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勺筷子》亦小可

36、三十六·气泡

　　自行车轮在土路上咕噜噜地转着，车主人梳着长长的麻花辫，辫子的发梢搭在胸前，随着路的颠簸俏皮地跳舞。这是个漂亮的大姑娘，她手上紧攥着车把，脚踩一双时髦的回力板鞋，在步行只需十分钟的路上骑上了自行车。
　　“哎哟，你看，兰花买自行车了！”
　　“好气派！安安姐，我们姐俩要是选上了，是不也弄一辆？还能带人呢！我们相互坐后座！”
　　身后有两个女孩挽着胳膊小声嘀咕。兰花骑着自行车呼的一声掠过她们，但把她们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里。
　　于是她蹬车蹬得更起劲了，昨天刚学会，今天摇摇摆摆也要上路。其实兰花骑车的速度并没有多快，不过她蹬得得意忘形，就顾着想自己多么俊俏引得路人观看，没注意前面是一段下坡路。
　　下坡路没什么，但吴大牙教她学自行车时只记得如何调情了，车闸怎么捏、什么时候该捏就简单提了一嘴，以至于她被控制不住的车速吓没了半条命。但这也没什么，兰花咬着牙乱中有序地找到了车闸，冒着冷汗赶紧捏下去。胶皮车轮在地上嗤嗤地摩擦，本来都还好，结果车把的右半部分忽然不对劲，在兰花还没把车子速度降下来时突然断裂了。
　　轰隆一声，刚才还俊俏喜人的姑娘突然摔得人仰马翻，半边脸擦在地上磨出了血，衣服摔破了，整个人灰头土脸的。摔在旁边的自行车断了车把，朝天的车轱辘还在噜噜地空转圈。刚才被超过去的两个人赶紧跑来扶，但没等把兰花扶起来站住，兰花就觉得一条腿传来剧痛，扑通一下跌坐了回去。半拖半跳地凑合到卫生站，大夫下结论说兰花这条腿八成是摔断了。这下她连着刚才疼痛的份儿一起放声大哭了，边哭边想自己哭出一条河都情有可原。
　　所以三天以后兰花坐在排球比赛的观众席上还是抽抽嗒嗒的，比赛尚未开始她便一会一叹气，挤出两眼儿泪。
　　制造厂的厂长过来观众席安慰她，拍拍她的肩膀说以后还有机会。那边裁判响亮地一吹哨，兰花的眼泪也听指令似的淌下来了。她抽噎着说：“厂长，我长着这身才艺没能给厂里争光，我心里难过啊！”
　　厂长跟着叹了口气，说：“赵兰花，你是个好同志，有你这样的员工是我们厂子的荣幸！”
　　兰花又和厂长推来送去地言语了几个来回，终于一个不哭了，一个满脸遗憾地走了。等厂长一走，兰花立马咬牙切齿地恨起来。白费她浪费泪水哭咧咧了半天，这个铁打的厂长就是不松动。
　　要说松动什么，还得看向排球场。别看她们一个个打得那么起劲儿，像多热爱排球似的，兰花知道跑得满头大汗不顾形象的每个人都为了啥。还不是为的厂里分房子的名额。
　　他们厂前段时间传下来小道消息，说分房的名额还剩两个，专门给单身女员工的。但厂里符合条件又兢兢业业的女员工筛出来六个人，直接给哪个都不行。厂长一拍手说这好办，我们厂下个月要和自行车厂打排球比赛，六人全上，谁得分救球最多就把两个名额给谁。
　　兰花听到消息差点以为是自己平时和厂长抛媚眼奏效了，特意为自己开的特权。要知道她打排球是出了名的厉害，分房名额肯定会有她一份。
　　那天下午吴大牙正用绸布蘸着酒精擦拭零件，以确保上面没有残留的油污。他是自行车厂的焊工，准备焊接的零件上若是留下小油点儿或是其它脏东西，出来的成品就把多余物裹进去变成一个小泡儿，造成缺陷。这样生产出来日后造成断裂损害都是有可能的。
　　擦到一半，工友过来说外面有个*大**翘的姑娘找他。吴大牙一听就知道是谁了，他老婆的两个口袋挂在胸前，喂大了两个娃娃，这么形容绝对不是她。那么就只能是他的小情儿了，叫兰花。想到兰花的身材吴大牙就觉得火热，四下看了看没有工头儿在巡视，他就把绸布和零件一扔跑了出去。
　　兰花是来撒娇的。太阳晒得她脸蛋红扑扑，工作服最上面的两个扣子解开，衣领里若隐若现。“你就给我买个自行车嘛！分房子肯定会分到我，到时候你就来，随便让你那什么。”兰花抛了个媚眼，说。吴大牙没太注意她说什么，眼睛贼溜溜地盯着她，趁人不备就捏了上去。
　　“滚蛋！吴大牙，你听没听见我说什么就摸我？”兰花娇嗔地骂了一句，又哼哼唧唧地拱他。“买了自行车，我就能从新分的房子上下班了，你还能载我，多风光不是？你老婆又不出门，发现不了的。”最后吴大牙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新自行车就在月底到了兰花手里。到手之前吴大牙悄悄骑了一段时间过了把瘾，没骑出什么问题也就放心给她了。
　　所以吴大牙也没想到刚送出去几天，兰花就伤着半边脸、断了一条腿来找他。“你要是想害死我你就干脆点！给个甜枣又给巴掌，是不是玩得很开心！”兰花哭着骂他。
　　吴大牙受不了这个气，仗着自己是自行车厂的工人，也算半个行家，拆下来车把就带着半残的兰花去找卖家。
　　“这地方就一个自行车厂，你们买的也不是进口，我这自行车就是从你那厂子买来的啊！”卖家是个驼子，使劲儿仰着脸和吴大牙说。吴大牙又要来购买日期，怒气冲冲地以消费者身份举报厂家生产质量问题。兰花这才不抽泣了，睁着哭小了的眼睛靠在吴大牙身上，说还是他对自己好。
　　一个星期后焊接车间开早会，工段长板着脸说厂里收到了质量投诉，焊接车间生产的焊接管子出了问题，组装出去导致自行车车把断了。要么溯源，要么一起罚钱。
　　散会后吴大牙隔壁的工友边干活边骂，说谁他妈能记得上个月的焊接工作。吴大牙也跟着附和，但说完话忽然想起来什么，把生产记录本一口气翻回上个月。他看见自己在某一天的日期后面画了一颗小小的心，正好对上工段长说的那批零件生产时间。
　　吴大牙一愣，记起画心是因为兰花来找自己，而当时他零件油污正擦了一半。由于偷情而未被避免掉的小气泡悄无声息变成自行车把，好巧不巧，这辆自行车最终正成为吴大牙送给兰花的那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