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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上归人 ...

  •   清明时节,海面上笼罩着一层雾霭,朦胧之中海上的人划着一个木筏驶来,这木筏其实就是一截中间掏空了的粗树干,靠岸时,起身的人猛地栽到了水里,一个激灵唰地冒上来,活脱脱就像一个水鬼,拖着水迹进了蟠龙镇。
      蟠龙镇临近渡口,船运发达,商业繁华,哪怕是在这样一个清冷的节日,镇上的作坊铺子照常开着,招旗挂得最高的便是八方酒楼,门口挂有对联:东西盛馔,南北珍羞,酒溢奇香香四海;远近亲朋,内外佳宾,店归众望望三秦。大堂内几拨人正在在吟诗作对,或猜拳逗乐,杏花酒香在湿冷的空气中更为冷烈。
      台上的彩衣女子,手拨琵琶,低眉垂眸吟唱道:“飞雪成浪兮白羽归,冷霜染蹄兮不相追,漠漠离歌兮向晚迟,惆怅人间兮烟火退。”
      一人问道:“怎么没听过这首曲子?”
      旁边的人说道:“酡颜娘子所作,秦楼楚馆的清倌皆在吟唱。”
      那人又问道:“酡颜娘子可是乐仙,她以清高自诩,不染凡尘,何时这么情意绵绵?”
      手持扇子的公子哥摇头道:“乐仙也是凡人啊,而且还是个女人。”
      众人皆附和。
      一个面色惨白的瘦子忽然闷声道:“这诗里说的是一个姓白的姑娘,我听说屠了清音阁的女子也姓白啊。”
      他声音尖锐,听起来有些诡异。众人互相对视了片刻,似是想起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样,恨声说道:“此女子实在是毒蛇心肠,令人发指,罄竹难书!”
      捋着一缕长须的中年人道:“这万万不可以偏概全,二十年前的白云心也姓白,真可谓才艺双绝,只可惜福分太薄。”
      小辈们都只是听过传闻,但都莫不心向往之,上了年岁了便讲起当年剑圣梁子空和天下第一庄庄主上官清“两男争一美”的风流韵事,众人莫不又感叹一番红颜薄命。
      端着酒菜的伙计呵呵笑道:“女人嘛,清高如何,狠辣如何,有才又如何,男人更喜欢温柔可人的姑娘,翡翠轩的妖妖,一唱小曲,我的骨头就酥了。”说着他情不自禁地哼起来“妹妹帐子里等情郎……”最后一个音还未落下,他突然觉得手腕被什么击中一样,手臂一麻,酒菜哗啦摔了一地,店老板闻声走过来,叫骂道:“要死了咧,盘子都端不稳,留你做甚!”伙计连忙冲着客人弯腰赔笑,指着门口跟老板说:“哟,有客人来了。”
      店老板瞪了他一眼,转身就一副笑脸冲着客人,进来的是一个姑娘,像是从水中捞起来的一样,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面色惨白,眸子却格外清亮,她对上老板探究的目光,呵呵笑道:“第一次来镇上,坐船嬉水,不小心掉水里了。”
      蟠龙镇物产丰盛,各地来游山玩水的闲人无数,店老板也不多嘴,只问道:“姑娘住店?”
      女子说道:“住店,玄字号房,先定两天。”说完就递上一锭银子。
      店老板接过后,殷勤地说道:“给姑娘送一壶热茶,让内子去置办两身衣裳?”
      女子笑道:“好,老板一直是个好人!多谢多谢。”
      店老板办事利索,只消片刻就让老板娘送来了衣裳和热茶,老板娘心肠好,怕她着凉,带着她去自己房里梳洗,女子洗了热水澡,换上素净的窄袖长裙,正对着铜镜用干布擦拭头发,摸着脸颊,怅然若失:“这一副笑脸,当真是讨人喜欢得紧。”
      “来,阿羽姑娘,给你煮了一碗姜汤,清明到,倒春寒,最易患伤寒。”
      “原来今天是清明啊!”阿羽突然记起以前在清音阁巧姨给她煮过姜汤,怕厨房远汤会吹冷,竟然直接连小炉子一起端过来,不知她在天上是否安好,自己再无颜面见她了。
      ……
      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忍更思量,绿树青苔半夕阳。
      三月十五,歆城盛会,乐仙在凤鸣楼设宴弹奏,美其名曰“凤鸣雅艺会”。虽然江湖上兵刃相接,纷争不断,但时风崇文尚乐,雅乐之最当属宫中的黎隐先生,供职于礼乐司,俗乐流派众多,歌舞作坊都有各自的风格,比如翡翠轩以艳曲闻名,在乐界乐仙当属清流,所奏乐曲雅俗共赏,她受过皇亲贵族的盛邀,得过天子赞誉,也经常教导雅妓和清倌习乐,为文人才子所献诗追捧。乐仙的真名不为人所知,只因她容貌倾城,据传每次饮酒后,面色泛红,俏丽若三春之桃又得了酡颜娘子这个称号。
      阿羽离开蟠龙镇,一路慢悠悠地南行,抵达歆城时已是雅艺会的第二天,想起某人平日所好,她转去小巷的一家糕点铺,买了一包点心。
      凤鸣楼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一楼和二楼设有看台,是普通人观舞赏乐的场所,三楼则是乐仙款待贵客之处,重重绯色纱幔之后便是酡颜娘子,阿羽轻跃至屋檐,从半开的窗户中看到席中还剩最后一位仰慕者。
      一曲终尽,贵客对着纱幔缓缓施礼,说道“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今日某实在是三生有幸,告辞!”
      酡颜娘子在纱幔后起身回礼:“公子过誉了。”
      等贵客走后,酡颜娘子唤人撤席,轻纱映烛影,明珠照娇容,她独自一人弹起古筝,哀思无限,她念道:“五凤楼灯火煌,佳酿约酣客,始酌文君。盘鼓三更,明月扶墙。深深绿隐琉璃。闲处忆秋娘。玉手飞银线,锦束高阁。城南杨柳岁岁,仍待听弦人。”
      阿羽从屋檐跃下,轻声落于屋内,带上窗户粗声说道:“殷勤三更鼓响,惊碎半池梧桐影,提壶远饷采薇客,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听到语响,酡颜娘子也不慌乱,拨弦的手停下,清声说道:“卿本佳人,何为梁上君子?”
      阿羽仰头大笑:“我不是君子,谁知酡颜娘子粉钗之下,竟是个君子之身呢?到底是怪世人眼瞎,还是怪文山生的太好看了呢?”
      酡颜娘子本名是李文山,是个男儿身。
      这世上只有一人知晓。
      这声音、这语调唯此一人尔。
      李文山声音微颤,试探性地问道:“阿羽?”他扯下一层又一层纱幔,冲上前来时,却大吃一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这脸虽十分清秀,惹人怜爱,已非昔日魅人心魄灿若艳阳之佳人。
      阿羽迎上他探究的目光,说道:“怎么,换了一副皮相,就认不出我了么?是谁当初还说哪怕化成了灰都认得我的?”
      李文山手掌覆上阿羽的双颊,而耳根抚向下颌,竟不是易容术!他眸中有惊,完全不敢相信,他的动作改为粗暴地揪,阿羽连忙拽下他的手,跳开一步,咧着嘴,比了个手势说道:“疼,打住,禁不住你这么揪,我来是找你帮忙的。”
      李文山缓缓转过身,背对阿羽,说道:“消失数年,故人相逢不是为了叙旧啊,本乐仙体质纤纤,打打杀杀的事可帮不上忙。”他努力隐忍住情绪,不让声音泄露分毫,但是他的双肩正在颤栗。
      阿羽知道这个人难过时总是背对着她,叙旧么,她都不知从何说起,死了的那三年她确实是个活死人,支撑她活下来的是汪洋对面的朋友和仇敌,那可是时时刻刻的思念,时时刻刻的恨。
      阿羽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双手奉上,“送你的,你最爱的芝麻酥。”
      李文山擦了擦眼睛,笑靥如花,一手抢过来,双腿盘坐在贵妃榻上,嚼起芝麻酥,含糊地说道:“算你还有点良心,有事好商量。”他低着头,囫囵吞枣,眼角流下一滴泪,她胡乱地把眼睛和嘴巴一通擦,心里明白眼前人不说自是有不说的道理。
      阿羽说道:“七月初三召开论剑大会,云秀山庄至少提前三个月开始筹办,人事繁杂,进出排查相当严格。不知我可记差了?”
      “没错。”
      “按例,乐仙每年都会收到请帖,但是他向来骄矜,不愿意赴这场热闹。但是,今年想去了,提前安排人过去准备弹唱之事应该不为过吧。”
      李文山白眼一翻,敢当面说自己“骄矜”的从来只有这个女子,他只有上赶着倒贴的份,“骄矜”的只有那个人罢,他闷声说道:“本乐仙骄矜,如何今年会去?”他重重地咬了“骄矜”二字。
      阿羽拽了拽他的鬓发,好言哄道:“我错了,乐仙一点都不骄矜,只是做事向来凭一己所好,突然答应要去,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啊。”
      李文山拉着她坐下来,说道:“我明天就给云秀山庄送信,安排你提前去布置,但是你得给我讲讲你要做什么,我不能让你冒险。”
      阿羽轻轻一笑,说道:“世上关心我死活的人恐怕不多了,日后担心自己死活的人要多了,实不相瞒,我想要杀人,为师父,也为我自己,真的。”
      李文山拽紧了她的手臂,一本正经地说道:“好,杀完人之后该越货了,带上我一起去做江洋大盗。”
      阿羽踩了他一脚,一脸嫌弃地拎起他的袖口,大叫道:“李文山,松开你抓了点心又摸了鼻涕的手!”
      “哪来的鼻涕?!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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