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尘诀》周寸心

29、（久离番外篇二）重逢

　　我再次来到云秀山庄参加论剑大会。
　　听说乐仙也要来，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我隐隐察觉有些异样。
　　我救下了阿双，这也只是一件小事。
　　我在过去几年间去过了江南，听说了很多关于蒙面女游侠的故事：她在灵州帮助寻找落难的公主，护送她到驿站；她在景州与沧溟大侠谈论剑术三天三夜；她在潭州救了一家老小，最后自己却在雪地里冻僵了；她不费力气就打败了寻衅滋事的云霄双燕；她护着春江花月夜的一群歌女舞姬，与第一坊主结拜姐妹……
　　当地人对女游侠交口称赞，谁都不会把她与清音阁的阿羽联系到一起，音尘谷寂冷，江南却是很明媚，她烂漫的笑容和蹁跹的身影仿佛最后都留在了这里。
　　阿羽对沧溟大侠说过：“江湖不是恃强凌弱的保护伞，剑客是有血有肉的人，剑之所指亦是有血有肉的人。”于是我也戴上了面具，继续她仗剑走天涯的心愿，用蚀影剑去追寻雪浪剑的余温。
　　我在云水间碰到了白天见到的阿双，她身手敏捷，身怀武艺，对云水间的阵法很熟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她打开的字画更令我心生疑惑：阿羽性格洒脱，有时大大咧咧不成体统，但是在书法字画的造诣自成一家，记得某年阿羽在清音阁过生辰，我送了她礼物，她写了一幅字帖当作回礼，笔迹与画上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我不知道这其中的联系，但是阿双的确有古怪。
　　我想试探她出阵的阵法，她都答上来了，她仿佛知道了我双手练剑，她的心跳都慢了一拍。
　　直觉告诉我她就是阿羽，怎么会这样……
　　上官止似乎对乐仙颇有算计，我无意中看到他亲自处置了办事不利的下人，我跟上官止打过交道，我不太喜欢这个人，他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云淡风轻，他滴水不漏，冷酷决绝，很危险。
　　不管阿双是不是阿羽，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希望她离开云秀山庄。
　　她显然是下定了决心不走，她要做什么？我希望自己能够庇护她，她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以为可以做到。
　　《音尘绝》让我想到过去种种，欧阳云宫坚称阿羽在血洗清音阁之后，由于体力不支死在了姜夷则手里。
　　姜夷则是谁？
　　我完全没有印象，后来打听到他脾气冲动，心胸狭隘，某次下山与别人较量时当场被打死了。
　　可恨！
　　我不信阿羽会做那些事，不信阿羽会死在这样的人手里。
　　宋越说师兄和师姐不会撒谎的，毕竟他们都是“清音五子”啊！
　　宋越遇刺了，恰巧是阿双救了他，这个可能在她的计划内，如果是阿羽的话，她不会选择牺牲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动摇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慌张，这个感觉就像当初听说阿羽从树上摔下来，看到阿羽被柱子砸到一样。
　　宋越身边不安全。
　　我照顾阿双让宋越大为不解，乐仙替我辩解道：“世子事务繁忙，我又不能护得阿双周全，更何况蚀影公子救过阿双。”
　　乐仙私下来找我，竟直接跪下恳求我：“公子，念在阿双这么可怜的份上，请您一定帮她。”
　　我没有立即答应他。
　　阿双醒来后也让宋越护着乐仙。
　　我有些哑然，有一刻我确定了阿双就是阿羽，不管多么难以置信。因为阿双说刺她的那把剑上的剑穗是双色冰花结，当初我送给阿羽时，没有告诉她那是桑族独有的信物。
　　阿羽还活着，而且现在真的就在我身边，我心里欣喜若狂，但是，阿羽觉察到自己可能保护不了乐仙，我担忧不已。
　　凭我对阿羽的了解，她会不计代价地去做她要做的事情。
　　阿羽对我有所防备，努力误导我，却没有意识到她的失误。
　　我就要与欧阳云宫比武了，阿羽约我去映日山，我觉得应该是与比武有关系，但还是照做了。
　　我离开云秀山庄的时候碰到了乐仙的侍女小腰，那么巧，后来我才知道阿羽是想撇清我的嫌疑。
　　我空手而归，论剑大会掀起了第二次风波，与欧阳云宫比武时上官止中毒了。我揣度阿羽的意图，不禁把清音阁惨案与云秀山庄，上官止与梁子空联系到了一起。
　　宋越正在做什么？他离阿羽那么近！
　　我急忙出手打了宋越，他是世子又如何。
　　他想核实阿羽的身份。
　　阿羽淡定地露出肩背，她没有那道痕迹，彻底与过去的自己划清了界限。
　　宋越无话可说，我却心如刀割，阿羽到底经历了多少磨难？
　　我再一次暗示她我会帮助她。
　　阿羽并不打算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在等一个时机。
　　乐仙走了，假冒阿双的阿羽也消失了。
　　论剑大会的最后一晚，我心神不宁。
　　阿羽揭穿了真相。
　　清音阁和阿羽的无妄之灾始于很久之前，上官止和路徵兮绝不可原谅！
　　事已至此，上官止却玩弄起最后一场阴谋，他与欧阳云宫比武时装出一副势均力敌的样子。
　　幻虚剑出鞘，令人措手不及，上官止狰狞的面孔还有阴谋得逞的兴奋让我后怕。
　　幻虚剑是双剑，而它的主人也是双重面孔。
　　阿羽躺在我怀里，气息奄奄。
　　这次我在她身边，倾我所有。
　　我杀了宗主派来的暗卫，他们是宗主的千里眼，企图阻拦我。
　　我向阿羽输送内力，她终于醒了。
　　我一回家就去见了父亲，跟他说了要娶阿羽。
　　父亲跟我说：“有些花儿经历风吹日晒，移植到高墙内养在盆里反倒扼杀了它的生命力。”
　　我知道阿羽不会留在久府，带她回来是像宗主表明我的决心。
　　奇怪的是，宗主没有大发雷霆，只是责备了我鲁莽，放弃了自己的修为，要求我愈加勤勉练功，作为第一世家的后人，家族的利益和体面是至高无上的，他给出承诺，绝对不会伤害阿羽。
　　久珞告诉了我，宗主见了阿羽，我才知道经过父亲的事情之后，宗主转换了策略，但是在久府内让暗卫跟阿羽动起手来让我觉得愤懑，阿羽却没有向我抱怨。
　　久珞要去南阳王府赴宴，阿羽说给她饯行。
　　阿羽很久没有沾酒，那个晚上饮了几杯，大呼痛快，我也喝了不少。
　　久珞问阿羽：“白姐姐，我之后要是后悔了怎么办？”
　　阿羽托腮，眼神迷离地说道：“当机立断，不要后悔一辈子。”
　　久珞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到时候白姐姐一定会站在我一边。”
　　阿羽点头，下巴都快磕到膝盖上，我拽住她，让她靠在我肩膀上慢慢睡着了。
　　久珞颇为伤感地说道：“现在看到离哥哥和白姐姐在一起真好，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谁叫我这样选的呢！可这真的都是我自己选的吗？”
　　她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久珞嗯嗯地应着，又问道：“堂哥，你打算怎么办？你可是很多世家女的良选，南华家、洛家都争先恐后地想拉拢你。”
　　我轻抚了阿羽的头发，道：“与我无关，等我不再是久氏之人，我就只是我自己了。”
　　久珞面露惊色，压低声音说道：“你要脱离久氏么？”
　　脱离家族视为背叛，要经受如酷刑般的惩罚，我心甘情愿。
　　久珞走了后，阿羽也走了。
　　我心里空落落的，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孤寂。
　　我每日在院子中间练剑，常青藤在不经意间慢慢长高，舒展枝蔓，覆盖了整个花架。
　　蚀影迅如惊雷，剑过不留影，已恢复了从前之势。
　　我把剑收回鞘中，看着雪白的墙壁上用颜料画的小人儿，娇俏的少女站在门外敲门，里面的白衣少年凝着眉。
　　檐角的银铃在风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让我产生了幻觉:
　　“阿离，开门啊！”
　　“阿离，我们去云水间看看吧！”
　　阿羽的身影和笑声在我脑海中盘旋。
　　我去找了父亲，我放下木灵花种子，转述了阿羽跟我说的所有细节，父亲用双手虔诚地捧着种子，仿佛已经在想象花开的样子了。
　　母亲走后，我与父亲从未谈起她，木灵花种子传达着母亲的谅解和思念。
　　“父亲，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见您了，您觉得母亲是怎样的人？”
　　父亲没有回答，整个人笼罩在氤氲之中。
　　“父亲对母亲之情如何？”
　　他神情开始有些恍惚。
　　“父亲可曾悔过？”
　　他沉默不语，时间都凝结了。
　　我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向他磕了头，准备退下了。
　　他粗哑的声音从尽头传来：
　　“入我心者唯此一人尔！”
　　“不思量，自难忘。”
　　“无悔！”
　　我笑了，如此，他便能理解我是怎样的心境了。
　　禅房外，久韫在等我。
　　他表情复杂，吞吐地问道：“你就这样走了？抛下久氏，把宗主之位让给我？”
　　我说道：“你确实更适合，宗主的人选需要有勇有谋，有胆有识，破除血系纽带，包容开明，这也许才是久氏长盛不衰的可能性，向祖父证明你自己吧！”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大声喊道：“我久韫发誓，一定会尽我毕生之力不负第一世家的重任！”声音在夜空中盘旋，他的信念抵达了浮麓山的每个角落。
　　父亲下了浮麓山，时隔多年以后踏足久府，与宗主长谈，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说服了宗主，宗主痛心疾首，不愿意再见我了。
　　此时的阿羽在哪儿呢？
　　我想起阿羽在水云间打开的那副画，现在想来应该是她阿娘给上官清这个痴情人的，我又记起阿羽说过的盛云林。
　　天下之大，阿羽会回到盛云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