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尘诀》周寸心

2、云秀山庄

　　歆城是一个十字路口，往东百里便是天下第一胜景朔溪，往西百里则是隐逸仙地音尘谷，朔溪有天下第一庄的云秀山庄，音尘谷有清音阁，两者遥遥相对。
　　李文山难得恢复男儿身，一副柔弱书生的打扮，送阿羽出城。
　　阿羽突然看到墙壁上刻的小人画，呵呵笑出声，李文山也会心一笑。
　　四年前阿羽和师兄角越下山，路过歆城，听闻了雅艺会很热闹，阿羽是李文山的最后一位客人，她在李文山弹完所有曲子后，可以丝毫不差的弹出来，傲慢地对角越说：“瞧，也不是很难嘛，乐仙莫不是黔驴技穷了？”
　　李文山那时心性极高，绝不相信还有人能比自己弹得更好，他即兴弹出之后名动天下的《玄觉》，那小丫头直接抱拳认输了，倒是令他错愕。
　　他还记得她当时睁着亮亮的大眼睛，说道：“乐仙，你指法比一般女子更为有力，弹筝更合适。”
　　李文山不再自傲，只说谦虚地说道：“轮到你来弹了。”
　　阿羽摇头：“这是我听到的你弹得最好的曲子，这是你的新作，我作不出，我不过是记性好，认输啦。”
　　李文山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丫头很是好奇，他自幼被当成女孩养，谈吐举止跟大家闺秀一般无二，谁知竟碰到如此活泼好动的阿羽，阿羽要她一起女扮男装去逛夜市，看瀑布，结果他露了馅，暴露了男儿身份。
　　阿羽气得想把李文山暴打一顿，为了惩罚他，阿羽让他半夜在城墙上画小人画，画有四幅，讲得是一女子女扮男装考取功名，朝堂论事，与敌国谈判，让天下男子汗颜的故事。阿羽说这是她从清音阁的藏书中看来的。
　　李文山追问故事的后文，阿羽说下次再讲，她急着去云秀山庄跟师兄师姐碰面。
　　只是下次就没有后文了。李文山又作出新曲想去找阿羽时，白羽这个名字已经是人们口中杀人不眨眼的狂魔了，她居然弑师，残杀同门，场面惨不忍睹，血洗清音阁后，她便消失了，有说她狂性大发之时跌落了万丈深渊，也有说她走火入魔而亡。
　　阿羽看了看天色，问：“文山，你相信我吗？我当时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去找师父时，他已经全身筋脉尽断，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文山说：“信啊！”
　　李文山突然记起一事，说道：“曾经有人来向我打听你，大概就是传言你消失的那个时候。”
　　“谁啊？角越么？”
　　“不是，应该也是你清音阁的师兄，对了，他好像是左手用剑，当时街上有人滋事，他左手出剑极快。”
　　阿羽说：“是他？”
　　李文山问：“谁啊？”
　　阿羽仰脸一笑：“我曾经想拐走陪我仗剑走天涯的人。”
　　李文山不屑地问道：“就是那个你心心念念的比我还骄矜的人？”李文山难以接受自己堂堂乐仙居然是输在了骄矜上。“可是，看在你第一个找的人是我的份上，还是旧爱不如故友。”
　　阿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啦，别送了，我会谨慎行事，论剑大会再见！”
　　“相见时难别亦难。”
　　“咦”，阿羽食指点了点李文山的肩膀，“要是再这么黏糊，我就帮你比武招亲了。”
　　李文山切了一声，扔给她一个包袱，扭头就走了。他嘴角上扬，某时某人也是这样说的，相识的四年就像被狗啃去了一大块记忆，剩下的是只言片语，还有那个人。
　　“我记性时好时坏，不记得的事，就当被狗啃去了吧！”那个张扬的丫头曾如此笑着对他说。
　　那个故事的后文就这样欠着好了，欠着的债何尝不是一种牵绊。
　　阿羽已经确定光凭样貌没有人能认得出她了，她报上乐仙的名号，拿出乐仙的回帖，自称是管事阿双。云秀山庄的管家章元接待她，庄主已经嘱咐过他，今年乐仙肯赏光，场面更足些。
　　乐仙需要在水上单独搭建一个几丈的高台，需要何种材质和颜色的纱幔，布置什么熏炉和茶器，选哪个作坊的舞女，跳什么舞，阿羽瞎掰扯一通。乐仙出席的排场要足够，这是李文山的要求。阿羽自行理解，“足够”就是足够大，足够气派，剩下的就自由发挥吧。
　　管家也不觉得要求苛刻，一一应下来，还专门分派了几个小厮帮着跑腿，阿羽成了监工，身边跟着个随时端茶倒水的丫头晓素。
　　云秀山庄占地数百亩，偌大的比武场设在前院，庄主上官止这几日出门办事，章管家在张罗大大小小的事情，内院有人把手，半个钟头换一次岗，巡查严密，进出府一应需要出示令牌。
　　开始几天，阿羽一板一眼地跟工匠研究台子的选地。云秀山庄依山傍水，引朔溪之水入庄形成三湖两池，内外院由水渠联通，还形成了两处落水水景，一处经假山跌落，下接残池，水面较为窄小，台子搭建容易，还有一处是长十来丈的天然瀑布水墙，自暮山山坡跌落，底下是镜湖，台子搭建不易，但视野开阔。
　　阿羽心下已经拿下主意，慢工出细活，她时不时靠在哪个石墩上歇息，工匠则忙不迭地绘图，嘱咐采办事宜，仆人们已经习以为常。
　　某日中午，阿羽远远瞧见一小厮端着一摞帖子走来，章管家接过来往书房走去。晚上，阿羽换上夜行衣，趁着轮岗的时间，悄悄潜入书房，发现桌上堆放的是一份厚厚的请柬单子，还有各府的回帖。
　　她先打开一份回帖，是清音阁的欧阳云宫亲笔书写，接着细看邀请名单，除了各大门派，还有凌霄双燕，居然有南阳王府，朔风第一豪族久氏的蚀影公子。
　　云秀山庄前任庄主上官清素来与官府界限分明，几年前的论剑大会还没有见到过这些大有来头的人，可见上官止的野心不小，除了武林门派，还意图结交权贵大族，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上官止有势，但无权，撑死是个吃不空的地头蛇，受官府制衡，而南阳王府和久氏各自盘踞一方，不仅财力雄厚，更是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阿羽想悄悄溜出去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走近，她急中生智，想起这书房有一道暗门通向庄主寝房，她移动开关赶紧蹿进去。紧贴着暗门，她听见有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有人燃了灯，光线从暗门下端的缝隙里透进来。
　　“庄主。”
　　阿羽听出这是章管家的声音。
　　“庄内一切可还好？”
　　上官止？阿羽暗道：“原来他一直都在庄内，并未外出！”
　　“禀告庄主，一切都好，南阳王府世子已回帖，会来参加论剑大会。属下不知庄主为何邀请他？”章管家问道。
　　上官止轻笑了一声，说道：“南阳王府这几年被整顿的干干净净，明面上还是老王爷掌舵，实则是世子掌权，世子行事不着痕迹，手段了得，听闻他爱附庸风雅，倾慕乐仙已久，今年乐仙与会，正是投其所好。”
　　“老奴明白了，乐仙遣来的人属下会款待周到。”
　　章管家出去了，带上了门。
　　书房内有一阵摸索的声音，有悉悉索索的翻阅纸页的声音，没多久灯也灭了，书房的门再次打开，又被关上，脚步声远去。
　　阿羽不敢有所动作，等了很久，直到上官止没有再回来，她长舒一口气，还好没有被发现。黑暗中，她取出李文山送的一粒小小的夜明珠，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
　　屋内宽敞，不着灰尘，墙壁正中央摆着桌子，桌上有一对燃烧过半的红蜡烛，一对白瓷酒杯，烛台和酒壶均是银制，墙壁和摞在架上的黑漆雕花木箱上都贴着双喜剪纸，四君子松木屏风后面是正红色罗纱做的双层斗帐，四角悬挂着金线绣制鱼莲图案的石榴形香囊，梳妆台上平整地放着对折的红绸盖头，婚房布置已是高规格，整个屋子的门和窗户都用不透光的垂地黑色纱幔遮住。
　　是云秀山庄前任庄主上官清与夫人的婚房！
　　这个想法让阿羽惊诧万分。
　　四年前她曾经误闯过云秀山庄的云水间，布置与此处一模一样，她记得云水间是一处独立小院，应该是要过一扇月亮门，从抄手游廊绕过去，那里可是机关重重。
　　难道上官清去世后，上官止把婚房迁至这里？她心中骇然，原本是来云秀山庄找答案的，但是似乎这里的疑惑更多，一如四年前。
　　阿羽悄无声息地溜回住处时，中了迷香的晓素尚在熟睡，呼吸均匀。
　　月余，湖中的木桩已经按照工图打好了，第一层台子已经成型，一部分木匠在打磨锯好的木料，还有一部分在台子上建顶，阿羽站在平地上指挥，隔得远，工匠听不太清楚到底哪个位置合适。
　　她让小厮弄了一艘小船，她划船停在台子下面，让工匠往左，谁知工匠手中的柱子没扶稳，眼看就要砸下来，工匠惊慌大叫“快躲开”，音未落阿羽本能地就想跳开一步，再旋腿踢偏柱子，但电光火石之间，她看见章管家陪着一个身穿绸衣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水榭中，也不知来了多久，他们的目光落在此处。
　　阿羽心中暗道：“真巧，上官止终于露面了，难道他在故意试探我？这个时候他绝不会图谋砸死我，要不然没法向乐仙交代，算了，我还是跳湖吧，虽然水性……一般。”
　　阿羽双眼一闭，准备跳湖，但身子下跃，未及水面，就被人拽紧手臂往上提，她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柱子砸翻小船，声响巨大，水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