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勺筷子》亦小可

34、三十四·金边虎皮兰

　　近窗台有一个木架，上面摆着一盆金边虎皮兰。起先它是在窗台上的，那会还是从花鸟鱼市场买来很小的一株，用个小巧的花盆装着。但后来那盆被从窗台上打掉了，罪魁祸首身高还没有窗台高，踩着小板凳不知怎么就给了虎皮兰自由。于是只好换个更大的盆，大张旗鼓地装了许多花土，中间只长着笋那么大的几株。不过沉甸甸的，某个小家伙推不动。
　　罪魁祸首现在正在屋里的地上摆积木。她梳了两个一高一低的羊角小辫，嘴里念念有词：“……小方块，你快叫你家小孩出来，我开来了汽车送他们去学校！”玩累了就往泡沫地板上一趟，过一会就会有人把她抱到床上的。小家伙是家里的老二，上头还有个大九岁的哥哥。
　　金边虎皮兰长高长大了不少，花盆也不显得那么空旷了。
　　家里活蹦乱跳的小家伙也长大了不少，手里举着红领巾，满屋追着上中学的哥哥要给他系。哥哥被妈妈拦住，掰着转过去。“陪你妹妹玩会嘛。”小家伙骄傲地想展示刚学的系法，小手打了半天结，难过地发现原来她只会给自己系红领巾。
　　花盆裂了第一道缝，金边虎皮兰长到了半米高。
　　“妈妈——哥有女朋友了不告诉我们！”小家伙长成了小姑娘，细长的腿，喊起来哇啦哇啦的响亮。她举着读大学的哥哥跟女朋友来往的信，蹦跳着告密。她哥一把揪住她衣服，用胳膊夹着关到屋里去了，又赶紧下楼买了洋葱圈、呀土豆、台湾烤肠和酸奶收买她。
　　家里的妇人把花盆换土，长得老了的株扔掉，留下一些尚年轻的虎皮兰，还分了一株给儿子。“拿去新房嘛，这虎皮兰在咱家也长了好多年了。”
　　旁边站着十七岁的姑娘，顶着刚洗完湿漉漉的头发匆忙收拾行李要回学校。“妈，哥，我走了。”她知会了一声，一个人拎起箱子叮叮咣咣往门外走。关上门前还能听见家里的对话。“别忘了买婚礼上发的烟酒，还有妈昨天刚看到一家店铺批发小礼物卖得不贵……哎佳佳走啦？”
　　不知道搬到新房子的那几株金边虎皮兰适不适应。
　　她坐在课堂上神游，一晃神已经响了下课铃。黑板上距离高考265天的倒计时格外瞩目，但众人都逃命似的收拾东西放学。外面的月亮被云遮住了一半，她一个人站在校门口，一时恍惚自己是在黑夜的子宫里。黑夜有子宫吗？她不知道，但女的都有。比如嫂子，而且还生了个七斤二两的大胖小。所以妈去照顾嫂子坐月子了，所以她只好等雇的司机开车来。她忍不住皱眉，觉得新生儿都像泡发了的馍。
　　家里的金边虎皮兰早就不长个了，不过开了花。花香得人栽跟头，像是一场甜腻的梦。最高的那株到她的胸口，所以她也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胸。
　　疼。衣服做着自以为的遮挡，但不能抹去下面的一块块青紫。客厅灯亮着，不过没挂窗帘，在面前的玻璃上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早就搬了大房子，不过她没多少机会住。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震动着，绿色的接听键在屏幕上疯了般地跳。这恶心的设计。“赵友佳，你又跑你妈那去了？嫁出来一年多了能不能有点独立意识啊！”丈夫的声音通过电话听起来更加刺耳。
　　“知道了，这就回去。”她想把手机装回去，结果撞到手指掉了，慌乱间打到了手里的水杯。这下完了，水杯里是刚烧开倒进去烫得没法喝的热水，一大部分全浇进了花盆里，保温杯还砸掉一连串的花。她后悔得抓耳挠腮，又没什么办法，只能拍了张照片给妈发过去，匆匆走了。
　　“佳佳，咱家的金边虎尾兰枯啦。”妇人有些年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她沉默良久，最后只能嗯了一声，说到命数了没熬过去。
　　“换了一茬又一茬，跟着你一起长大的呢。哎对了，你周末有没有空找下你那个同学，给俊俊说一下上小学的事？你哥操心操得都长白头发了……”
　　手机跳出一条信息，丈夫说今晚单位同事聚餐。她一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慌忙按了语音聊天的静音键，狠狠吐出一口发颤的喘息。碘伏的盖子还没盖上，正在茶几上立着。
　　“好，妈。我有空。”她最后取消了静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