东西就这样暗淡下去。
　　在行星的中心站着巨大而威严的太阳，它不但是时间的主宰，不但是地球的主宰，而且是群星的天空的主宰。
　　我正要握紧手中的笔时，不巧赶上烽火连天的岁月。满头大汗的才写到第一卷，我却不得不起身全力以赴那些胡搅蛮缠的敌人。那些令人厌恶的十字骑士团！
　　大敌当前。
　　两年以后的秋天，我毅然决然地辞去了教产总管的职务，回到了弗隆堡。不能让我要写的东西一拖再拖了。我以我单薄的身躯，顶着耀眼的光芒，向那颗神圣的太阳前进着。看着吧，我终究会为你证明，你才是宇宙的中心，宇宙万物都围绕着你。
　　真理一直都在，只是愚昧的人们不愿去接受。
　　很久之后，书桌前的书稿一摞摞逐渐堆起。终于——我把笔一扔，听见它砸到桌面的声音，全然不顾它会滚到哪里去。我看着终于写成了的作品，心脏怦怦跳得要把我带的飞起来。眼眶中含着激动的泪水，我给它写下一个名字——运行。
　　它似乎给我注入了重生的力量。
　　十多年后，镜子中的我已是花甲之年。谁能想到，二十年过去了，当初被他们骂作疯子的人还没有放弃日心说。我在罗马开始了一系列的演讲。
　　可逐渐，我居然感到了害怕。我害怕教皇会反对我，即便教皇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我的演讲也是一片萧条。
　　又是许多年过去，我意识到自己快要不行了。难以想象，在此时我才把呕心沥血写成的运行的书稿投了出去。我给它更改了名字，叫做天体运行论。
　　那天他们平淡告诉我，你的书编印成册了，马上就能送过来一本，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掏钱买。我躺在床上，用一阵狂咳和吐出的血来回应他们。是的，如你所见，我就要死了，而且没有做到在有生之年让我的学说被人们认可。我失败了，可能我注定就是个失败的人吧。
　　书到了，我才来得及伸手摸了一下书皮，就没有然后了。我大概只做到了一点，让他们记住了一个疯子，叫哥白尼。
　　那日，好多人在山顶围观。
　　“哥白尼那个疯子死了！”人们欢呼。可忽然，有人看见一颗落日正轰轰向万丈深谷坠去。“让开！让开！”路过的雁子大声惊呼。人们一片茫然，他们只知道，哥白尼死了。
　　可每个人都听见了，地球不知为何，发出沉沉地一声低喊——痛。
　　人们渐渐散去了，他们只知道奔走相告，哥白尼死了。那个疯子死了。
　　但无人意识到，落日坠到了万丈深谷里，变得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