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尘诀》周寸心

13、不见

　　盛夏之夜，白羽手上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来找巧姨拿驱蚊草。
　　巧姨轻轻给她涂了些清清凉凉的药，笑道：“阿羽还是特别怕虫子。”
　　白羽把玩着驱虫草，凑近了猛地嗅了几口，傻笑道：“巧姨，驱蚊草的味道酸酸甜甜的，跟桔子的味道一模一样呢，好想吃了它。”
　　巧姨道：“这可不能吃，你路师姐对药理比较懂，下次让她告诉你，夏天时不时下雨，屋子里也易生虫，以往我都是用艾草叶，刚才发现用完了，过两天让你师姐采买。”
　　白羽灵机一动，问道：“巧姨，上回钟师兄染风寒，我瞧见你给煎了灵香草，还有没有呀？”
　　巧姨想了想，起身搬了个椅子垫脚，从最上面的柜子里端出来一个大瓷罐，道：“干片有一些。”
　　白羽笑道：“灵香草的干片磨碎了就可以驱虫，我在外面看见别人是这么做的。还有给给畜禽灭虱子呢，可以把烟叶磨成粉末，混在饲料中，过几天就有效果了。”
　　巧姨捏了捏白羽的脸颊，笑道：“阿羽这次下山长不少见识了。”
　　白羽说做就做，找出药碾，道：“巧姨，我来把灵香草磨碎，再掺些驱蚊草，你放到屋里试试看。”
　　白羽把所有灵香草都碾碎了，巧姨见她干劲十足，帮着把碎末装进十来个小布囊里。次日白羽起得晚了，艳阳高照，她却哈欠连天，想出未羽台溜达溜达，刚出门就看到半空中冒着浓浓的黑烟，是寒录斋那个方向，她飞奔过去，就看到路徵兮惊慌地大喊“走水了，快来人啊！”
　　这会儿，四周都看不到人影，角越他们应该还在练剑，白羽想去喊他们来灭火，跑了几步突然记起昨晚巧姨说要放几个布囊在寒录斋。
　　白羽急忙问道：“看到巧姨了吗？”
　　路徵兮看着越烧越大的火，说道：“我只是路过寒录斋就看到冒烟，没看到有人出来，里面应该没有人……”
　　“到巧姨屋里有段路，来不及去确认。”
　　说完，白羽不顾路徵兮的阻拦，立即冲进寒录斋，她用衣袖捂住口鼻，边往里走，边大声喊着“巧姨”，一楼和二楼都不见巧姨的人影，也没听见她回复。
　　第三层楼西边的火势最猛，白羽心中默默祈祷巧姨千万不要在里面。白羽已经被热气和黑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走路都磕磕绊绊。突然，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像是倒下的书架，她蹲下来摸索着，碰到一只柔软的手臂，白羽急忙搬开书架，摸摸了地上人的脸，是巧姨！
　　白羽喊她，没有任何反应，又探了探她的气息，发现她只是昏厥了。白羽背起她往外走，原本就看不清路，背上一个人走出去就更加困难了，白羽只能慢慢挪动，巧姨呛着烟，咳嗽了一声，白羽唤道：“巧姨？”
　　巧姨神智有些清醒，发现白羽正背着自己，她们置身于浓烟中，问：“阿羽，怎么回事啊？”
　　“我们先下楼，到了一楼就好了。”
　　巧姨喟叹道：“可惜了，这些书都毁了……”
　　巧姨不太识字，只道这里的书都是梁子空的心血。
　　白羽宽慰道：“不妨事的，徵兮师姐说这里都是些没有处置的废书，还叮嘱过让我们不要来这一层呢。”
　　白羽已经有些精疲力尽，巧姨让白羽放自己下来，白羽搀扶着她，好不容易转角就要到一楼了，不料上面一根梁木突然砸了下来，白羽栽倒在地，只觉得背上又辣又疼。耳畔巧姨不停地在叫喊，试图挪开木头，白羽忽然觉得背上一轻，嘴里含糊地唤着“阿离”。
　　“嘶！”
　　“阿羽，你可算醒了？”
　　巧姨的声音带着哭腔。
　　“巧姨，你没事吧？”
　　白羽发现自己趴在床上，背上时而凉嗖嗖的，时而又火辣辣的。
　　“你这傻孩子，我没事，很疼吧，背上刚缠好绷带。”
　　“哎哟”白羽咧着嘴叫起来，见巧姨露出关切的神色，她顽劣一笑，“巧姨，不疼，只比蚊子咬我疼上一点而已。”
　　巧姨由泣转笑，掩着嘴道:“阿羽说不得谎。”
　　白羽跟路徵兮和殊沁师姐道了谢，屋外一些师兄陆续进来看望她，白羽嘴上一直说“不疼”，“没事”，让他们别担心，眼睛却在四处张望，等大家都走了后，白羽讷讷问道：“阿离呢，他没来吗？”
　　巧姨心下明了，笑道：“离公子来了，他先冲进寒录斋，把你抱回来，角越他们稍晚了几步才赶到灭火，你师姐们给你处理伤口时，他在外面等，许是听说你醒了回去了罢。”
　　白羽略感宽慰，但又不明白知道自己醒了，怎么不进来。
　　稍晚点时候，白羽听见敲门声，以为是角越，随口应道：“角越，烦不烦啊，我不是说了不喝药的嘛。”
　　进来的却是离商。
　　“阿离，怎么闷声敲门啊？我都不知道是谁。”白羽嘟囔着，神情却是很高兴。
　　“你没事？”
　　“怎么会没事？趴着睡觉多难受，胳膊都酸了。”白羽小声抱怨着。
　　离商负手而立，一袭白衣，白羽眼睛往下一瞟，只见他的衣角沾染了黑色灰尘，却丝毫不减损他清冽出尘的气质，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么，她温声问道：“我没醒之前你一直都在？”
　　“嗯。”
　　“一直都在，真好，我运气真不错……”
　　白羽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唇角尽是温柔，让人见了一股暖意浸入心田。
　　门突然被推开，角越强行打断，略带不满地说道：“我和巧姨也在啊，怎么没见你对我们说运气不错啊？”
　　白羽怕他不依不饶地取笑自己，便敷衍了几句，若有所思地问道：“不过，为什么会走水啊？”
　　角越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道：“不知道，好在火没有顺势往楼下烧。”
　　寒录斋平白起了火，只烧了些没用的书册，并没有殃及楼下的那些历代珍本、剑谱，这火倒烧得十分古怪。
　　“巧姨说她去清音阁放布囊，听见楼上有动静，以为有耗子，上去查看，书架突然倒下来，把她砸晕了，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白羽一脸狐疑，但没有头绪，信口笑道，“真奇怪，该不会有人蓄意纵火吧！”
　　“瞎操心！师兄们会妥善处理的，等师父出关了再禀报。倒是你，背上结痂后会很痒的，你要注意点，千万不要挠。”
　　白羽见他说的严肃，连忙点头称好，见离商往外走，喊道：“诶，阿离你要走了吗？”
　　离商瞥了她一眼，道：“暂时不要习剑。”
　　他走后，白羽看到桌上多了几本册子，她赶紧让角越递给自己，一见书名分别是《雅乐集》、《弦谭》、《久木心经》，她头钻进被子里，笑得乐不可支，暗道心有灵犀，角越见状，扔了一个棉絮枕头砸在她脑袋上，白羽拉下被子，露出脑袋，一脸幽怨地望着他。
　　角越怏怏说道：“多垫一个枕头，胳膊可能不会酸了，不用谢！”
　　过了一阵子，寒录斋修补好了，走水一事也不了了之，巧姨有时候似乎有心事，欲言又止，白羽说不上哪里怪异，时不时跑过去陪她解闷，讲些好玩的事情逗她开心，顺带去离商那里叨扰一番。
　　“阿离，这株花就种在那院子里了”，白羽双手托着一株新挖的带泥的花，乐呵呵地看着角落里一块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花圃，自从发现离商不知何时默默种上了鱼灯草后，白羽陆续从山谷里挖了不少花花草草过来，离商还真是厉害，移过来的花草居然都种活了，而且修剪得挺好看。
　　离商立在树影中，一阵风吹动层层叠叠的树叶，地上斑驳的光影也随之晃动，像是小孩子在玩踩影子的游戏，他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出神。
　　白羽笑道：“我可先说好，我只是征用一下你的院子，反正你空着也是空着，只是暂时征用一下。”
　　“阿羽”离商头一次这么唤她，白羽怔怔站住，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预料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白羽有些措不及防，觉得他不是轻易会生气的人，她甚至迅速回想这些天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惹到他，结果是没有。
　　“为什么？你若是不喜欢这些花，我全都搬走好了。”
　　“没有原因。”
　　“你不想见到我？”白羽试图跟他开个玩笑。
　　“不想。”
　　白羽愕然，想从他的眼睛里探究出什么，他的眼神却像是结了寒冰，散发着疏离的气息，没错，他是真的决定疏离自己，他说得如此明白，白羽只觉得心口很疼，她小心翼翼地放好花，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唇角微微向上勾，挤出一点笑容，说道：“这株花我放在这里了，公子若是好心，就继续照顾这些花，我走了，不会再打扰公子了。”
　　晚上，白羽跟巧姨挤在一张床上，问道：“巧姨，感情怎么开解？”
　　“人心本就难测，感情就更是捉摸不透，多少人在这上面无法开解。”巧姨叹息道，“纵是剑圣也有抱憾终身的事。”
　　“我师父？”
　　“对，他因为错过心爱的女子，回到音尘谷建了清音阁。”
　　“巧姨喜欢师父？”
　　巧姨没有否认，她想起自己流落街头被人欺辱时，梁子空像是从天而降的仙人出手相救，而后才知道他下山是找自己的青梅竹马不得，他絮叨那女子的一言一行，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人如此痴情，她才会想要跟在身边报答恩情。
　　巧姨笑了笑，“我只能算是敬仰，若他能重新找回那女子，我会真心盼望他们白头到老。阿羽，我看得出来离公子喜欢你，你更能看出来，要不然你今日怎么没气冲冲地找他理论，非要问个缘由呢？”
　　白羽依偎着她的肩膀，一句话也不说。
　　巧姨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你以前总是找离公子看剑法，他都习惯了为你留门，有一次你摔伤了没去，他就一直在院子里等，后来你搬去了未羽台，有好长一段时间你都没再去了，我看到他时常看着门口愣神。上次你和角越出谷，他担心你出事就去找你，回来时他挺开心的。寒录斋走水那天，他看到你躺在地上多么着急，什么都不顾了，阿羽，有些喜欢可以坦坦荡荡，有些喜欢却无法轻易说出来，只是因为那个人不会轻易地去喜欢。”
　　白羽平躺下来，望着帐顶出神。