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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水落 ...

  •   晴夜月披纱,檐下如银画。微风潺潺,荡人心神。
      如此美丽的夜晚,宜赏月。
      云秀山庄里静悄悄的,今夜似乎是个不眠之夜。
      宋越不可置信地那袭白裳,腿如灌铅,连向前迈出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他的喉咙似乎也被堵住了。“哎呀,角越,角越师兄,我就上场一次,我想看看能与师父比肩的上官清有多厉害嘛,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师兄师姐不会认出我的,我保证速战速决。”这是他与“女游侠”的秘密。
      白羽却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她眼神犀利,坚定倔强如往昔,就像立在悯庐前的那个雪夜一样。
      宋越扫了一眼欧阳云宫、路徵兮还有离商,昔日的清音五子都在此,但是相隔得太远了,云宫师兄继承了清音阁后,跟师父一样,遵循“剑者,持剑心,遗世独立,刚直不阿,不流于俗”的原则,不问世事,除了亲自教导早课之外,经常闭关修炼剑术,众位弟子也鲜少出谷。
      路徵兮还是那个事事妥帖的师姐,协助云宫师兄重整清音阁,花了一番功夫成为雪浪剑的新主人。至于离商的处境呢,宋越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之前的遭遇,如今他背负蚀影公子的名号,承担的是百年家族的兴衰,牺牲的是他一生的逍遥自在,久氏一族历来如此,可是,纵使光景惨淡,他仍旧有他的超然物外和不为所动。
      想到这儿,宋越不禁把目光停留在离商身上,离商与白羽遥遥相望,他们曾经一个深不可测,冷若冰霜,一个天赋异禀,神采飞扬,性格天差万别,此刻的背影却都一样冷寂。
      离商看着月下那个身影,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站在自己面前理直气壮地说着“剑术修习中领悟第一,切磋第二,离公子何必断了彼此的上进之路呢?”他哑言,他自幼跟着父亲习剑,有一段时间颠沛流离,十岁的他第一次动手杀了追杀他们的人,他那时没有害怕,只是冷漠地看着滚烫的血液从他手臂上流淌。
      他习惯了独自练剑,对于同旁人切磋,他只有讨厌,讨厌他们的不自量力。彼时的白羽不过是个没有任何剑术根基的新手,但是异常得坚毅,一次又一次地上门求教,一次又一次地笑对他的冷言冷语。他为什么没有轰走她?他也说不清楚了,可能是出于好奇吧!听说她的轻功是来到清音阁后跟着角越迅速学成的,似乎证明她有超乎常人的悟性。他想看看她最后是不是能进步到跟他交手的地步。结果是,她做到了,但是他们从未真正切磋过,一次都没有。时隔多年之后,第一次看她出手,雪浪剑法依旧刁钻古怪,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的。
      众人各有心思,场面寂静了良久。
      上官止负剑而立,面色如常,朝着众人平静地说道:“今天晚上是什么场合,诸位都知道,这位姑娘偏偏这个时候出现,明摆着是来搅局的,但是女游侠侠名在外,我不愿如此揣度姑娘,有失男儿风度,今夜以武林大局为重,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我的决心。”他又向白羽拱手一礼,“姑娘与我之间若是真的有什么私人恩怨,还请留待日后来赐教,这是我上官止的承诺。”
      他这一番话极为得体,不失其磊落大方,又轻轻巧巧地让人以为白羽的目的是妨碍结盟,已经有几个领头的门派开始点头认同。
      上官庄主自有其风范。
      若真是什么的私人恩怨,白羽对他的话也会心服口服,甚至就此作罢。
      白羽转过身,面向众人,冷冷说道:“敢问诸位,倘若站在你们前面的上官庄主其实是个不仁不义之徒,你们所谋的武林之大事当如何?”
      众人哗然,交头接耳,却又不敢大声说出来。
      白羽厉声说道:“诸位都是习武之人,不顾仁义,妄称侠者!丧尽天良,莽汉有且嗤之!诸位当如何自处?”
      上官止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依旧泰然自若。
      今夜若是宣布了结盟,就释放出了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信号:武林南北统一是大势所趋。这是多年来,各大门派克服偏见、不合还有仇怨,好不容易达成的共识。在这个节骨眼上,北方武林的领头羊云秀山庄不能出乱子,上官止要一直稳稳地站在前面,不能输了气势,也不能失了体面。
      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正是如此,上官止才可以气定神闲。
      白羽知道结盟于他而言无比重要,可以大振云秀山庄的威望,没了梁子空的清音阁不足为惧,是时候让幻虚剑法独步天下了,而且毫无争议武林盟主之位是他的了。
      宋越凝神,眉头都打了结,他很清楚南阳王府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反过来就不行。老王爷在结盟一事上煞费苦心多年,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他想通过结盟巩固王府的权势,真正做到黑白两道通吃。
      眼下的形势是只有欧阳云宫之下的清音阁众人从始至终就不支持结盟,尤其是牵涉到朝廷势力的结盟。对于这一段插曲,他们不过是抱着看戏的态度。
      “诸位就不想知道我的指责到底是无稽之谈还是铁证如山?”白羽的声音平静无波。
      “女游侠,你行侠仗义,我敬你,但是如今大义当前,小义也当舍弃……”
      济沙帮帮主孙仲和这样说道。
      “我想知道。”
      人群中传来一个不高但是很有力量的声音。
      话音刚落,人群都看向蚀影公子,脸上皆是惊疑。久氏偏居一隅,立场中立,甚少参与武林之事,但是整个武林都不敢轻易得罪。这时候掺和就等同于与云秀山庄为敌。
      白羽也有些讶异,如今这个情形倒是有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的意思了,她低头看了看双色冰花结,心道今夜纵使死了,至少应该有人帮她收尸,不会像上次那么无助那么凄凉,她转而从容一笑。
      上官止的神情有些松动,一双漆黑的眸子如暴风雨之前的海面,阴沉得骇人。他刻意攀交,却也看不透久离这个人,好比投石入湖,没有丝毫反应。
      宋越踌躇了好一会儿,深呼一口气,迈步上前,开口道:“姑娘想要什么真相?天下豪杰都在此,定能给你讨个说法?我也想知道南阳王府选的盟友是不是合适的。”
      南方的盟友都开口了,其他人也没有选择了。
      白羽举起雪浪剑,用剑把轻轻敲了敲脑袋,沉思了片刻,平静地说道:“先来说第一桩罢。六年前老庄主之死……”
      话未说完,立马有人出声打断她,“笑话,老庄主病死是众所周知的,若真是有什么隐情,少庄主绝不会放任不管的。”
      白羽笑了起来:“若隐情就是少庄主弑父呢?”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大变,像是听到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胡说!少庄主怎么会弑父?”冷刀派大弟子第一个出来提出异议。
      “老庄主与少庄主情同父子,云秀山庄迟早是少庄主的,少庄主没必要这样做。”揽月派掌门左啸非常严肃地说道。
      江湖上,除了真的滥杀成性的魔头还有失手误杀以外,但凡武者杀人都有合理的动机,《江湖的方与圆》中将动机分为三类:第一种为仇怨,小到邻里间的摩擦,大到宿仇世仇,上官清对上官止有救命和收养之恩,可以直接排除;第二种是为情爱,小到妻妾之间的妒忌,大到横刀夺爱,也不适用这一对父子;第三种是为利益,小到霸占钱财,大到篡权夺位,上官止是云秀山庄名正言顺的少庄主,无需多言。
      白羽侧身看了新房一眼,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当日的盛世婚礼上那对佳偶令所有人羡慕,那个女子应该是最幸福的人,要不然怎会说出“君子诺,共白首”。
      白羽掠去神伤,不慌不忙地说道:“不出于利,而关乎情。二十年前,上官清大婚之日,黯然神伤的并不只有梁子空一人,还有个痴情的翩翩少年郎。”
      上官止的脸色大变,眸光霎时杀气十足,玄虚剑仿佛蓄势待发。
      离商不可察觉地往前走了一步,蹙起眉头,目光紧紧盯着微微震颤的幻虚剑。
      “不过,那时候世人只顾得上庆贺上官清抱得美人归,又平白得个好儿子,或者遗憾剑宗和剑圣没有大打出手,促成巅峰对决的一战,总之,根本不会注意到少年的愤怒和嫉妒。少年年纪不到十五,时疫中双亲丧命,他也只剩下一口气,上官清救下了他,又怜其身世,将他接到云秀山庄,收为义子,少年知恩图报也改姓上官,当时山庄里还住着一名女子,女子与上官清定了天下皆知的婚约,对少年也很亲近照拂,哪料到少年对女子日久却生了情愫。”
      众人不禁吸了一口气,原先警觉紧绷的神经突然受到了刺激。那女子自然就是武功平平但是凭借聪慧才识获得天下第一女子名号的白云心,不伦之恋是禁忌,既然上官清是上官止的义父,在礼法上,白云心就是上官止的义母。他们虽然十分忌讳这样与礼法不合的事情,但听到这样的故事却是兴致盎然。
      白羽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结果是大家所知道的,上官清与白云心成了婚,但是后来云秀山庄传出消息,称白云心猝然病逝。”
      有人窃窃私语:莫非白云心之死另有蹊跷?
      路徵兮整个人笼罩在树影之下,看不清脸色。欧阳云宫离得近,感觉她吐息不太自然。
      上官止神思飘忽,似乎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但是又是那么近,近到仿佛就是不久之前。都说时间是疗愈伤口的良药,又说情伤不愈,他心底的那道口子从不敢示于人前。
      “止儿,这首诗我不能收下,等你以后遇到心仪的姑娘送给她吧!”那个站在屋檐下神色惫怠的红衣女子说道。
      那天他忐忑不安地跑去找义父。
      “义父,您不去找义母吗?”
      “不去,我了解她,她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止儿,云秀山庄是为她而建的,但是从未想过困住她,白云心来去自如,离开这儿,去了她真正想去的地方。”
      孤傲的上官清只有面对那个女人才会如此失落如此卑微。而他,嫉妒变得更强烈了……
      至少上官清可以对所有人说“云秀山庄只有一位夫人,结发爱妻为此一人尔”。
      至少梁子空可以跑到别人的婚礼上直诉衷肠,竹马失青梅,悔不当初。
      夜更深,风微凉,情难自已。
      山里传来猛兽的吼声,惊得鸟儿扑腾翅膀,人们沉浸在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之中。
      白羽并没有解释白云心的事情。
      “六年前上官清比武受伤,两个月后病逝,而照料他的仆从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只有最早给他看过一次病的大夫还活着。赵大夫,您说吧!”
      赵忠从她身后的房间里缓步走出来。
      直到这时,众人才知道原来房间里还有人在。
      管家想起赵大夫今日傍晚是来给少庄主问诊的,少庄主对他也很敬重,所以进进出出时门卫也不会搜查。这也难怪为什么燃火的硫磺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女子也可以悄无声息地进到云秀山庄。
      赵忠说道:“老庄主比武受的伤只是伤了元气,根本不会要了性命,我给了少庄主药方,等我听闻噩耗赶到,心中存疑,但是少庄主只说是伤势忽地加重,直到近日女游侠来找我,给我看了几种药材,我才确定老庄主是中毒暴毙而亡。”
      他一说完,院中沸反盈天。
      赵忠是何等人,与老庄主是深交,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白羽环视了一眼,有几个门派的人聚在一起,议论着上官清多么光明磊落,讲着上官止是如何使用奸计施恩立威,感慨着“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捋胡须的手一直没有放下来,眉头紧锁,一个衣裳邋遢的壮汉义愤填膺,挽起袖子,挥着空拳,嚷嚷得厉害。左啸跟宋越讲完话后,也主动跟欧阳云宫在说着什么,欧阳云宫只是微微点头。
      原本因为结盟闹得不太愉快的人此时却一扫嫌隙,可见立场这个东西是靠不住的。
      守卫们警觉地看着这幅场面,等待上官止发号施令。
      上官止定定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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