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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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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楼上卷起了帘幕,潇潇疏雨落入江面,平添了萧瑟的气息,天气开始转凉,就连酒都带着一股寒气,慢慢浸入肺腑。
“阿羽啊,别喝闷酒了耶,快过来,尝尝最新到的望潮蟹。”
兰笑捧着一盆刚开的菊花走过来喊道。她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行事风风火火,说话带口音,声音糯甜,梨涡浅笑,是个讨人喜欢的俏美人,无愧是春江花月夜第一坊主。
白羽走遍江南,才发现春江花月夜的规模有多么庞大,它下设十六坊,每坊司管着不同数量的歌楼舞馆,分散在各地,占据繁华热闹的一角,换做是江湖势力,已经不可小觑。
“古人云:四方之味,当许含黄伯第一,吃蟹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最擅长烹饪卓儿开口说道,她的外号是毒舌厨娘,从小不喜读诗书,不好女工,偏偏喜爱琢磨美味佳肴,曾经把豆腐做出七七四十九种花样,灵州美食享誉天下,有她很大的功劳,不少人找她学厨艺,她脾气暴躁,把人吓跑了一半,剩下的学成的人最后都去各地的酒楼里掌厨。
白羽披着散发,漫不经心地走过来,“我相信,前半句话是古人说的,后半句是卓姑奶奶自己编的。”她加入众人,盘坐在地上铺的细软竹席上,紧紧围着一张矮脚小方几,上面放着一大盘烤得香喷喷热辣辣的望潮蟹,还有卓儿秘制的七八种调料,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偏好来调配。
“莫绮和语成怎么没有来?”年纪最小的络络问道。
“哦,莫绮掌管财务,每年初秋都是最忙的时候,这会子估计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筹划我们冬天的煤炭从哪里进才划算呢。”不能吃辣偏偏又总想吃辣的兰笑被辣得不停地擦眼泪,“语成嘛,是因为昨天周公子来了,抽不出身。”
“周公子性情懦弱,语成当真会嫁给他?”卓儿一脸不屑地问道。
“周公子早就给语成赎了身,只不过语成自愿留在这里,过两年就会出嫁了。”
“哼,我是觉得周公子不太靠谱,不管了,到时候她哭着回来,我可不会放过姓周的。”
络络用力扯下一只蟹脚,小声争辩:“还不是因为周公子有一回瞧见卓姐姐训李公子,所以之后见到做姐姐都绕路走的。”
卓儿气得脸色涨红,伸出丰润白暂的手要来捏她的脸蛋,络络赶紧躲在白羽的身后,白羽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了起来。
“死丫头,姐姐白疼你了,下次不给你做好吃的了。”
络络眨巴眨巴眼睛,抱住她撒娇求饶,“卓姐姐,我错了。”
“要说起来,上官公子还是最好的,前年我跟着乐仙赴宴,远远地见过一次,他虽然一身缟素,背影有些落寞,模样至少是上等,不,是上上等的,品性就更不用说了,不重女色,不逞强斗狠,无愧玉郎之名,他父亲过世了,他坚持要等两年孝期过了再举办论剑大会,如此至孝高洁之人不可多得。”
兰笑多喝了杯酒,一双水润的眸子开始涣散,她虽然打理着一帮子的人和事,但也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忆起某个瞬间也不由得心动。
白羽心里却在想着其他事情,她离开音尘谷很久了,在春江花月夜又停留了大半年,每隔一阵子就会给巧姨写信,这个月她接连写了几封信报平安,但是都没有回音,在漫长的等待中隐隐地感到不安,她起身回去看看,路过云州匆匆跟角越见了一面,角越已经出师,按照清音阁的规矩“出师不问出处”,不能和白羽一起回去,更何况他自己现在无暇分身。
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南雁归时更寂寥。
白羽不忘继续写信,心情愈发焦灼,她终于得到了回音,是路徵兮写来的信,信上说巧姨生了恶疾,弟子匆忙报给师父时,师父正在练功,突然走火入魔,不仅失了功力,还大大损伤了心脉。
梁子空闭关练功时不让人打扰,这次必然是事发紧急,弟子失了分寸。
白羽日夜兼程地赶路,下马时双腿已经麻木,加上没有休息,直接跌在刚被秋雨浸湿的草地上。
天色灰暗,灰蒙蒙的云雾又开始聚成团状,把天压得越来越低,
草叶上晶莹的水滴沾湿她的衣襟,她扶着马腹缓了缓。
“是阿羽吗?”
路徵兮似乎早早等候在音尘谷入口,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白羽未见到其他人,也顾不得想那么多。
路徵兮杏脸桃腮,秋水明眸闪着点点泪光,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愁绪,“阿羽,巧姨走了,可能是疫病,我们早早将她火葬了。”她轻声说道。
白羽轻轻合上眼睛,连巧姨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心中有说不出来的伤心,眉头微皱,韶颜霎时变得惨淡,想起巧姨往日的好,眼角的泪珠萧然滑落。她一言不发地跟着路徵兮回了清音阁。
“师父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他。”
“师父现下在一境堂疗伤,不让人打扰,师兄弟们都做早课。”
路徵兮给白羽倒了一杯水,盛了一碗巧姨曾经给她做过的碧罗粥,安抚她休息片刻再去见师父。
白羽看着碧罗粥愣神,吃了几口,眼皮重得很,浑身无力,她趴在桌上,很快就睡着了。
白羽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等她醒来时已是清早。
天光大亮,秋蝉鸣叫。
桌上碗筷都收拾走了,白羽起身而立,步子也有点站不稳,头晕脑胀,眼睛看东西都有些重影,就像是喝醉酒一样,她习惯性地想拿剑,却发现雪浪剑不见了,她随身的装着信的包袱也不见了。
白羽不由得警觉起来,环顾周围,屋子变高了许多,墙上写着大大小小的字,她不禁咦了一声,这不是她之前待的屋子,她锤了捶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突然看到自己手背沾着血迹,地上染着血的鞋印一直从门口延续过来,可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了什么,又为什么在这间屋子里。
她摇摇晃晃地去开门,走出卧房,却发现厅堂里有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白羽骇然,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她脑子里一片迷蒙,使出全身力气挪步过去,呼吸凝滞,心跳加快。
一身整洁的素衣,鬓发泛白,面容憔悴,嘴角的血丝淌到了耳后。
倒在血泊中的人竟然是梁子空。
白羽的身子不住地颤动,她俯下身,试探他的鼻息和脉搏,已经无力回天了,梁子空胸口插着一把剑,正是雪浪剑,剑刃几近贯穿他的胸口,很明显这一剑就是致命伤。
师父不是在疗养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对,白羽的目光迅速落向门口刻字的石碑,“今日如是,明日如是。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这里是一境堂,她曾在这里行过拜师礼,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境堂是梁子空常年闭关的地方,未得到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来。
白羽扫了一眼,厅堂里有打斗的痕迹,范围不大,墙面是干净的,桌面椅脚有凌乱的剑痕,仔细辨别,是较宽的剑刃划出来的,不是雪浪剑造成的。她推测,若梁子空之前受伤果真那么严重,应是来了强敌,他招架不住……
院子里血流成河,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都是清音阁的弟子,他们几乎是一招毙命,刚入门的小师弟甚至连剑都不曾拔出,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搏斗,不,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白羽呆愣地站着。
院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欧阳云宫率先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姜夷则,他搀扶着似乎受了重伤的路徵兮,他们看到白羽像是看到什么怪物一样,咬牙切齿。
路徵兮一脸惊怒地望着白羽,低喃道:“师父他……”她挣脱开姜夷则的手臂,往前几步,看到血泊中躺的人时,脸色忽地刷白,整个人失去重心,姜夷则急忙扶住她。
白羽心里咯噔一声,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欧阳云宫疾步上前去查看,再次看向白羽时眸光晦暗,怎么都藏不住痛意、恨意,还有杀意。
雪浪剑闪着清寒的光芒。
姜夷则恨恨地说道:“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白羽错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何意。
“姜师兄,你们不会觉得是我做的吧?话要说清楚。”
姜夷则诘问道:“雪浪剑是你的吧?你素来剑不离身。”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睡过去了,醒来时雪浪剑就不见了,发现自己在这里。”
“哈哈哈,真巧。”姜夷则嗤笑道。
白羽一时语塞,“路师姐可以作证……”
“我和夷则去了暮山想请药王来替师父看诊,回来时在音尘谷碰到昏倒在地上的徵兮,她说是你打伤了她,还杀死了其他的师兄师姐,她试图逃出来给我们报信,我们回清音阁看到到处都是血迹和尸体,已经没有活口了,担心师父,就直奔一境堂。”
欧阳云宫告诉了白羽事情的原委。
“我?”
白羽听得心惊胆战,向路徵兮投来探寻的目光,脑中满是疑问。
“阿羽,你不记得了么?”路徵兮惊诧地说道:“昨天半夜林钟看见有人潜入一境堂,就要阻拦,他发现是你后想要劝说你,哪料你不听,和他动起手来,惊醒了我们所有人,你像疯了一样,说谁要是阻拦你就杀了谁,我上前安抚你,你却拔剑刺我,是林钟帮我挡下了。”
白羽体内血脉翻滚,脑袋疼得厉害,像是马上就要炸裂了一样。她自己什么都不记得,林钟他们全都死了,欧阳云宫和姜夷则又都不在,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有路徵兮知道了,听她所言,莫非自己昨晚真的发了什么疯。
梁子空确实死于雪浪剑之下,她无从辩驳。
白羽心中暗道:“若师父真的大失功力,而自己又全力使出雪浪剑法,好像说得通。”但是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会对梁子空刀剑相向。
“阿羽,你昨天晚上就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路徵兮继续说道。
白羽眼皮一跳。
梁子空说过剑客要相信自己手中的剑,就像侠者要相信自己心中的义一样。
她的雪浪剑可能会出差错,剑法却还在自己手中,哪怕是真的疯了魔怔了,她的剑法,一招一式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白羽伸出双手,她的右手指腹有血污,手掌纹路清晰平整,茧子没有那么明显,左手则是干干净净的,中指指腹有一块硬硬的茧子,手掌纹路较浅,磨损严重,是因为练左手剑比右手剑多,虎口上有淡淡的旧伤痕,是早前在江南与云霄双燕比武时留下的。
如果她要与师父过招,而且一招毙命的话,那她极大可能会使用雪浪剑法中的飞雪连天,这一招胜在精巧绝伦,出其不意,但是对手臂握力要求高,她每次使用后虎口就会裂开。
“师兄,你听我说……”
白羽亟待开口。
“还有什么好说的!如此血海深仇,师父和这么多师兄弟的血债,你该千刀万剐!”
姜夷则打断她,说得义正辞严,长剑已经出鞘,悬在胸前。
路徵兮轻声唤欧阳云宫过去,低声细语说了句什么。欧阳云宫长眉鼓动了一下,眼中闪过悲愤、犹豫、失望,他来来回回在这几种情绪中挣扎,最后长舒了一口气,但是表情并不轻松。
“羽一师妹,你辜负了师父,枉为清音阁弟子。”
这是直接定罪了。
白羽想努力理清事情的脉络,却无从下手。姜夷则指责的声音,甚至唾沫星子将她团团裹住,不留一丝缝隙。
剑光一闪,姜夷则突然刺了过来。
白羽想躲闪,但是已经迈不动步子了,她的气息已然紊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夷则……”欧阳云宫大喊。
如果就这样死了,就太不甘心了……
危急关头,白羽记起《久木心经》里有一页讲了某个异族里相传的转移穴位之法,“沧海有桑,桑有秘术,移宫换穴”,本来书上将此视为禁术,认为它倒行逆施,稍有不慎,轻则半身不遂,重则当场丧命。白羽决定冒险试一下,她悄悄地从袖口摸出一根细细的银针,不着痕迹地插进腰间的穴道,她的手轻颤,导致插偏了一点,是好是歹,只得听天由命了。
又过了很久,白羽的意识陷入混沌之中,她隐约地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椽味道,视觉和听觉慢慢减弱,整个人仿佛往更深的黑暗中跌去。
“该怎么处理?”
这个声音很陌生,但是好像在哪儿听过。
“沧海无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欧阳云宫为何如此草率?”
“很简单,我告诉他师父一直对师妹偏爱得很,还有意把清音阁阁主之位传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