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勺筷子》亦小可

33、三十三·外面出事了

　　“外面出事了。”男人站在窗边，蹙着眉说。窗户是打了一层铁栅栏的，最多只能伸出一个腕子。夏天的纱窗也还没摘，加上灰尘水渍把整个房间里唯一透光的玻璃几乎糊死。
　　屋内另一个声音便问道：“怎么啦，又出了什么事？这回你能看到吗？”
　　男人执着地把目光挤过层层障碍，努力投向外面。他先是摇了摇头，但又点了一下。“我能看到楼下的那个旗杆，它好像比昨天多弯了一点。我敢肯定，昨天目测和地面就已经是80度角了，今天这个角度至少到了——到了73度！”男人越说越激动，报出来个精准的数字。
　　“我的天，那一定是昨天晚上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吧。我们真安全。”说话的是个女孩，她裹着被子，背靠墙蜷缩在床头，只把一双脚露在外面。
　　“你说得对，”男人又揉了揉眼睛，说，“外面很危险，谁知道会有什么。”女孩垂着头，听到这话忽然咦了一声：“你不知道吗？”
　　“啊！”男人立刻叫了一声，匆忙改口，“我说的‘谁’只是一个语气词，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很多，虽然我不是万能的，好多事情没法全告诉你，但是——”男人咬字很重地说了个但是，转过脸来：“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周围的外面发生了什么。别看这个窗子看起来有些脏，但是我的视觉是比别人好的，我一直能看见很远的地方。况且我们一直待在这，你不相信我相信谁？外面那些带着蛊虫的所谓播报吗！那是什么狗东西！”
　　见他情绪激动起来，女孩连忙摆摆手，急匆匆说道：“不爸爸，我只是问问！自打我出生你就……您就陪在身边，年长了许多岁，您说的当然是对的，我的眼界再怎么也不会比您宽。”
　　男人听到这儿倒是叹了口气，说：“也是我不好，以前外面不是这样的时候我也让你出去的。那会儿你在楼下跑来跑去，我就在一旁看着，防止有坏人冲出来把你抢走。但是现在我怕啦，大家都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更何况你是女孩，我甚至怕你站到窗边来就会有什么在外面看见你，下一秒子弹啪地打中……不！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他的眼神中多少流露出一些恐慌，但狠狠地捶了下自己的胸口。“我是一位父亲，我会尽最大所能保护你。”男人呢喃道。
　　女孩也再无言了。她揪着被子玩，不过不敢把手拿出来，只是朝上一捅一捅的，似乎被子在呼吸。
　　“我还是给你讲讲外面的事吧。”男人从窗边离开，坐到了屋里那张床的床尾。“就说外面的那个旗杆，它和地面的度数减少了，你也知道——对，就意味着昨天晚上一定有什么块头很大的东西来过。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因为我刚才在那杆子上看到了咬痕！没错，虽然很模糊，但我确信那应该是咬痕。而且是啮齿动物，它们本来就是在夜晚活动的。可是啮齿类都非常小，可想而知昨天晚上的应该是我们难以想象的、非常可怕的东西。它可能……可能有旗杆那么高。”
　　女孩有些害怕，把被子裹紧了些，问道：“那它今天晚上还会来吗？”
　　“说不准，但如果我们睡觉的时候留心听，可能会在半夜一点多钟听到声响，毕竟那会人们都睡了，后面的黑夜也足够长，够它做些什么。”男人说。
　　“我可不敢听！它到底会做什么？”女孩问。
　　男人想了下，忽然把眼睛一瞪：“说到响动，我想我知道它做了什么了！昨晚我隐约听到了响动，我们是在十一点四十多关灯的，但我失眠在床上一直躺到了一点多钟，不正是那家伙来的时候？让我想想……响动起先从墙壁传来，是楼上住着的那个妇人，她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我们这个年龄就是容易失眠，何况她是女人，白天不敢到窗户边的，就是在晚上晚睡一会才能看看外面。我听到她呀地叫了一声，然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我猜她正拿了杯子走到窗边，又因为看到了外面的它，吓得惊慌失措才掉了。”
　　“我听您讲过楼上是一位很沉稳的阿姨，能把她吓成这样可了不得！”女孩在听男人说外面的事时，总会不自觉地把称谓全部换成您。
　　男人点了点头：“虽然我没见过她，但还是能从声音里知道很多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家伙在外面。”女孩道。
　　“让我想想，”男人闭上眼皱着眉，似乎在极力回想昨天深夜的事，“哦对，除了她喊了一声以外，声响也从外面传来了。你知道吧，深夜非常安静，就连谁打个喷嚏都会像在耳边一样，我好像是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绝对不是你的呼吸，是从外面传来的。那么那东西就是一个超乎寻常大小的啮齿动物，长着长牙，在旗杆上磨了磨。应该不止这些，它为什么会磨牙……我知道了！我再去看一下，你不要动。”男人说着站起身，迅速回到窗边往外看。
　　坐在床上的女孩只能看见属于白天的亮光，但不是温暖的，而是发着白，应该又是阴天。最近少有晴天吧，可窗子真的很脏，就算有阳光都透不进来。男人说不能擦的，这样外面图谋不轨的家伙们就会以为这里没有人住，或者是没有女性。等男人回来的工夫，女孩忽然问道：“爸爸，我们在这里呆了有多久了？”
　　男人还在专注地盯着外面看，被她一发问，忙掰着手指计算：“三年了。但好在我们的食物一直够，有没被‘外面’控制的人定时来送。太可惜了，你病好后就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但要知道从前外面真的很美好。”
　　女孩叹了口气，她的确什么都记不清了，或者说只有一些片段，比如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出现过男人，走到她面前说自己是她的爸爸。至于妈妈她无从知晓。
　　“我看到了！”男人叫道，“那旗杆旁边有个帽子，是黑色的，只有男人才戴那种款式。”他说着又赶快朝后退了一步，似乎窗外下一秒便会因为他发现了秘密而扑上来什么怪物。男人吞咽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道：“昨天晚上，那东西应该是——吃掉了一个人。看吧，他的帽子正在路边掉着，如果不是被它以什么方式从屋里拽了出来，那帽子怎么会掉在那呢！这年头谁还会无缘无故去外面？”
　　女孩显然也认同男人的观点，她的神色更加恐慌了。
　　“一定是的，说不定它今晚还会来，或者……或者它白天也会？！”男人难抑颤抖地叫道。
　　“那，那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四下扭头看了看，捂住自己的心口：“我们要冷静，冷静下来。它是个庞然大物，不可能没有人发现它，可除了楼上的妇人我没再听过谁的尖叫声，大概是那家伙非常会隐藏。它的毛发一定是灰黑色的，这样才能很好地藏在夜色里，视力也非常好，要看清楚哪个可怜的人类会成为它的目标。那么眼睛需要非常大——”男人比划了一下，又继续说：“这么大的眼睛哪里还有地方长嘴了？只是小小一张嘴不会把人吃得干干净净的！它肯定有张大嘴，还能在旗杆上磨牙，那么……”男人像是得出了一个很可怕的结论，慌乱地抓了抓头发：“它，它说不定有两个脑袋……”
　　“不爸爸你别说了！我们没见过它，但它已经能把我们两个撕得粉碎了！”女孩几乎快要哭出来，大喊道。
　　“嘘！现在是白天，你一个女孩怎么能喊得这么大声！非常危险！听听楼上的妇人似乎从今早就没动静了，说不定她也被一起吃掉了！那家伙的听觉肯定好得很，长着大大的蒲扇耳朵！”
　　女孩吓得把声音压得如同蚊子一样：“爸爸，你是不是没有听见周围玻璃碎掉的声音，那他们是怎么被吃了的？”
　　“问得好，”男人头上冒了一层汗，也非常紧张，“我们一定要冷静，仔细分析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它一定是以一种悄无声息，或者是我们觉得很合理的方式！它很聪明，不会破窗而入的，你看连旗杆都只是抱着磨牙的时候不小心推过了头，这才让我发现了它的秘密！那么，它应该是……”男人话说到这戛然而止，张了张嘴，最后低声道：“它会伪装人类。”
　　屋里瞬间安静了。两人都不再言语，老旧的钟表滴答滴答吵闹着，声音在狭小的屋内四处乱撞，听起来在和外面的‘它’通报位置一般。外面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不言而喻。
　　在他们以为将要于沉默恐慌中迎来今天的深夜时，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在吗？”听起来是人类的声音，但只是听起来。男人和女孩的神经一下绷到了最紧，似乎下一秒整个世界就要坍塌，一个巨型的两颗脑袋的啮齿动物正把庞大的身躯挤在楼道，用指尖敲了敲门，伪装着，以人类最礼貌的方式做吃掉前最后的问候。
　　“我的好女儿，如果它要吃，就吃了我吧！”男人颤抖着手，试了两次才从床边站起来。他走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发出啪嗒的声响，仿佛是生命最后的倒计时。“我不是有意发现了你的秘密的，我和女儿一直在屋里根本没想出去……”男人呢喃着，缓慢地将手握上了冰凉的门把手。
　　“开门，我们是警察！”
　　男人惨淡地笑着，在这一刻好像终于明白了那些人是如何无声响地死去的了。外面发生了太多无法想象的事，哪怕他是一个无所不知只是稍稍自信一些的父亲也拯救不了这一切。“再见了我的女儿……”他深吸一口气，抬脚猛地踢开门，而后紧紧闭上了眼睛。“冲我来吧怪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他大声吼着，觉得自己在人生中除了成为父亲那天以外最后当了一次英雄。
　　紧接着有人冲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三两下把他掼到了墙上按住。“不许动！其他人检查屋内！”
　　小女孩坐在床上，惊恐地看着他们闯入。是‘外面’的人，但她发现居然和他们长得没什么区别，并不是人人青面獠牙。“500500，已成功进入23栋4楼住户屋内，被困人暂时安全，我们现已将嫌疑人控制住。”
　　“500明白。”
　　“我市精神疾病患者囚禁其养女三年之案现出现最新进展，嫌疑人已捉拿归案，有待进一步审查……”
　　“外面出什么事了吗妈妈？”躺在床的小男孩被吵醒了，问道。他的母亲忙关掉了收音机，朗声道：“没什么宝贝，你要起床吗？”见小男孩哼哼唧唧没回话，妇人就又到阳台上收衣服了，顺便从五楼往下望了一眼。“宝贝，你放在楼下给小猫当家的帽子不见了哎。”
　　“没关系，小猫搬家了吧。”小男孩说着翻了个身，接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