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尘诀》周寸心

28、（久离番外篇一）久别

　　十四岁那年，父亲让人将我送到了清音阁。
　　恰逢阁主梁子空外出，一个叫路徵兮的女弟子三餐会按时端来膳食，规规矩矩地说着：“离公子，该用膳了。”
　　我母亲不会做饭，生火都要父亲来救场，母亲干脆都让父亲来做饭了。
　　“离儿，我们母子的缘分可能就到此为止了。”这是母亲最后跟我说的话。
　　她走了，而后我又离开了父亲。
　　等回过神来，我说了声“谢谢”，路徵兮腼腆地笑了，迈着小步走了。
　　第二日午后，梁子空回来了，他问起父亲的近况，让我放心在此住下。
　　晚间，我独自站在屋顶上，想着父亲和母亲也跟我一样独自望月，心情正低落时我看到一个人影溜出院子，是个顽劣的女孩子，清音阁的其他弟子都歇息了，她却跑到院子里，她在树下晃荡了好几圈，然后捡了很多石子来打果子，她的力气很小，看起来完全不会武功，不料树上跳下来一个少年，他们说说笑笑，又一起跑进别的院子偷吃宵夜。
　　“这两个人……”我不屑地看着他们，心里嘀咕着。
　　他们跟我差不多的年纪，行为散漫，很不像清音阁的作风，这样想着才发现自己先前的思绪早就烟消云散了。
　　“小哥哥。”
　　“小哥哥，能不能给我指下路啊？”
　　那天，太阳热得要命，我脚步一顿，回头看到她笑得绚烂。
　　她又问道：“这位小哥哥看着脸生呀，不管啦，你知道寒录斋在哪儿吗？”
　　我刚从寒录斋出来，但是看到这张无忧无虑的笑脸，本能地回答着“不知”。
　　很快，我又见到她了。
　　她跟着巧姨一起过来给我送衣服，而且对我的屋子指手画脚，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不知怎地还留在我记忆中……
　　我记起她来了，那个腊月二十出生的阿羽。
　　“离公子何必阻断了彼此的上进之路！”
　　阿羽在我面前大言不惭地说着。
　　她过来找我习剑，是清音阁的解忧剑法，我偶尔见到过其他弟子习剑。
　　她的确让我惊诧，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完全不会武功，现在轻功已有小成，只是她单纯地觉得学习轻功上树摘果子方便多了……
　　我没有答应她，她还是每日都过来，敲门声都有了她的节奏。
　　有一天，她没有来，她和角越去爬树摔了下来。
　　武功不济……我觉得很生气，不知道是生她的气还是角越的气。
　　我想去看她，恰好听到她和一群人在说话，她大有力排众议之气势，却是为我仗义执言，第一次有人不想我被误解。
　　我转身走了，心里却有了暖暖的情愫。
　　我去找巧姨时，听到角越在抱怨：“阿羽，你偏心，为什么叫离商阿离，不叫我阿越。”
　　阿羽说道：“我以前认识一个小姑娘，她家里养的一只小猪名字叫阿月，阿月阿越听起来太像了。”
　　“呃……那你还是叫我角越师兄吧，小师妹！”
　　“哈哈哈。”
　　阿羽决定拜师了，我知道以她的天赋，加上剑圣的指导，假以时日会成为一流的剑术高手。
　　“阿羽，要是你成为清音阁弟子，就要做早课和晚课，你还拉下不少，可就没时间去找离公子了。”路徵兮说道。
　　阿羽道：“我最晚入门，以后得仰仗师兄师姐扶持了。”
　　我突然有些羡慕。
　　我说我想拜师的时候，梁子空有些惊诧，说道：“久氏都是家传绝学，从未听说过改投其他门派。”
　　我说道：“这样留在清音阁会更安全些，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梁子空同意了。
　　阿羽诘问我为什么会拜师，我却回答不出来。
　　角越让我最反感的就是他来向我约战的时候，他显然对我也充满了不知所谓的敌意，我们可能生来就不太待见彼此。
　　“听说你轻功不错……”我说道。
　　我们比了轻功，他却没有胆量，我更讨厌他了，然后我对他说：“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路徵兮来找我借琴，她当场弹了我经常弹的《梧桐夜雨》，她想要跟我学琴，我拒绝了：“我要专心习剑，没有时间。”
　　阿羽之后都没再来，也不与其他弟子一起习剑了，单独去了未羽台，我很纳闷。后来巧姨说她那天掉入泥沼受了惊。我跟着父亲学了栽培花木，所以试着种了鱼灯草。
　　很久之后，我去寒录斋找她，本想告诉她鱼灯草种活了，她先跟我打了招呼，并无异样，她精进了许多，我也开始期待她的雪浪剑法。
　　阿羽喜欢剑法，我也喜欢。
　　但是，久宗主找到我了，我去见了他，心情颇为复杂，他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祖父，但是他造成了我父母分离，我对他有恨。这个固执的老人想让我继承宗主之位，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孙儿。他语重心长地说：“我成为宗主前想着只有我成为下任宗主才能有些改变。”
　　或许只有我成为下任宗主才能有些改变，我也这样想着。
　　吃到加了蜂蜜的粥时，我才知道阿羽来过。
　　阿羽第一次出谷，还是和角越一起，我感到郁闷。
　　巧姨看起来很挂念，所以我决定去论剑大会找她。
　　阿羽居然和上官清比武，拿的不是雪浪剑，我看出了她的意图，她想试雪浪剑法，也是在冒险。
　　阿羽受了重伤，我一路跟着她发现还有云秀山庄的尾巴跟踪她，我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这些人，在农户家里为她疗伤，她邀我一起去云水间，我没答应，这不是君子所为。但是想到同为清音阁弟子，我好像有责任看着她不让她闯祸，所以我还是暗地里跟着她去了，在她被发现前，我用石子为她指路，她打开了云水间的门，没注意到夜明珠的机关，最后还是被发现了，我帮她引走了护卫。
　　于我而言，这些仿佛都是举手之劳。
　　回到清音阁之后，我想知道她恢复得怎么样，结果在烟雾弥漫的寒录斋中发现了她。
　　柱子砸了下来，她好像在唤我，我庆幸来得及时。
　　她问：“你一直都在吗？”
　　我说：“一直都在。”
　　她说：“你一直在，真好！”
　　我笑了。
　　她无聊的时候喜欢有图画的书，我把父亲的《久氏心经》借给她解闷，最后居然能够救了她，我觉得很幸运。
　　我意识到我心中多了一份担忧和牵挂。
　　她是个自在的人，不需要知道久氏和它的危机。
　　那天，我跟她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走了，没有生气。
　　我把她移植过来的所有花草都打理好了，并且让巧姨照看着。
　　我没有告诉阿羽就离开了清音阁。
　　回家后的我仍旧是孤零零一个人，久珞和久韫都是旁系所出，年纪比我小，自幼在久府长大，我们三个却从不亲近，许是性格所致，许是从未在一起相处的陌生感所致。
　　久珞懂事以来每日学习礼仪、诗画，宗主希望她更有大家闺秀风范一些，但是久珞像是骨子里就有叛逆心理，学得懵懵懂懂的，性格异常地活泼开朗，她很会察言观色，所以宗主没有另选他人，有时见我心情好，她会问起我在清音阁的生活，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是给我前一段孤寂生活中增添斑斓色彩的阿羽，我不说，久珞就闭嘴悄悄溜走，更多的时候她惧怕我。
　　久韫努力上进，很听父亲的话，甚至不惜违抗宗主的命令，在人前他会很温顺机敏，但是面对我时总是冷嘲热讽，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与你的差别就在于你父亲是久公子。”
　　世家重血统，久氏更是如此，宗主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久韫怨恨我，但是他很矛盾，明明知道我是未来的宗主却多次出言不逊，不惜得罪我，而且久府真正发号施令的是久宗主，他真正要讨好的人应该是久宗主而不是我父亲，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想知道了。
　　哪怕是在黑暗中，久府里都有一双双同样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我，那些都是久宗主的暗卫，明面上是保护我的，实际上是监视我的。
　　云城重逢在意料之外。
　　角越，也就是彼时南阳王府三公子宋越，作为嫡子，他成为其他公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他是否有野心，自救之道就是争夺世子之位。我素来不关心世家之间的争斗，但是久氏不可能做到一枝独秀，长盛不衰。
　　相比于暴戾的二公子，宋越是合适的人选。
　　我与宋越达成协定：我助他登上世子之位，他促成南阳王府与久氏的结盟。
　　办完正事，我本打算回久氏，那时有人向宋越汇报。
　　“三公子，从北边来了一个您说的姑娘。”
　　宋越非常兴奋地嚷嚷道：“阿羽来了！阿羽来了！”
　　我的脚步再次一顿。
　　阿羽来了，我也留下了。
　　我送了阿羽双色冰花结当剑穗，她很开心。母亲说过，双色冰花结只能送给心上人，阿羽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我跟阿羽的约定算是戏文里说的“私定终身”吧！
　　和阿羽在一起时，我感觉很舒服自在。
　　久宗主开始给我示警，我竟然想起了父亲和母亲的遭遇，阿羽跟我在一起会很危险。
　　她与我走得路不同，江湖路远，世家任重，我希望她遂心安好。
　　“飞雪连天”是她最后送我的辞别礼物。
　　听到了云霄双燕在江南落败女游侠的消息，我知道是她。
　　原以为我们还会再见的，久宗主已经让我代替他去做一些事情了，春天去灵州赴宴的话，我们可以抚琴饮酒……
　　可是，等不到了。
　　我在云州听说了清音阁变故。
　　我问：“她呢？”
　　角越哭着说她死了。
　　我捏碎了酒杯，拿起酒坛往嘴里猛灌。
　　我醉得不省人事，梦见了阿羽，她有些哀悯地跟我说：“阿离，跟我一起浪迹天涯吧！”
　　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