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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久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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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四更天,天色幽暗,街巷寂静,马车驶过空荡的长街,转入一条小巷,马蹄哒哒地敲击着青石板,车轮发出辘辘的声音,寂寥而单调。
马车在僻静的赵氏医馆门口停下,赵忠率先下了车,离商抱着白羽紧随其后。
医馆里的小厮被吵醒,打着哈欠迎了出来:“赵大夫,怎么这么晚回来?”
赵忠匆忙地说道:“这几天医馆不营业。”
赵忠点了蜡烛,将他们领进一个房间,离商放下白羽,让她平躺在床上,凝眉说道:“我封住了她的穴脉,现在给她运功疗伤。”
赵忠诚恳地说道:“公子,请放心,我就在外面看着,不会让人来打扰你的。”
“另外,帮我处置好两具尸体。”他眼睛都不眨地说道。
“……”
第三天的破晓,白羽的手指动了一下,晕忽忽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离商坐在床沿上,侧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眼角尽是藏不住的焦灼和疲惫,右手握住她的右手,温暖而又缱绻,她伸出左手轻轻地覆上他的手背,她的手比他的手要暖一些。
离商被突如其来的轻柔惊醒,转过头,与白羽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对视,缓缓说道:“要是不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是没有她,他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寂寥的一生。
白羽半响都说不出话来,眼睛泛起了泪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过,没入耳畔散落下的几缕乌发中。
离商拧了湿毛巾擦了擦她的脸,温声说道:“先让赵大夫给你把脉。”
赵忠进来后,首先郑重地向白羽弯腰行礼,说道:“白羽姑娘救了老夫,老夫感激不尽。”
白羽道:“原本就是我拖累了赵大夫,救您也是义不容辞的。”
赵忠坐下来给白羽把脉,捋着长须,说道:“脉象稳定,多亏了公子给姑娘运功疗伤,暂时无碍,姑娘先吃药膳吧!”
离商仿佛松了一口气,默默地离开了,没多久,他端着药膳进来,脸颊上沾着黑灰,白羽冲着他轻轻一笑,他十分难得地也回以一笑。
离商告诉白羽宋越想见她,在她昏迷期间,宋越把雪浪剑送过来了,一直在客栈等她的消息,现在已经知道她醒了。
白羽起初有些迟疑,想了一会儿,还是答应见他。
白羽用完药膳没多久,宋越就来了。
这样坦诚相见的场景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尴尬。他们三人以前还能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如今千言万语却在沉闷的气氛化作了哑口无言,久离站在窗前看向屋外。
宋越踌躇了半响,开口道:“阿羽,你醒了就好,云宫师兄本来也想来见你的,突然又说不来了,让你多加保重,他和弟子回清音阁了。”
白羽心里明白,人会为难是因为自己放不下,她神色淡然地说道:“云宫师兄心里最不好受了,若你以后见到他,告诉他:路徵兮当初支走他,免他于血灾,应该是不想伤害他,念着多年的同门之谊。”
宋越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白羽摇头,道:“我说,他会觉得自己被同情被怜悯了,你说,比较合适。”
宋越心里不是滋味,叹道:“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阿羽,你之后想去哪儿?”他想问白羽要不要去云城,但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白羽道:“还不知道呢。”
宋越看了一眼离商,问道:“你会和离公子一起走吗?”
白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宋越没再说什么,起身告别,满腔的心事在这一瞬间也随风而散,他忽然觉得轻松了起来,走在门口时,他回头粲然一笑:“阿羽,若是到了秦门岭,我一定能找到你,我会备好美酒佳肴。”
恍惚间,白羽从他身上看到了从树上跳下来的男孩的影子,她也笑了,笑得真的很开心,尽管她不能再多喝酒了。
宋越走后,白羽感觉一切都了结了,上官止和路徵兮都死了,都是间接死在她的手上,师父的大仇得报,她也洗刷了冤屈,并不轻松,但是终于可以回归平静了。
离商转过身,问道:“为什么跟宋越这么说?实际上,欧阳云宫只不过一颗棋子,路徵兮根本就没有手下留情。”
白羽讶异离商会看得这么清楚,淡淡说道:“与其去追究一个死人,不如去减轻生者的痛苦。”
离商不再言语。
白羽身体好转的时候,久离收到了暗卫带来的口信,说道:“阿羽,跟我一起回去吧!”
白羽扯住他的衣袖,道:“那我不要坐马车,我想跟你一样骑马。”
离商同意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匹马,通体雪白,额头有一缕灰白色的鬃毛,看上去有些岁数了,白羽凑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马背,马儿非常地乖顺,白羽凝视着马的眼神,托腮说道:“这匹马好像染霜啊!”
离商很无语地看了白羽一眼,道:“是染霜,我之前在养马场看到它。”
白羽不敢相信,左右打量了一下,奇道:“是吗,我还以为染霜早就跑得没影了呢。”
离商走到马的左侧,牵住缰绳,又伸出另外一只手,示意白羽上马。
白羽撇嘴,道:“不需要借力,骑马是个很简单的事情。”
她抓过马镫,就要抬高左脚,忽地身体一轻,离商迅速环住她的腰,抱起她坐上了马背,他说道:“坐稳了”,他脚尖一点,轻跃上马,坐在白羽的后面,轻轻揽着她,他们共乘一骑,悠悠然地向西南骑行。
白羽知道他们要去慈城的天险之地浮麓山,久氏居此地五百余年,是中原大地最久远的世家,它是神秘和冷酷的化身,犹如万丈冰崖上盛开的一朵荆棘花。族里大小事务皆由宗主一人裁夺,如今的宗主是阿离的祖父久遥。
很容易就能发现此地与别处的不同之处,首先入眼的是城门口两扇高高的黑色大木门,门两边各有一尊长着獠牙的上古猛兽石座,平添了肃穆之气。街道热闹繁华,却没有醉汉,没有乞丐,也没有赌坊歌楼,难怪乐仙说“天下之地除了慈城,皆能弹唱他的曲子”,人们看上去非常的精神,但是又很谨慎。他们见到坐在马上的离商很恭敬,立在一旁行礼,高喊着“蚀影公子回来了。”
再往城里走几里地,就是依山而建的久氏府邸,大门同样是高高的黑色大木门,对面照壁上刻着“德音莫违”四个端正的大字,另有一块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禁令,其中有一条尤为显眼:不论违令者身份如何,一律同罪严惩。
两排护卫恭敬地行礼,整齐划一地喊着“离公子!”他们目不斜视,仿佛把白羽当成了空气,脸上无任何表情,不知道是该说是木讷还是规矩,最前面的一个护卫过来直接把马牵走。
还未迈进大门,突然传来欢快的女声“堂哥,你回来啦!”随后蹦蹦跳跳来了一个梳着两个小辫子穿着绿衣的姑娘,看年纪和打扮,她应该是个未出阁的小姐,但是举止莽撞,似乎跟这里非常不搭。
“堂哥,这位姐姐是谁啊?不会是我未来的堂嫂吧!”她那双好奇心满满的眼睛一直在打量着白羽,急着得出一个结论。
“啊哈哈,那个,我是白羽。”白羽说道。
“白姐姐好!我是……”
“久珞,你堂嫂累了,带你堂嫂去休息,我去见父亲。”久离说得很认真,当着护卫还有久珞的面昭告了她的身份,白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
“好勒。”久珞的眼睛都要笑出花来。
久珞带着白羽穿过三道门,到了一处非常大的院落,古雅洁净,大气寥落,看上去不像是客房,有些像阿离的风格。
久珞一蹦三跳,嘻嘻说道:“这儿是堂哥的地方,堂嫂随便折腾,不要客气啊!”
其实久珞也不敢轻易踏足这里,久离在她第一次闯进来时跟她约法三章:在久氏不准吵闹,不准惹是生非,不准打扰他,如若不然,就把她赶出去,哪怕宗主已经定下了她与南阳世子的联姻。
白羽也不拘谨,问道:“为什么大家都称呼阿离……你堂哥为离公子而不是久公子啊?”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困惑,她早前不知道阿离就是久离,久氏的蚀影公子,但是上官止和宋越都知道,却依旧喊他离公子。
久珞充满敬意地说道:“因为久氏只有一位久公子啊,是堂哥的父亲,堂哥非常尊敬伯父,不让别人称自己久公子。”
“哦,这样啊。”白羽心里对这位久公子倒有些好奇和期待,久离清冷寡言,不知道是随了他的父亲还是母亲。
临近晌午,久离还没有过来,白羽在屋子里晃荡了一圈,困意来袭,她便趴在树下的一方青石上等着他,慢慢地睡着了,下人们见到久离就噤若寒蝉,望见跟随久离回来的女子睡着了,都很自觉地轻步走路,不感发出一点儿声响。
久离回来后就看到她挽起袖子酣睡的场景,他俯身想抱她进屋子,白羽缓缓睁开了眼睛,还是很困乏的样子。久离问道:“在等我吗?饿了吗?”
白羽揉了揉眼睛,倦倦地说道:“又饿又困,你去太长时间了。”
久离伸手拉她起身,道:“我让久珞过来陪你一起吃饭,宗主那里我要去一趟。”
白羽温顺地应了一声“哦”。
久珞招呼着几个侍女拿着食盒过来,小小的桌子上立马就摆满了各种汤汤水水,小菜和点心。久珞坐近了一点,握着白羽的手臂,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问道:“白姐姐,我堂哥对你可真好,厨房熬汤,还要我亲自盯着。”
白羽笑了笑:“那是因为我第一次来。”至于算不算不速之客,她就不知道了。
久珞按照久离的吩咐看着白羽把汤喝完,然后又拉着她聊了一会儿天,等到天色稍微暗了点,她唤侍女们服侍白羽去温泉小屋沐浴,泉水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冷,她浸泡了小半个时辰,身体开始转凉,侯在门外的侍女提醒她不能浸泡太久,白羽穿着她们拿来的衣服,打了一个哈欠,进了屋子。
这里是久离的寝居,家具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侍女们已经走了,似乎久离对她们也没有其他的交代。白羽想着久离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她只在床上趴一小会儿,她素来灵敏,在久离回来之前就会迅速爬起来,所以她缩成一团,只占了一小块地方,被子也没动。
过了很久,屋子静的没有一点儿声响,月光静静洒了一个角落,白羽突然醒了,睡意全无,她坐起身,走到了院子里,月牙弯弯,星子零落,周围很安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却感受不到孤寂。
她看到久离从温泉小屋走了出来,穿着松散的长袍,身影一顿,径直走向她:“还没睡?”
白羽冲他一笑,道:“睡太久了,现在睡不着了。”
久离歉意地说道:“我离家太久,回来要交代很多事情,今天让你等我很久了。”
白羽道:“我反正等着也是睡着了,饭后久珞还陪我聊了天。”
久离牵着她的手进了屋子,他转开一个小盒子,柱子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露了出来,瞬间照亮了屋子,光亮纯净柔和。
白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他什么时候做了这个小机关。
久离道:“离开清音阁之后回来便做了。”
这样的机关白羽只有在云秀山庄的云水间见到过,她想起旧事,问道:“我第一次闯云水间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来了?”
那个时候她败给上官清,久离给她疗伤,她问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去云水间,久离没有答应,于是她和角越趁着夜深人静想偷偷溜进去。然而,云水间并不是那么容易闯的,入口的阵法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他们也不敢轻易尝试,纠结时有人从院墙外扔来一个石子,他们壮着胆子向着石子落的地方迈出了第一步,这一步是正确的,他们安然无恙,这提醒了白羽这个阵法是如何运作的,更是激发了白羽日后融乐理于剑道,独创雪浪剑法的灵感。她很感激那个投石引路之人,但是那个人不曾露过面,似乎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
久离看着她,轻轻地点头。
白羽心中如同破解了一个谜题一样,又惊又喜,暗道:“我早该想到的,如此深谙乐理,能判断出阵法,功夫又很好的人,除了阿离也没几个人了。”
“阿离,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吗?”白羽紧紧抓住他的手,问道。
久离没有回答,揉了揉她的头发,让她去休息,白羽侧身躺在床上,看着久离搬来一个长椅,放在床旁,他转动木盒子,夜明珠藏了起来,屋子静悄悄的。
久离躺在木椅上,感受着白羽均匀的呼吸声,他安心地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