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尘诀》周寸心

6、习剑

　　路徵兮跟白羽说，巧姨让她过去一趟。
　　巧姨，原名不详，籍贯不详，是梁子空早年间游历江湖时救下的孤女，之后一直照顾梁子空的饮食起居。梁子空待她极为敬重，因此，清音阁里的众弟子都称她巧姨。
　　白羽去时云宫也在，她看到桌上放了很多包袱，巧姨递给了她一个。
　　白羽打开包袱一看，是新添置的衣裳。
　　巧姨拉过她的手说：“阿羽，山里入秋早，早晚露气重，看星星也不要太晚了，当心着凉。”
　　估计是角越说的。
　　云宫捏了捏下巴，微笑道：“前两天晚上我散步，瞧见你躺在草坡上数星星，你数得认真，我们就没打扰你。”
　　白羽不好意思地笑笑：“闲得慌。”
　　巧姨拿过一个白色包袱单独放到一旁。
　　白羽问：“巧姨，这是给谁准备的？”
　　巧姨说：“离公子的，本来让徵兮送过去的，我等会儿拿过去吧。”
　　白羽搓了搓手掌，说：“我跟巧姨一起过去吧！”
　　巧姨和云宫都疑惑地看着她。
　　白羽呵呵笑道：“反正我没什么事情。”
　　巧姨同意了，只道是白羽闹着玩。白羽打听到了离公子的住所，刻意去过几次想偶遇，但是离公子基本上是足不出户，院门紧闭，也不知一个人待在里面做些什么。
　　巧姨先敲门：“离公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离公子朝巧姨一礼，喊道“巧姨”，请她进去。白羽朝他打招呼，他扫了一眼白羽，什么都没说，无喜无憎。
　　院子是空荡荡的，只有一棵树，树下有石桌，屋子里只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置文房四宝，还有一摞书，墙上悬剑，白羽见了才明白“家徒四壁”可能不是因为穷，而是人冷淡。
　　得知来意，离公子谢过巧姨。
　　巧姨露出心疼的神色，叹道：“有些冷清。”
　　离公子静立一旁，迟迟没有说话。
　　白羽深感赞同，忙道：“后山上花儿开得好看，可以移几株过来。”
　　离公子看都没有看她，语气坚决：“不用。”
　　巧姨说：“离公子，不用怕麻烦。”
　　离公子说：“巧姨，我习惯了。”
　　白羽叼着一根杂草，漫无目的地晃荡。
　　角越瞧见了，被她这一副模样逗笑了，道：“怎么无精打采的？比轻功，输给了云宫师兄？”
　　白羽挥了挥手，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角越来劲了，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白羽长叹一口气：“人怎么可以这么闷着？”
　　角越又觉得生气又觉得好笑，问：“离公子？你在想些什么？”
　　白羽自言自语道：“我就还不信了。”她想起离公子悬挂在墙壁上的剑，转向角越，“你们晚课什么时候开始来着？”
　　角越道：“酉时初啊！”
　　白羽眨了眨眼睛，认真地说道：“角越师兄，你教我功夫吧？”
　　角越没少在白羽身上栽跟头，他也习惯了吃硬不吃软，此时却有点不习惯，他挠了挠耳朵，为难地说道：“你尚未拜师。”
　　白羽道：“梁伯伯让我考虑，等他出关我就拜师，现在你就当温故知新，我就在旁边看着你练，不算你泄露。”
　　角越讪笑道：“那得从基本功开始。”
　　角越说的基本功是扎马步，单脚立，挥剑。
　　隔了一日，角越懒洋洋地拖着两截树枝，给白羽示范几招剑式。白羽动作练得比较连贯时喊停，跑到离公子那里敲门，气喘吁吁地喊道：“离公子。”
　　离公子开门，站在那里不动，也没有想让她进来的意思，问她何事。
　　白羽道：“离公子，你的剑术一定不错吧？”
　　离公子瞥了一眼她手上的树枝，静待她下言。
　　“以后每日我练了新招式，请你指点，好不好？”
　　离公子冷淡地说道：“十分叨扰。”
　　白羽理直气壮地说道：“剑术修习中领悟第一，切磋第二，离公子何必断了彼此的上进之路呢？”
　　离公子不为所动。
　　白羽当他是同意了，自顾自地说道：“我今日学了刺剑，练给你看啊。”她仗着轻功，足尖点地，跃上高墙，树枝在空中刺出，她仰身耍出一圈剑花，再一个跟斗翻下墙，立在院中，整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
　　白羽扬起笑脸看着离公子，离公子什么都没说，白羽有点尴尬，又有点失望，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这个人真的是不待见她，她胡乱告辞，想撤。
　　离公子冷不丁地说：“根基太差。”
　　白羽乐开了花，连谢都忘记了说，便一蹦三跳地跑了。
　　角越看着她整天像兔子一样窜来窜去，脸上乐呵呵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猛地灌了一口凉茶，胸口堵得慌，嘴上却说：“恭喜你没有直接被轰出来。”
　　白羽一点都不计较他的揶揄，说道：“剑术除了领悟还需要切磋，至少他没有拒绝啊。”
　　自此之后，白羽练了招式就去找离公子，角越教她的招式也越来越复杂，白羽练习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却是从未喊苦喊累，甚至于角越下了晚课，都能看到白羽挥舞着树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挥汗如雨。
　　“离公子，今天学的是‘鹰击长空’。”
　　“力道欠缺。”
　　“离公子，‘声东击西’。”
　　“速度太慢。”
　　同样的话他重复了无数次，白羽没有气馁，每日依旧挂着明媚的笑容过来。
　　这日，白羽又蹦蹦跳跳地窜过来了，她狡黠地笑了笑，喊道：“离公子！我今天学了一招，叫做水中……取月”，话音未落，她猛地扑向离公子，离公子下意识地挡开树枝，些微用了些力道推开她，白羽的背撞在柱子上，她拍了拍胸口，连连咳嗽了几声。
　　“你……”离公子伸出手，张口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白羽拍拍衣服，挥手道：“我不要紧，都怪我自己，我不应该开玩笑来着，谁知道你会来真的。”
　　晚上，巧姨来找白羽，看到她腰背挺不直，想问原由，白羽说：“练功不小心弄伤的，巧姨怎么来了？”
　　巧姨揉了揉她的额发，心疼地说道：“看来伤得不轻。这几日都没见着你，云宫说你近日练功勤奋，傍晚离公子突然送来跌伤药，说是你可能用得着，你不方便，我给你上药。”
　　白羽愣神，心道离公子也不全然是个冷冰冰的人嘛。
　　角越强行让多白羽休息一日，要不然不再教她。她有求于人，自然不敢轻易惹怒角越。
　　白羽去饭堂吃饭，碰到一群师兄弟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她走过去，拍着一位师兄的肩膀，问道：“众位师兄，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白羽跟着角越学剑术已经是众人皆知，虽然还没有正式拜师，但是大家都已经把她当作了师妹。
　　“阿羽，难得跟我们一起吃饭，我们在说那个离公子，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从不与我们亲近，方才姜师兄在去寒录斋的路上碰到他，喊他跟我们比试比试，他也当做没听见，直接走掉了，如此傲慢无礼，你说气不气人？”
　　另一人接话道：“就是，他这是排斥我们么？”
　　其他人也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
　　白羽哈哈笑道：“哪有一个人排斥多数人的道理，据我所知，离公子就是性格有点孤僻，不爱跟人说话，但是人品端正，至少我从未听到他在背后说别人的是非。”她伸腿勾过一把长凳，一脚踏上去，“来，来，来，听好了，换做是我，你们若是嚼舌头，我直接踹你们了，人家没搭理你就已经是很有涵养了，而且我估摸着他不比剑，是不想让姜师兄难堪。”
　　众人不说话了，神色古怪地盯着白羽。一位颇有怨色地嘀咕道：“阿羽怎么帮不相干的人说话？”
　　其余人帮腔：“阿羽，你这样真不像女孩子，以后谁敢娶你！”
　　白羽收了腿，想回嘴，角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冲过去挡在白羽面前，高声喊道：“怎么说话呢？真是瞎了你的狗眼，阿羽这么好，肯定有人愿意娶她。”
　　离公子和云宫立在月亮门，目光望着他们一群人。白羽看见了想喊离公子，他已经收回目光，转身走了。看到云宫也来了，众人立即一哄而散，角越脸色却沉下来。
　　白羽道：“帮我解围，谢了。”
　　角越诮笑道：“谁让你这么维护离公子，你不知道群围之啄是什么意思吗？”
　　白羽辩解道：“不是维护，只是说句公道话而已。”
　　角越凝眉：“公道话？你平时可不会轻易得罪师兄们的。”
　　白羽耸耸肩：“公道话什么时候说都可以，都合适，我今天就说了，今日若是有人为难你，我也会出头。”
　　角越瞅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二日，太阳还未下山，白羽就来了离公子的院子，院门是半掩着的，白羽推开门，看见离公子正坐在树下独自下棋，棋落，枫叶飘零，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白羽熟稔地问：“阿离，你怎么没关门啊？就不怕有人悄无声息地进来吗？”
　　离公子的手在半空一滞，目光仍落在棋盘上，说道：“你会来。”
　　白羽明白他的意思，知道她会来，所以懒得关门。
　　白羽在离公子对面安静地坐下，看看棋局，又抬头看看离公子，说道：“阿离，我昨天没来，去寒录斋转了转，碰上一本《素心琴谱》，其要旨是‘静水流深’，与剑法结合不知会如何，我试给你看吧？”
　　离公子也不看她，突然问道：“你为何学剑？”
　　白羽一愣，一本正经地说道：“时下武林中剑术为尊，宝剑可是兵器中的君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等我学成之后，就可以在清音阁的兵器库里选择属于自己的剑了。”
　　离公子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白羽雀跃地站起来，“今日忘了带树枝，要不然我从这棵树上折一枝。”她今天腿脚不太方便，卷起袖子，准备用传统的方式爬上树。
　　“慢着。”离公子叫住她。
　　白羽望着离公子，只见他起身进了屋，取了剑过来，他拔剑速度惊人，看不清出招，一瞬间剑光耀目，高处一截树枝落下来，离公子优雅地把剑收回鞘中，白羽眼睛瞪得大大的，半响才回过神来，喊道：“厉害！”
　　她想起自己曾死乞白赖地说“剑术修习中领悟第一，切磋第二，离公子何必断了彼此的前进之路呢？”，脸有些红，突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自己当时是多么滑稽可笑，阿离剑法如此好，怎么会把自己的这些小把戏放在眼里？
　　离公子放下剑，弯腰捡起树枝，掰掉多余的枝丫，递给正在愣神的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