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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未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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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春雨过后,青瓦浮漾着一层流光。
白羽坐在窗沿上,仰望着山峰围住的那一方温柔的天色。
角越猛地推开门,大声嚷道:“阿羽,听说你今天回来时,浑身又是泥又是血的,跟谁在泥潭里打架了?”他嘴巴很欠揍,眼神里却流露出关切。
白羽姿势不变,看着天回道:“才没有,我不小心跌到泥潭里了。”
角越靠着窗沿,问道:“看起来心情不好?”
白羽揉了揉眼睛,闷闷地说道:“剑也折了,习武之人丢了随身兵器,实在是无颜面对师父。”说完她就叹了一口气。
角越瞧见她可怜的样子,安慰道:“没事,师父对你这么好,不会罚你的。”
白羽瞥了他一眼,问道:“你说师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角越摇头,道:“许是见你天赋异禀?”
白羽耸耸肩,此后几天借口生病,没有去校场。云宫和徵兮都来探望了,她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日,巧姨来了,白羽正在屋子里比划,还随时在小册子上圈圈划划。
巧姨道:“今日精神不错。”
白羽挥了挥手中的剑,笑道:“上午见了师父,他给我的。”
巧姨道:“你高兴就好,多日不见你,脸都瘦了一圈。”
白羽道:“巧姨,我以后不和师兄师姐们一起练功了,我瞧见寒录斋旁边有一间空屋子,我搬过去去住,以后潜心学习剑术。”
巧姨愕然,问:“这么突然?”
白羽收好剑,道:“我入门晚,照理应当循序渐进赶上师兄师姐们,但是我想尝试一些新法子,这样可能更适合我一些。”
巧姨道:“有没有跟离公子说一下?”虽然离商已经是清音阁的弟子了,但是巧姨还是习惯性地称呼他为“离公子”。
白羽摇头,道:“不说了,我还在清音阁啊,别人总会告诉他,下次碰到了再顺便说一声呗。”
白羽打包好细软,角越却哼哼唧唧,不懂她为什么搬走。
白羽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盯上那个屋子很久了,那儿向阳,风水好啊,适合精修,而且离寒录斋又近,我喜欢看书,省了脚程,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未羽台,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很有决心。”
角越瞅了她一眼,离群索居这个词冒了出来,跟离商一样。
春去冬来,光阴似箭,白羽在她的未羽台待了两年,期间梁子空又闭了一次关,出关后悉心指导她,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师兄弟眼红。
白羽隔三差五去寒录斋读历代剑谱、百家武功概览,一屋的书几乎被她翻遍了,她碰到过离商一次,离商看起来也是来读书的。
那时白羽正在看云霄双燕在江湖中的战绩,一头雾水,抬头看到了离商,她眼冒星光,喊道:“阿离,巧啊?”
离商冷冷清清地看过来,目光最后落在她手上的《江湖记》卷五《奇侠怪录》上。
白羽清了清嗓子,道:“咳,正所谓择其善者而从之,我在取百家之精华呢,谁知栽倒在云霄双燕身上了。”
离商走近了几步,问:“有何问题?”
白羽低头,把书快速往回翻了几页,道:“云霄双燕真是奇怪,与剑术前十的剑魔沧溟较量不分上下,但是与无名小卒易大仁比武却输了。”
离商沉思片刻,淡淡说道:“错了,云霄双燕其实是三人。”
白羽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江湖传闻云霄双燕是一对孪生姐妹,武功融合了异域路子,母亲是阴山沐夫人,不仅精通武学,还擅长易容术,如果是母女三人顶着云霄双燕的名号轮流出战,难怪战绩时好时坏。”
离商看着一脸兴奋的白羽,问:“你可有进步?”
白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算是开窍了,改天把我写的剑谱给你看看啊!”
离商问:“剑谱?”
白羽道:“世界万物玄妙得很,剑术中有术,有禅,有法,有道,有精神,手上那把三尺青锋与持剑者一样,也有声音,有感情,有性格,我继承了师父送给我的宝剑,焉知不是宝剑继承了我,达世者刚柔相济,我想试着把利刃之刚与音律之柔融合在一起,不知道结果如何,但这一定是属于我的剑术。”
听罢,离商说了个“好”字。
白羽笑笑,也不管离商说的是给他看自己写的剑谱好,还是把剑术与音律融合在一起好。总之,他说好,那就是好,他不会敷衍人的。
再后来听说离商出谷过一次,三天后才回来,整个人冷冰冰的,眼中还有一些戾气。角越形容得很夸张,说别人被他看一眼,就感觉是浑身裹了冰冻住了,然后在火上烤一样,冰火两重天。
白羽找巧姨拿针线,无意中谈起离商,巧姨说:“离公子的伤心难过都闷在心里。”
白羽问他为什么伤心难过。
巧姨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白羽去离商院门口站了很久,院子一片漆黑,什么声音都没有,寂静得好像里面没有人,白羽知道离商就在两扇门之后,半响,里面传来呼呼作响的剑声,院子里依旧没有亮光,冷冷的人在黑黑的夜里练剑,急速刺出的剑划破冷凝的空气,给黑夜划上一道道口子,无人知晓他的身上心里有多少伤痕。白羽又折回找巧姨,告诉她明天早上给阿离端银耳汤,里面多放些蜂蜜,越甜越好。
夏初,日夜蝉鸣。
角越说云秀山庄邀请清音阁参加论剑大会,以往师父都直接拒绝了,云秀山庄冲着梁子空剑圣这个头衔每年依旧都发邀请函,但是这一次师父还没有回复。白羽左耳进右耳出,压根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没几日,角越要出一趟远门,梁子空让白羽一起去,白羽倒是茫然,幼时与阿娘隐居山林,阿娘死后来到了清音阁,她虽活泼好动,也是数年未踏出音尘谷,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隔离人世的日子。
角越看白羽一直在发呆,取笑道:“怎么,突然出去有点不适应?”
白羽不答话,她没打算掩饰自己的不适应,问:“此行为何?”
角越的目光瞥向别处,道:“我家人来信,说是想见我。”
白羽道:“谁啊?”
角越道:“我叔父。”
他们行了两日的路,来到了歆城的一处僻静院落里,显然是为了见面临时安置的下榻处,经过通报,他们在内院见到了一位身着普通衣裳,却气派不凡的中年男子。
看到角越,中年男子眼里充满慈爱,道:“幺儿长高了,过得可还好?”
角越忙道:“叔父,我可想你们了,我阿爹可还好?”
中年男子一脸戒备地看向白羽。
白羽待要行礼,角越道:“叔父,这是我同门的师妹阿羽。”
中年男子打消了疑虑,拍了拍角越的背,平和地说道:“家里很好。”
角越与他叔父谈到家事,白羽找了个借口离开,乐仙因故将今年的雅艺会推迟了两个月,她正好赶上了,趁机会在歆城转转。
谁知乐仙当她是砸场子的,非要和她比试,纠缠许久,直到角越找来,却发现她与乐仙是高山遇流水,白羽为乐仙讲了些从寒录斋看到的古琴谱,并弹奏了当世失传的《孚辞》。
角越取了酒,侧躺在长椅上听着他们讲话。他本担心白羽虽聪明,但未涉世事,容易遇到危险,看来是多虑了。
白羽瞧见角越一人独酌,问他怎么了。
角越有些伤感地说道:“叔父说我阿爹生病了。”
白羽道:“难怪你今日见的是你叔父,而不是阿爹。”
角越漫不经心地说道:“我阿爹弱冠之年便继承家业,之后娶了很多姨娘,什么乱七八糟的兄弟姐妹也多,阿娘是阿爹的青梅竹马,也是正房夫人,她身体不好,一直没有要孩子,后来生我时难产去世了,我在家排行老幺,深宅大院向来是是非之地,处处是阴谋诡计,我叔父把我接过去,还送我学武。”
白羽也不知如何安抚他,替他斟了一盅酒,“你阿爹还是疼你的,说不定他就是为了保护你,才让你叔父接走你的。”
乐仙也走过来开导,“不闻不问未尝不关心。”
这番话让白羽也不由得伤感起来,她记事时就知道自己不是阿娘的孩子,阿娘说她的亲生母亲是个娟秀温柔的女子,父亲也曾个威名赫赫的大侠,他们在江湖纷争中丧命,阿娘不忍她流离失所,所以带着她隐居在盛云林。她跟阿娘的心性很像,不愿意去追究往事。
角越听完乐仙的话笑了,似是有些释怀,道:“我阿爹在我小时候就给我定了亲,叔父刚才还跟我提起了,婚姻大事半点不由人,我只盼望着晚点出师。”
“瞧见没有,这个人惦记着娶亲呢!”乐仙打趣道。
“才不是,我是想早点继承家业。”角越辩解,他不想让白羽也笑话他,道:“阿羽,等你婚嫁,我要送你极地寒玉和九凤钗。”
乐仙努努嘴,挖苦道:“你这小子想得倒挺周全!只是不知道这什么极地寒玉,还有这什么九凤钗是聘礼还是嫁妆。”
“哎!”角越叹了一口气。
“你这一声长叹,岂是独酌就能消解的,我们陪你一起不醉不归。”
乐仙带着白羽和角越在歆城游玩了几天,本想着返程,却收到云宫的来信,师父派他与徵兮去参加论剑大会,白羽和角越也一起到云秀山庄汇合。
白羽与角越辞别乐仙,想着离论剑大会还有些时日,决定先沿锦江南下,这日他们在客栈碰到两名女游侠,她们束发,头戴高顶宽檐笠帽,在帽檐一周带上薄而透的白色面纱,面纱及肩,隐约可见模样。
白羽想了一个妙招,她也用布巾束起长发,蒙着白色面纱,扮成女游侠的样子,再三嘱咐角越千万不要告诉云宫和徵兮。角越以为她闹着好玩,也任由她去。
角越和白羽离开后,清音阁冷清了不少,梁子空依旧在闭关,巧姨来找离商,离商刚练完剑,正坐在院中看书。
巧姨看着墙根背阴处的淡蓝色花藤,兀自出神,道:“难为离公子竟然种活了鱼灯草,以后阿羽再也不用为我跑出去到处找了,当初她掉入鹿知林的沼泽里都没有说,过了好久角越才告诉我的。”
巧姨上了年纪,记性不好,很多事情反复挂在嘴边。
离商迟迟没有翻页,目光仍停留在某一页,问道:“巧姨怎么了?”
巧姨叹了口气,道:“可能是阿羽第一次离开清音阁,我有点想她了,怕她照顾不好自己,她之前搬到未羽台,好歹总能见到,知道她就在那里也不会担心。”
离商放下书,说道:“不会有事。”
巧姨道:“我希望不会有事,角越和阿羽都长大了,但在我眼里还都是小孩子。”
离商沉默良久,问道:“他们在哪里?”
巧姨道:“来信说是在歆城,云宫和徵兮去的论剑大会也在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